哗啦一声,门从里面拉开。

手冢走了出来,面色平静,眼镜片在银月下荧光一闪。

龙马从惊愕,复杂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快速的看了手冢一眼,又看了迹部。迹部俊眉一挑,戏谑一笑,“手冢,你打扰到本大爷的好事了。”说完,有意无意的撇头看了龙马一眼。情意难辩。

手冢没有答话,只是淡淡扫龙马一眼。

龙马面上一热,羞愧难当。知道手冢并没有看到什么,但心中依然有做坏事被抓现行的罪恶感。一方面无法接受,另一方面又无地自容。

龙马心里乱极了。

越过迹部,直接往门里钻。

迹部伸手去抓他,没抓到。

进了屋子,取了包。龙马便跑了出来,跟站在门口的手冢道:“部长,我先回去了。”

手冢“啊”了声之后,犹豫了下问:“我送你?”

龙马仍有些尴尬,忙道:“不用,谢谢。”

“那……路上小心。”

迹部在路边拦住他。

龙马往旁边错开两步。

迹部跟上来。

龙马不得不抬头,郁闷的问:“喂,你还有什么事?”

迹部紧了紧眉,借助身高的优势,双手叉腰,审视他:“喂,你这是什么意思?亲过之后就想一走了之,嗯?”

龙马嘴角一抽:“你胡说什么?”

“本大爷没有胡说。你刚才是不是……”

话说一半,被龙马紧忙踮脚捂住。回头看了看手冢,见他没反应,估计没听见。没听见就好,不然还不知道生出什么事呢?龙马悄悄松口气。

随即对迹部用力一瞪,用牙缝道:“大少爷,你如果想玩,就去找别人,我没空。”

“玩?”迹部脸孔板起:“你说我是玩?”

“不然呢?”龙马扬眸,有气无力的问。

“本大爷当然是认真的。”迹部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气得一口气吼出,发现龙马怔怔的盯着他,有些不自然的扭了头,单手j□j长裤口袋里。假意握拳掩唇咳了声才道:“我是,因为真的喜欢你……”

“你……”龙马抽了口气。自残般的拍了拍脑袋,迫使自己清醒。这是他人生十二年里度过的第二遭荒谬的夜晚。

比做梦还要荒谬。

龙马的生活说简单也不简单,说复杂也算不上复杂。

每天上课,吃饭,打球,睡觉。偶尔翘翘课,喝几口酒,抽几根烟,抱抱卡鲁宾,跟臭老头拌嘴。和同龄小孩没有多大区别……

要说真有区别。

那就是几个月前。他度过了人生中最难忘,最惨痛,也最让他生不如死的夜晚。那一夜,是血洗之夜。

他亲如兄弟的好友,小木里奈,奄奄一息的躺在冰冷的跑车前面,流了一地血。他跪在他身边,口鼻里充斥浓烈的血腥味,他颤抖的抱住他。

他没有办法哭,没有办法对他说一个字。他全身和灵魂都在颤抖。紧紧闭上眼睛,只希望醒来以后,发现这只是个梦。

然而这个梦一直没有醒。

医生抢救。

里奈生命脱险,却也因此葬送了后半生。从此以后只能在轮椅里度过。这样的生存方式对于以网球为生命的他来说,根本就是生不如死。

网球是里奈的梦想。他从小的愿望就是能够像他父亲一样,成为一个令世界瞩目的网球选手,他要夺得四大满贯——他毕生的梦想,也是他父亲终生的遗憾。

里奈的父亲小木太郎是南次郎的好友。他们在进军美网的时候认识,从此成了一生的伙伴。龙马也顺其自然的相识了里奈。

他是一位很厉害的职业网球手,虽然最后败在了南次郎的手里。但是并没有因此憎恨南次郎,相反很钦佩他,并给予了最大的祝贺和支持。

南次郎退隐网坛之后。他本有希望成为新的一个日本神话。却福轻命薄,因病而逝。那时候,里奈八岁。

四岁的他歪戴着白色鸭舌帽,趴在南次郎腿边,看着他大声嚎哭,几次差点晕倒过去,却爱莫能助。只能看着。

当时他还并不太懂死亡的含义。只是看着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小木叔叔,无论家人朋友怎么呼喊,都不会再答应半句。

心里隐隐明白,小木叔叔以后再也不能跟他说话了。

他跟着红了眼眶,泪水汹涌而出。

龙马讨厌网球。

因为网球是南次郎用来打发时间,折磨他,羞辱他的武器。在南次郎面前,他一直是个失败者。

龙马喜欢网球。

因为网球给他带来一次次的快乐。尤其是和里奈对练的时候。为了突破彼此的极限,他们不断的努力,不断的创造。有时候可以为了研究一招新的打法,一起在网球场里一呆就是几个钟头。

那时的网球对他来说,无疑是充满欢乐的。

里奈时常想念父亲。

很多时候,龙马在想。里奈之所以染上喝酒,抽烟的坏习惯。是否因为过于思念小木叔叔。

小小的他经常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抚平他眉间的忧愁。

有一次,里奈狠狠的抱住他,埋在他肩窝里哭泣。冰冷的泪水滑进他针织围巾里,也冷了他的心。

面对那样脆弱的里奈。

他一句没说。只是用力回抱住他。

热闹的平安夜。

雪花像鹅毛从天空一颗颗飘落。不一会,他们身上全是凉凉的雪片。街道两边,商店门口堆了排排漂亮的圣诞树。五颜六色的灯光像星星一样闪烁。

里奈10岁,他正度过他的第六个生日。

只要握着网球,就好像爸爸一直在我身边。我能感觉得到。爸爸的一生都在网球中度过,我也会像他一样。

他没能实现的,我替他实现。

……

龙马,你说,人为什么那样脆弱。前一刻还活蹦乱跳,下一刻便可能无声无息的躺在那一动不动?我好害怕。

十二岁的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因为他发现所有的安慰都苍白无力。里奈是那样的没有安全感。

今天是小木叔叔的生日。他们一起在公园的球场里度过。冬日凛冽的风吹得皮肤发疼,公园里人早已走光。

两人一直安静的坐到十点钟。

等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发现手脚早已冻麻。

他们安静的走出公园,站在马路人行道边。等绿灯亮起。对面有卖热饮的夜店,两人冻得直跺脚,龙马的脸红红的。

他看到里奈的脸也冻得通红。绿色的发丝被风吹得乱糟糟。他哈哈笑起来,绿灯一亮,就迫不及待的往对面冲去。

雾气弥漫的马路中央。

一辆黑色的跑车急冲而来。像是不要命一样,穿破夜雾,也不管警示灯是否显示红色。龙马站在路中央,反应慢一拍的盯着那辆直冲自己而来的黑色跑车。耳边传来里奈撕心裂肺的喊叫。紧接着,身体被人用力一撞,他滚到了一边。

血腥味弥漫。

冲击着冰冷的肺部。

刺耳的刹车声。和司机酒后清醒被吓破胆的颤抖推门声。他机械的转过头,急速扩大的瞳孔里缓慢映入里奈奄奄一息躺在血泊里的脆弱身影。

他摇晃着身子想站起来,试了几次都无力的趴在地上。他只能一点一点的爬到他身边,也不管手上,身上都爬满了冰冷的血。

他双手颤抖的抱起他的头。不敢用力,只敢哑着嗓子叫他。喊出口后,却发不出声音。他急得眼泪直掉。

酒醒后的司机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么严重的错,抖着手机拨了医院的急救电话。

龙马,你说,人为什么那样脆弱。前一刻还活蹦乱跳,下一刻便可能无声无息的躺在那一动不动?我好害怕。

里奈,你这个大傻瓜,既然害怕,为什么要推开我?

我情愿此刻躺在这里的人是我。

你本是一个完美,我却毁了这个完美。

没有你,再精彩的网球也变得索然无味。曾经一起奋斗的日子此刻都变成了强烈而鲜明的伤痛提醒。

你用你的不快乐换了我今日的安然。我又怎么能在你痛苦,残缺生活的时候,没心没肺的去独善其身。

我不能。

不能……

在你自暴自弃,推开身边所有人选择一个人孤独的时候。我怎么可以无所谓的去接受新的朋友关怀。哪怕并非本愿。

绝对不可以。

啪……

网球重重砸在对面墙上。映出一个小坑。

龙马气喘吁吁的保持住挥拍的动作。

汗水像下雨一样从脸颊两边滑落。

大大的眸子里淡漠冷然。

南次郎无奈的叹了声,并抬头望望天:“你小子怎么回事,从回家开始就一直在打球?”

慢慢放下球拍。

龙马转头,定定的望了南次郎好一会,才道:“老爸,我一定要拿到四大满贯。我要亲手送给他。他实现不了的,我来实现。”

南次郎抿紧嘴唇。也起了认真之色。

“里奈没有快乐之前,我没有资格快乐。”龙马安静说着,与其是说给南次郎听,倒更是说给自己听,也是一种变着方式的提醒自己必须坚定意志。

南次郎抱着双臂倚在树下,无奈之中,又有几分可悲,实在不知道该对自己的儿子说些什么。龙马也很难得对他说几句心里话。

他知道一直以来,他都在压抑着自己。不管是笑着,安静着,还是傲慢着。他心里一直都是苦的。

他没有办法不折磨自己。

“龙马……”南次郎正要说句安慰的话。就见龙马茫茫然看着自己,然后问了个让他石化半天的问题:“老爸,我觉得我是变态。”

小少年的声线里充满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