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一笑,抬起头来,苗翠花已经是一脸的决绝,含泪对邻居们说道:“我娘决计要卖我出去,让姥娘去寻人家,已经找定了南城的孙家。那孙家开着铺子,当然出得起彩礼,他们家只一个痴傻儿子,我爹他明知道是这样,却还是顺着我娘。孙家的人都已经来相看过我了,我要是再不走,早晚得嫁给他家的傻儿子。要是我还留在这家里,继续碍我娘的眼,就算因为闹上一场躲过这次,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下场呢。”
也有人不知道孙家究竟是怎么回事的,但左右一问一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那是后娘,自然跟继女不亲,可你是亲爹啊,有亲爹把亲闺女往火坑里推的吗?
一时间,众人谴责的目光刺得苗富贵浑身不自在。
把闺女嫁给傻子混彩礼,这当然不好听。虽然对孙家给出的彩礼很动心,可苗富贵却还没厚颜无耻到觉得这是一件多有面子的事情。所以,他也只能吭哧几声,结结巴巴的说:“谁说,说要把她嫁给孙家了,不知道她打哪儿听来两句闲话,就瞎想起来,还跟她娘吵闹,把家里闹得乱七八糟……”
不等他说完,苗翠花嗤笑一声问道:“那孙大娘跟咱有亲戚?她是来咱家串门的,不是来相看我的?我娘哄我说嫁去孙家吃香喝辣的,都是屁话?”
苗富贵倒不知道孙家已经有人来了,毕竟刘荷花昨儿才跟他提的这事情,他还没下定决心。直到这会儿苗翠花说出来,他才知道事情的根由在哪里,眉头不由得一皱:荷花也真是太心急了,横竖孙家的人又不会跑了,哪用得着这么急着让孙家的人来相看。要是一气瞒到成亲那天,提前一两天把家里收拾好,让人给翠花丫头换好衣裳,第二天直接送上花轿,哪还会有这事儿?
打心底里对刘荷花生出不满来,对苗富贵来说,还是平生头一次。很快,他就为刘荷花找到了借口。想来荷花还是太体贴了些,想与翠花事先说明缘由,免得翠花糊里糊涂嫁过去,这才惹得翠花胡闹起来的吧。
“这个家,不缺我和翠峰,我俩留在家里除了碍眼再没别的用了,要是你还是我俩亲爹,不想看着我俩疯的疯死的死,就放我们走。”苗翠花握紧了苗翠峰的手,这次出了门,绝对不能再回头。
被女儿和儿子在众人面前如此逼迫,苗富贵脸上挂不住了,瞪圆了眼睛吼道:“胡闹,谁要逼死你俩了,你少跟我胡说八道。给我回家去,不然你俩谁也别想回去,别以为寻死觅活的就能吓到我!”
苗翠花撇嘴,她本来就不想回去的好么,真以为她是在装样威胁他么?
毕竟是亲父女,邻居们虽说对苗富贵看不惯,可还是劝着苗翠花别再犟了,好好地回家去,有他们看着,绝不会任由他们姐弟俩受苦的。
还没等众人哄完,里头蹬蹬蹬的跑来一个人,披着衣裳衣发凌乱,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十八个彪形大汉蹂`躏过一般。
“翠花!翠花你别走!”刘荷花嘶哑着嗓子边跑边喊,跌跌撞撞的跑到苗富贵跟前,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吓得苗富贵连忙俯身去扶她起来。
啧啧,这演技绝了!
扶着苗富贵的手,刘荷花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虚弱的喘着气,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翠花,你要啥我都给你,你别走行不?都是娘不好,是娘想得不周全了,你别跟娘一般见识行不?好翠花,你才多大,带着翠峰出去,受了欺负怎么办?在外头冻着饿着怎么办?你再不待见我,我也做了你八年娘,好歹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要是受了委屈,我岂不心疼?”
说着,她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哭得苗富贵肝肠寸断,一会儿劝她月子里不能落泪,一会儿瞪苗翠花不知好歹。
那渐渐西下的日头已经没了白日里的热度,只将模糊不清的残红涂在地面上,也涂在众人身上。看不清神情,却显得声音越发清晰了。
“我叫你八年娘,你当我是想叫的?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心里不清楚?”
闻言,刘荷花大惊失色,甚至忘记了痛哭。
苗翠花冷笑一声,清了清嗓子,响亮的说:“诸位叔婶奶奶们,我和我弟这些年多亏你们照应着,如今你们也瞧见了,我爹和他媳妇有了俩儿子,根本不缺我这个闺女和翠峰这个儿子。我以前就是太老实了,才老实得看着翠峰饭都吃不饱,瘦得连比他小两岁的大福都打不过。这还是有我照顾着的时候呢,如今连我都没存身的地方了,等哪天我被卖出去,翠峰他还能有活路?今天说我是犟脾气也罢,不孝顺也行,我就是不能再在这个家里呆着了,你们放心,就算是呆着翠峰在外头讨生活,我也能把翠峰拉扯大!”
“姐,我没事。”苗翠峰轻轻扯了下苗翠花的衣角,小声道,“我大了,不用专门照顾我。”
苗翠花低头白他一眼:“你姐说话你听着,别插嘴。”
苗富贵那个气啊,死丫头狗屁不懂,闹得家里乱成一团不说,还在外头败坏荷花的名声,逼得荷花亲自出来留她。荷花还坐着月子呢,能见风么?这个不孝顺的丫头简直就是个白眼狼。见苗翠花还拉着苗翠峰一心要走,他只觉得自己肚子里头的怒火已经快要把五脏六腑都烧空了,扯着嗓子怒吼:“你给我滚!赶紧滚!滚了就别回来!”
他倒要看看这丫头带着翠峰在外头能撑多久,要不了几天就得老老实实的回家来。到那时,他非要给这丫头一点颜色瞧瞧不可。
听到苗富贵这样吼,心里惊疑不定的刘荷花心中生出了一股畅意。她还不知道死丫头么,平时又摸不到钱,这么些年手里能攒下几个铜板?只怕两顿饭下来就空了,到那时还不得哭着求着回来。
不过,死丫头怎么会提起齐香玉的,难不成是知道了什么?不可能啊。
趴在苗富贵话里,刘荷花低着头不开口了,她要好好地想一想,想一想苗翠花最近的不对劲是不是还有别的缘故。
“翠峰,咱走。”一拉苗翠峰的手,苗翠花挽着包裹向外走,见有人要拦她,她摇摇头道,“我有地方住,这个家我是住不下去了,要是今天非要留下我,那就留一个断气的我在这里好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众人还敢伸手么?要知道,苗翠花可是真敢拿脑袋撞墙的。
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瘦弱的身影踏着最后一缕斜晖渐行渐远,众人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苗富贵夫妇两个身上,看得苗富贵浑身长了刺一般的难受。
“她就是犟,我看她能犟到啥时候,要不了两天就回来了!”恨恨的一跺脚,苗富贵扶着刘荷花转身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