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山脉,看不到尽头。孤独的灰袍,前面是蜿蜒的道路,后面亦是蜿蜒的道路。没有天光,没有星辰日月,天和地之间亦没有界限。起司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位于这个空间中的下方,要是他从这狭窄的山脊上跳下去,他是否反而会浮到天上。不过这不是件值得冒太多风险验证的事,在这里最稳妥的方法还是按照显示出的路径前进,胡乱的在他者,尤其是如此强悍的存在的精神里穿行,肯定会遇到不少本可以避免的麻烦。话虽如此,这路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绳结,只剩下最顶端的部分,如横死街头的尸体般立在法师的脚边。起司之前没怎么在意过这些绳结,他只是单纯的将其当做是邪恶崇拜时所需要的媒介。这种媒介其实到处都是,因为并非所有信仰中被人供奉的东西都有可以拿出来放到神堂里祭拜的雕塑。究其原因,可能是信仰的教团中缺乏带有艺术特质的个体或崇拜者不存在这种需求。也可能是因为教团所在的环境不允许教徒制作信仰的具象,比如在沙漠中崇拜泉水之神的教徒就很难忍着不去喝掉那些象征着神明的宝贵水源,而他们的宗教如果务实一些的话也不会禁止教徒这么做。但除了这两种之外,宗教中不直接使用被祭拜者的神像而是采用象征物则更有可能是因为其教义本身的要求。
这种要求又有各种可能,起司就知道一些宗教并非采用最广为人知的宗教模型,即神明,教主,信众的三种构成,因此一些宗教中并不存在权利绝对至上的所谓领袖或魁首。在那些宗教中,信徒与他们所信仰之物的关系可能很靠近,甚至来说他们所信仰的很可能不再是某个切实的个体,而是一种理念,一种经验或一种理想。当然这些抽象的概念很可能在该宗教的后期发展中被赋予一个确切的实像,不过那也不是绝对会产生的发展,但不管怎么说这种信仰是可以不立神像的。
那么那只蠕虫会是这种情况吗?显然不对,不管怎么看,那蠕虫的样子和祂所散发出的能量都和起司见到过的其他邪神相比更为激烈,那不是湿魂那样温柔的和凡人接触进而将自己的存在与理念交付于对方的类型,比起发展自己的宗教或者挑选教徒,这个存在显然采取了一种更为激烈的手段来介入这个世界。因此,绳结不会是隐秘教义的产物。
还有一种可能,或者说在起司看来从来就只有这一种可能。在法师对邪神以及其崇拜者的研究中,蠕虫和制作了这些绳结的人只会是一种关系。那就是像他和蠕虫一般的关系,对抗关系。对抗,会产生信仰吗?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对抗怎么会产生信仰,不如说对抗本身就是与信仰完全相反的状态,要人在这两极中的一端摆荡到另一端未免过于匪夷所思。
然而事实可能不是这样。在起司阅读过的卷宗和手札中,不乏这样的例子,很多邪神的崇拜者,乃至祂们主要的大祭司,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是抱着摧毁邪神信仰的信念走上这条路的。这很难理解吗?就好比一个村民发现自己的村子里发生了怪事,莫名死亡的牲畜,无故失踪的孩童,掺杂着不明物质的井水等等。而他没有选择逃离这个村子或是对异常视若罔闻,他尝试着寻找和揭露出这些诡异事件背后的真相。那么,他就有可能得到他所追求的真相,前提是他没有死在这个过程中或是中途萌生退意。当他幸运的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他就会看到那个主导了所有事物的存在或教团。但同时,经历了这一切事物之后,他也亲身经历了对方到底具有怎样的力量与能力,当橄榄枝被抛出,并施以诱惑的言语和伪装好的胜利,人很难区分自己到底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也许你会认为,这是因为作为个人与邪神教团对抗是站在了绝对的弱势地位,或许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因此最后沦落成为信徒也是理所当然。可与之截然相反的例子起司也知道不少,而且那些例子里的结果往往更加骇人。那些被整个地区甚至整个国家所抵制的教团,他们所拥有的凝聚力和执行力是惊人的,而且他们还具有那些隐秘的教团所不具备的能力,他们可以站在弱势的一方宣扬自己。人们总是对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有着或多或少的不满,即使是国王,他也会觉得自己承担了太多的责任而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在这种不满中,那些被压迫者就开始显得值得被同情,那是因为有的人把自己的不如意放到了那些人身上,放大了自己身上的不幸而不去仔细思考这其中存在的根本区别。于是邪恶的变成可怜的,错误的变成受压迫的。此时只需要一两个牺牲品,一两个义正言辞走上火刑架和绞刑台的人对着那些人宣讲他所谓的正义,盲目的火种就被撒了下去。这种事情其实哪里都有发生,只不过当这种“被迫害”的群体变成了宗教,而他们背后真的站着一位邪神的时候,事情就会变成另外一幅模样。要不了多久,一个邪神支配的国度就会出现,且其影响足以绵延百年。
起司有理由相信,这些绳结本来是草原或是附近住民信仰中的驱邪图腾,但是在这些受到蠕虫影响的人思想的转变中渐渐异化扭曲,变成了现在他看到的模样。而那可怖的蠕虫,也借着这些图腾得以在这个世界显出祂躯体的投影,得以开始祂破坏性的入侵。如果放任不管,不光是天木的存在会被啃食吸收,随着蠕虫影响的扩大,很多人会在不知不觉间变成祂的信徒。所谓信仰的窃取就是这么一回事,图腾还是那个图腾,与之前相比只是略微有了调整,可其实图腾背后刻着的名字已经完全不同。
“哈。”法师,叹了口气,他没有继续向前走,而是俯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更靠近那根绳结。如果这里是表象的话,那总有东西能通向内部,它或许是一道门,或许是一扇窗户,或许,是另一种象征着贯穿与连通的东西。手,碰触到绳结上。与此同时,整个山脉开始抖动,那些黑色的组成物开始松散滑落,被半掩在其中的绳结裸露出来,连同它们所根植的东西。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山脉,整个山脉,都只是那巨大蠕虫的一部分。而绳结,则是那只蠕虫身上的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