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又一次从龙脊山后升起。轻微的欢呼声在熔铁的营地里连续不绝的回响,那是人们在为再次看到光明而庆幸。
但并不是所有生物都喜欢光亮,老鼠的时间从来都在夜晚。往日喜爱的阳光现在变成了刺眼的利刃,不断伤害着脆弱的眼睛,身上的毛皮也吸足了日晒的热量让人感觉好似着火一样热。
“灰袍不是说他已经可以正常生活了吗?”佩格站到喀鲁斯的身边,从远处的山坡上看着溪水旁那个瑟缩的身影。
魔裔瞥了一眼身边的小女巫,耸了耸鼻子,“巫师只说了他可以像个鼠人那样生活,从来没说他能再当回人类。老鼠,就该认清自己的身份,乖乖的躲回阴影里等着日落再出来捡食别人不要的残羹剩菜。”
女巫皱起了眉头,她绿色的头发遮住了额头,让人没法从上方看清她的表情,“听起来和你很像。”
“啧啧,”面对佩格的冒犯,喀鲁斯只是露出了无奈的笑容,“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巫师解开你身上的诅咒,还允许你跟在我们身边的。可你最好还是客气一些,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太咄咄逼人的话,可是没人会喜欢的哦。”
女孩瞪了杀手一眼,“不劳您费心。我也不需要故意讨谁的欢心。”
“是吗?那你是打算把这小子掳去你的那座港口,给他套上项圈和锁链当成宠物养吗?”魔裔说完这句话后双眼里闪过一瞬火光,他脚下刚钻出地面的细小植物随之燃烧枯萎,变成了飞灰。
佩格见不论是话语还是魔法都对喀鲁斯无效,咬着嘴唇气愤的转身离开了。“三天后,如果他没选择你,我会带他走。”
杀手双手摊开随意的耸肩,“悉听尊便,我的小姐。”等女巫走远了之后,魔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用火红的瞳孔注视着那个艰难爬到溪水边狼狈的饮水的小小身躯。“你不会令我失望的对吗?”
变成了鼠人的男孩可不知道远处山坡上的一切,即使他知道了,他也不会在乎。痛苦,来自生理和心理,那焚烧五内的灼热感喝了再过的水也难以去除。要是死了就好了。这样的念头不止一次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可是他想起母亲在被崩塌的屋顶压倒前的眼神,双臂又恢复了些许的力量。还不能,死在这里!
“噗通!”喀鲁斯冷漠的看着自己的预备学徒落入溪水中,身上的毛皮在吸水后成为了沉重的束缚,让落水者迟迟不能爬起来。如果说一开始魔裔只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天赋而对他感到了些许的兴趣,那么现在他却已经在不自觉中认真的看待起了对方。原因无他,相似的境遇让杀手想起自己刚刚觉醒了魔鬼血脉时的场景。但他的同情并不廉价,这世上有相似痛苦遭遇的人很多,喀鲁斯可没有兴趣一个个帮助他们,他只会帮助自己站起来的人。
“呼…”男孩终于从溪水里站了起来,打湿的身体让他好受了很多。这只年轻的鼠人抬起头,去看向空中的太阳,作为人类时这么做只会让他觉得刺眼,可现在,哪怕一瞬的接触,疼痛都会顺着眼球直接传入大脑让他头痛欲裂。剧烈的痛苦提醒着他,自己已经不是人类了。可这并没有让他放弃,一秒,两秒…
魔裔并不知道鼠人直视太阳会发生什么,他清楚这个种族对阳光的厌恶,也清楚没有多少人能抵触自己种族的本能。所以当他看到那个孩子径直倒在溪水里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男孩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发现自己被搬到了一颗树下,而身前则站着神情严肃的喀鲁斯。魔裔察觉到对方醒来,毫不客气的扇了后者一巴掌让其迅速清醒。然后伸出了两根手指,在鼠人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男孩想要开口回答,但转念想到自己还无法说话,于是只得虚弱的探出两只长着爪子的手指。
“哼。”见到对方回答正确,喀鲁斯冷哼了一声收回了手掌。然后一把抓着男孩头顶的毛发将其拉了起来,他的双眼中燃烧起两团火焰,“听着小子,如果你下次再干这种蠢事,我可以帮你快点解脱。”说完,他抛下鼠人消失在另一颗树的后面。
男孩揉了揉眼睛,然后被手背上的毛发弄得更疼。他捂着脸啜泣起来,直到太阳完全落山,那种灼烧感与光亮一起消失。饥饿提醒着他,自己不能继续这么下去。起身,自然的将四肢一起放到地面上。这种仿佛与生俱来的习惯令他停顿了几秒,之后尽管无法习惯只用两足行走,他还是倔强的站了起来,像个人一样迈步前行。
这本来没有什么问题,男孩很快就适应了双足行走,可关键是,这样的行动方式只能让他走,而走着,是没法猎取食物果腹的。在放跑了最后一只晚归的兔子之后,鼠人颓然的倒在地上,他太饿了,饿到难以再站起来。旁边的树上不知何时落下了几只乌鸦,它们歪着脑袋看着树下这个可怜的孩子,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将他分食。
“嘟嘟!”一只蚂蚱落到鼠人的脸前,叫嚣一样的高鸣着,似乎在嘲笑他的弱小甚至不如一只小虫。但它没有料到鼠人的舌头从嘴巴的缝隙里闪电般弹出,一下子将它裹入那张还未进食过任何东西的嘴里。
有点脆,青草的味道和淡淡的腥味。这是男孩对这只蚂蚱的评价。吃下这尚且都算不上零食的东西后,他终于恢复了那么一丁点的体力,撑着自己的身体重新爬了起来。这一次,他因为疲劳不得不放弃了两足站立,转而像只真正的老鼠一样四脚并用趴着前进。他用敏锐的视觉和嗅觉,配合上嘴边的胡须在草丛中寻觅着,没什么昆虫能躲过如此巨大的猎食者,尤其是后者饥肠辘辘的时候。
晚饭的香味从熔铁城营地的方向传来,诱惑着这只老鼠,可他看着山坡后的火光沉默了片刻后,就继续去草里寻找大一些的虫子了。魔裔在暗处看着这一切,在看到男孩学会了利用新身体的优势后,他没有露出任何欣喜的表现。
吃虫子不足以让体型和人类一般大的鼠人吃饱,可寻觅了一晚之后,男孩还是成功让自己的肚子不再因饥饿而翻腾。他看着远处渐渐泛白的轮廓,自觉的钻到了之前发现的一处土洞里。那里原本应该住着一窝狐狸或者其它什么动物,但熔铁城的崩塌显然将它们吓去了其它地方。
对一个鼠人来说,一天是从黄昏开始的。经过了一个白天的休息,他的体力得到了大量的恢复,肚子也彻底清空。男孩本能的开始像昨天一样低头寻觅草中的昆虫,他当然也想猎食更大的猎物,可这附近除了虫子之外就只有飞鸟。觅食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午夜,由于熟练,男孩这次找到的食物远比昨天多得多,他甚至开始挑选可口一些的虫子进食,对那些有异味的敬而远之。他吃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快,鼠人的脑子里慢慢只剩下一件事,进食。至于那些曾经为人的记忆,喀鲁斯和自己三天的约定,那是什么?更好吃的虫子吗?
魔裔的表情变的难看起来,失望的感觉在他的心里弥漫,他甚至都已经打算转身离开了,因为在那里追逐蚂蚱的老鼠可没办法当自己的学徒。直到,那只老鼠追逐着蚂蚱回到了一开始的那条小溪旁边。蚂蚱好巧不巧的落到了一把插在地上的匕首的刀柄上。鼠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到底是在看着蚂蚱还是匕首?恐怕没人说得清楚。
“嘟嘟!”蚂蚱,叫着跳走了。只留下男孩的目光还是放在空无一物的刀柄上。不,那并不是空无一物对吗?我是说,刀柄本身就是一件事物啊。鼠人,有些生涩的站了起来,他缓缓伸出手,用只有四根,长着锋利指甲,细长扭曲的手指缓缓,缓缓握住了刀柄。然后一把拔出了地上的匕首。这一刻,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重新活了过来。
“咔!咯!…我,我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