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能想得开的人,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知足常乐。

想想,他从小生活在江家那样的环境,没有母亲,背负着私生子的名头,父亲对他不闻不问,哥哥又表现得一点“不喜欢”他。上了高中,一圈玩得好的朋友又莫名其妙一个个疏远了他。他拿真心对秦穆,秦穆却若即若离,最后更是联手宁卫东骗了他。等他稀里糊涂死了又活过来,家里要什么没有,还欠了一屁股债……这些种种,但凡哪里想不开,他早就心理扭曲报复社会了。

按说,他现在只是怀疑自己可能是被“母亲”放弃的双胞胎之一。事情还没搞清楚,是不是双胞胎还存疑。就算是真的,万一“母亲”当年有苦衷呢?万一想带他走而被迫留下呢?这样的“小事”放在过去他最多纠结几分钟,反正他习惯了没有母亲的生活,是不是被放弃的那个也没有太大的所谓。

这些他心里都明白,但不知为什么,被江行简抱在怀里,楚离心底的委屈就像雨后的蘑菇,一簇簇地冒出来,止都止不住。

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在他跟幼儿园的小朋友打完架后,一个人哭哭啼啼去找哥哥。那会他大概是委屈的,虽然可能太小还不懂委屈是什么。但找到哥哥等于不难过,这个念头不知从何时开始便根深蒂固地存在他的脑海。和他饿了吃小蛋糕等于高兴一样,成为他坚持的几个真理之一。

隔着漫长的时间之海,他挂着满脸的眼泪和鼻涕,拖着自己喜欢的小兔子,哭的一抽一抽地站在江行简面前。江行简居高临下地站着,沉默地打量着他。和记忆中的冷漠不同,眼前的江行简在同他僵持片刻后半蹲下身体,一边给他擦鼻涕一边把他抱进了怀里。

“哥……哥哥,嗯……打……”

他含糊不清地吐着字,还记得在幼儿园小朋友面前发下的“宏大”誓言。

江行简轻轻拍着他的背,附和道:“打!打谁?”

他挤在江行简的怀里,咬着指头一个个数着要打的小朋友。好像江行简说的,就一定会做到一样。

那个留着鼻涕和眼泪的小男孩逐渐同楚离重叠,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在江行简的衬衫上蹭了蹭。自上小学以来这大概是楚离第一次哭,还是在江行简面前。他郁闷地想这也太丢人了,但心中的酸涩仿佛充水的海绵,一拧眼泪就出来了。他装着若无其事地抽了抽鼻子,想说自己没事了,然而江行简的怀抱太温暖,让他有些舍不得离开。

直到江行简的吻落在额头……似羽毛轻轻拂过,楚离心底一阵战栗,有温暖和快乐的感觉慢慢升起。他有些不知所措,没有反感什么的,反而……

“我们回家。”江行简用力抱了抱他,轻声做了决定。

江行简口中的家特指曾属于江行哲的那套小公寓。楚离把“回家”两字在舌尖过了一遍,含糊地“嗯”了声。只是他终归受了谢外婆的影响,情绪一直不怎么高涨。

回到公寓时,时间已过了八点。江行简简单做了晚饭,楚离吃了几口,头一次不玩游戏要早早睡觉。江行简跟进去想说什么,千万言语堆积在心底,也只是无声的叹息一声,抬手揉了把楚离的头发,柔声道:“早点睡吧。”

楚离下意识说了句:“……哥哥你陪我一起睡吧。”

话一出口,楚离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歧义太大。他有些尴尬地看着江行简,讪讪地解释:“我不是……”

曾经年幼的江行哲最喜欢江行简,有段时间每每晚上都要抱着小被子哭喊着去找江行简一起睡。当然他一次也没有如愿过。过了这么多年,楚离以为自己早忘了那段日子,谁知今天晚上江行简的怀抱唤起了幼时的记忆。以至于楚离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满心依赖哥哥的小孩子,脱口而出——他想跟江行简一起睡。

楚离不自在地游移着视线,总不好跟江行简说他刚刚真是无意识的”撒娇”。大抵人就是这样,被宠爱时总是有恃无恐,因为知道对方会满足自己的一切愿望。他记起幼年时总是被挡在江行简门外的自己,突然就不想解释了。

楚离低着头不说话,床前有阴影逐渐压过来。有干燥而温暖的掌心落在头顶,他听到江行简说:“好。”

因着楚离睡觉有喜欢打滚的毛病,他当年装修这套公寓时,无论主卧次卧的床都是特意加大的,躺下他和江行简两人绰绰有余。感受到身边人的呼吸,楚离少有的、规规矩矩地躺平,力争假装自己是个木乃伊。

卧室没有灯光,只有窗外少量的月色不请自来地挥洒着清浅的光辉。楚离闭着眼努力想要入睡,头脑却越发的清明。他克制着转身去看江行简的冲动,忍不住胡思乱想,不知道江行简现在想什么?睡着了吗?

“小离?”

江行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话呼出的热气让楚离的耳朵有些发痒。他在要不要继续装木乃伊中迟疑,江行简的手已经伸过来,准确地握住了他的手。楚离下意识要挣脱,江行简却微微用力不容他的拒绝。他犹豫了一下放弃了挣脱,但就这样握着手睡觉有些太奇怪,楚离试图找个话题让自己不那么尴尬。

“谢外婆说……”楚离睁眼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轻声说,“她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管姓不姓江,都是谢家的外孙。”

“我知道了。”江行简应和了一声。

楚离停了几秒,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去找谢外婆源于一时冲动,潜意识中或许有想要讨个说法的念头,但绝对没有窥探江行简*的想法。事先他也不知道江行简的身世会是一个不能碰触的伤口。他搜肠刮肚地想着该怎么说,江行简握紧了他的手,柔声道:“没事,我本来也打算告诉你。我只是后悔说的太迟,如果早一些……”

尽管两人都清楚,江行哲遇到的不是意外,而是蓄意的车祸,即使早知道也未必有什么改变。但江行简只要一想到江行哲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便忍不住自责。他问:“小离你最初不肯回来,是不是怀疑我?”

“……也不是。”楚离实话实说,“我还挺喜欢现在的生活的,虽然家里没什么钱,但感觉更自在一些。其实,我挺早回来过一趟海城。”那时他刚刚在这具身体内醒过来,尚无法接受自己成为另一个人。震惊、愕然、不敢置信、害怕……夹杂在劫后余生的惊喜中。他茫茫然不知前路,于是偷偷回了海城一趟,根据狗仔八卦的报道,去过一次墓园看望自己。

“那段日子我很害怕,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我变成楚离是永久还是暂时?关于楚离的一切我都不记得,万一舅舅发现我是假的怎么办?趁着舅舅有一天出去买菜,我偷偷回了海城,除了去墓园还守在江家附近待了两天。”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哦,那几天你好像不在海城。”

江行简把时间一对就知道楚离说的是哪几天,他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去了一趟粤州。”

“粤州?”楚离疑惑地转身,黑暗中看不清江行简的脸,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粤州第一监狱。”江行简声音平静,“去看了眼当年的那个男人。他因为抢劫杀人未遂等数罪被判了无期,有生之年是无法出来了。”

楚离猜这大概也是谢外婆的手笔,他忍不住问:“你去,谢外婆知道吗?”

江行简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关切之意,低声道:“大概能猜到吧。外婆这些年一直自己困着自己,却从没有迁怒我……”

江行简对那个男人并没有感情,去粤州也没有认爹的打算。他感激外婆这些年对他的教养维护,却不觉得自己需要那层粉饰太平的外衣。再者当时距江行哲出事没多久,他未尝不是通过这种自虐的方式惩罚自己。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诡异的,楚离心底的郁气纾解不少。大抵人的幸福感都是对比出来的,比起江行简的身世,他的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黑暗中,他重新闭上眼准备睡觉,江行简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记得上次问我为什么不肯答应你接管江氏娱乐吗?”

楚离当然记得:“不是说要对江氏负责吗?”

江行简自嘲地笑笑:“我当时已准备跟父亲坦白,江氏的好坏很快就跟我没关系了,这个理由只是说给旁人听得,根本只是因为我嫉妒……嫉妒你肯为秦穆做那么多。”

楚离还在消化这句话,江行简忽的翻身,压在了他的身上。这一切太过突然,楚离来不及反应就被江行简整个禁锢在身下。两人面面相对,呼吸彼此交缠,楚离慢半拍地说:“你……”

江行简已低头吻住了他。

和之前在额头的亲吻不同,这个吻激烈而缠绵,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这无关欲|望,只是本能,谁能抗拒自己的本能呢?

江行简只觉得过往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等待、痛苦、喜欢上自己弟弟的纠结、压抑……似乎在这一刻都不算什么。身下的人并不抗拒自己的亲近,让他有种走过黑暗看到黎明曙光的感觉。诚然他和楚离的未来还有着其他的问题,但这个亲吻却是一个好的开始。

他一直吻到楚离气喘吁吁近乎喘不过气才放开,更清楚地感受到了对方身体诚实的反应。江行简的眼中多了一丝笑意,恋恋不舍地躺回楚离的身侧,伸手一捞把楚离紧紧揽入怀里。

“睡觉。”

楚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