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哲小时候是很讨人喜欢的。小小的孩童白白嫩嫩,相貌精致的像个小姑娘,谁见了都忍不住要抱抱他。但唯独两人例外,一个是江父,一个便是江行简。

江父不喜欢江行哲,大家都猜测和江行哲的母亲有关。江行简不喜欢江行哲,却是人人都知道和江行哲的母亲有关。

据说二十一年前,江行哲的母亲挺着肚子上江家讨说法,被江父拦在了外面。但这件事瞒不过江行简的母亲谢黎。谢黎为此气出了病,不到一年就去世了。在她去世后,江行简直接搬离了家,除了学校多数时间都生活在黎家。直到初二那年江行简的外祖父去世,他才被江父接回来。

彼时江行哲只有五岁,第一次见到江行简,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有个哥哥。因着调皮,江行哲没少和幼儿园的小朋友打架,其中一个小朋友最常说的话便是“我要哥哥来打你”。虽然这个哥哥从未出现,但作为威慑力量在小小的江行哲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对江行哲而言,哥哥就是靠山,是保护伞,是帮着他打架的人。

他无数次在心里渴望有个哥哥,然后哥哥真的出现了。

江行哲很喜欢江行简,恨不得一天24小时围绕着江行简转,他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送给江行简,晚上抱着小被子哭喊着要跟江行简睡。但江行简不喜欢他,不收他的玩具,也根本不搭理他。江行哲当时还不懂看人的脸色,依然孜孜不倦地追随着江行简。

直到又一次他和小朋友打架后,指着对方大喊:“我要哥哥来打你。”

留下这句话他跑回家寻找江行简,却被江行简挡在了门外面。

江行哲十分难过,一个人躲在花园里不肯吃饭,希望江行简能来找他。但一直到他饿的肚子咕咕叫,江行简也没有出现。最后江行哲不得不向肚子投降,自个一个人回了家。

大概是饿狠了,他吃的有点多,到了睡觉时间时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偷偷爬下床想去找江行简,却在走廊里听到照顾他的保姆和另一个人的对话。尽管已经过去了十几年,那段对话依然清晰如昨。

“哎,小少爷还小不懂事,这也怪不得大少爷。谁家妈被小三上门逼死,都很难对小三的孩子喜欢起来吧。小少爷还喜欢往大少爷身边凑,这不是一次次戳大少爷的心窝子吗!”

“当年的事也不能怪小哲,孩子有什么错呢。”

“没说小少爷有错,但大少爷不喜欢他也没错吧。”

江行哲当时还不理解这段话的意思,但能隐约明白江行简不喜欢他,他不要再去找对方了。等他再大些,从保姆口中得知了自己的出身,少年的自尊让他再也无法坦然面对江行简,回忆从前更是认定了江行简讨厌他。

这份认知一直持续到他车祸身亡。

……

或许是熟悉的装修风格让楚离放松,也或许是和宁卫东那一架耗费了太多的能量,这一觉他一直睡到了第二日中午。若非是肚子饿的狠了,他大概还会继续睡到地老天荒。

还没睁眼,楚离便习惯性地裹着薄毯在床上滚了两圈,咕哝着问:“裴姨,有什么吃的,我饿了。”

话一出口,他陡然惊醒,滚到一半保持着半趴的姿势意识到自己在哪里。他懊恼地起身恨不得时光倒流将说出口的话重新咽回去。好在他昨晚独自霸占了一个客卧,江行简应该听不到他说什么。缓缓松了口气,楚离提醒自个要注意。他可不想在江行简面前露陷,然后上演一出“兄弟相认”,最后倒霉再死一次。

这样想着,他便紧张起来。

顶着上翘的几根呆毛,楚离坐在床边保持思考状,认真回忆他和江行简在一起时有没有露陷。仔细想了一圈,他意外发现自己居然做的还不错,除了昨晚那声“秦穆”差点露陷,可那是做梦,他总不能控制自个不做梦吧,其他一切都好。他默默在心底给自己点个赞,对接下来的生活充满了信心。

搞定了这个问题,楚离抓了抓头发飞快在客卧自带的卫生间洗漱完。他知道自己起晚了,还奇怪他怎么能睡这么踏实。不过起晚的好处之一便是可能不需要面对江行简。在楚离的认知里,江行简行事颇为自律,几点起床几点工作都有严格遵守,这个点应该早已去四海了。

“醒了?”

楚离心情很好地打开门,被江行简这声招呼打的一脸懵然。他还没反应过来,江行简便言简意赅地下了指令:“准备过来吃饭。”

说话的江行简站在厨房门口,依然是那副人模狗样的打扮,西裤加白衬衫,看着全不似刚从厨房出来,倒像是刚刚开完会的模样。他点点餐桌的方面,上面已经摆好了两道菜。楚离下意识跟着瞟了两眼,一眼认出了那两道菜是他过往最喜欢吃的,裴姨的拿手菜。

他还是有些楞,江行简已经又出入了一次厨房,端了另两盘菜出来。

楚离这一次终于有了反应,慢半拍地说:“……还有什么,我去端。”

江行简正摆盘,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自如地吩咐:“还有一道汤,小心烫。”

“哦……哦。”

楚离答应了一声,神色诡异地走向厨房。他觉得这一天的开始特别玄幻,简直打破了他过往对人生的认知。江行简居然会做饭?江行简居然给他做饭吃?前者他实在想不出江行简什么时候学的做饭,而且看样子深的裴姨真传。后者他忍不住想,他是江行哲的时候,江行简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现在他变成了楚离,同样一张脸,江行简居然屈尊纡贵亲自下厨给他做饭!

他心情复杂地坐在江行简对面,原本还有诸多感想,但等食物的香气钻入鼻子时,什么感想都不翼而飞,差点就热泪盈眶,他都多久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了。如果没有那两道碍眼的海鲜就好了。

江行哲不吃海鲜,这是从小养成的挑食毛病,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两道海鲜正正摆在楚离面前,反而是他喜欢的另两道菜离得江行简近一些。

楚离嫌弃地扫了眼面前炸的金黄的鱿鱼圈,下意识先去夹了他最喜欢吃的左宗棠鸡。餐桌对面,江行简拿筷子的手一抖,目光幽深落在了楚离身上。他注意到,楚离第二次夹菜依然避开了面前的两盘海鲜。

心中那个微弱的希望被这一事实浇灌,隐隐有壮大的趋势,从营养不良的小豆芽菜进化成了大头菜。江行简干涸的心海仿佛注入了一汪清泉,他坐直了身体,平静无波的脸上隐约出现了紧张的情绪。

楚离没有注意到江行简的紧张,很是由衷地赞了句好吃。然后在江行简的注视下伸出筷子,轻轻夹起面前的鱿鱼卷。

“唔,这个也挺好吃的。”

当然他心里是不是这样想就未必了。楚离忍耐地将鱿鱼卷咽下去,未曾想过他挑食了十几年,居然有一天要自个打脸。他想到当初跟温良说找了份演戏的工作,真是一语成谶。

他无知无觉,挨个将四个菜全部尝了一遍。

江行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越来越暗淡,仿佛希望的气泡被戳破,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抽干了活气,一圈名为绝望的气息将他包围,筑成一座黑暗的囚笼。从希望到失望,再到希望又来一次失望,江行简从昨夜到现在反复煎熬,一顿饭吃的愈发沉默。

两人吃过饭,楚离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归心似箭。外面的雨停了没多久,但积水已经消退不少,从窗户望去街上已有不少人活动。楚离客气地提出告辞,江行简顿了顿,神色如常地表示:“我送你。”

他重新戴上面具,在楚离面前又是那个客套且疏离的青年才俊。

楚离很快察觉出这其中的区别,但他并未在意。这样的江行简才是他熟悉的,之前江行简的样子他反而吓了一跳。他无意剖析江行简变化的原因,只想尽快回去。

一个小时后,楚离拍开了酒吧宿舍的门。裴凯夸张地拉着楚离看了圈,确定楚离在江行简家里连根头发都没掉。

他说起昨晚的事:“放心,花姐已经知道了,不怕那个宁卫东来酒吧找麻烦,有花姐呢。”

楚离想到只见过几次的花姐,对此倒是没有怀疑。一个女人能开起这么大的酒吧,肯定是有依仗的。他没了心事,招呼着裴凯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地搬回了家。楚父留给他的那套老房子已经跟中介打过招呼不卖了,和邻居家的赔偿纠葛自有江行简找的律师处理。用律师的话来讲,对方提出的赔偿并不合理,带有敲诈的性质,具体赔偿多少要依着法律来。这也是有江行简出面,如果没有江行简,依着张启国软弱的性格,根本扛不住对方的欺负,可不是对方说什么他答应什么。

一连几天楚离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不是去医院看望楚母就是陪着张启国。意外的,江行简一直也没联系他。楚离还好巴不得江行简越晚出现越好,反而是张启国,听说江行简又借楚离钱,又帮着他找工作,觉得欠了对方这么大的人情,一定要楚离请他来家里吃个饭。

楚离拖了几次,正犹豫要不要主动联系江行简,裴凯却给他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

“什么?马哥被剧组开除了?”楚离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是宁卫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