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束雪白刺目的灯光从门口方向照射进来,将整个仓库照得通明透亮。
正对着一束灯光的木采清闭了闭眼,背对门口的林咏则惊诧万分的盯住那只紧紧扣住自己手腕、关节有力的大手——
居然是卢彦!
描着淡妆的容颜渐渐煞白,凤眸里全是不敢置信的她已然顾不上后面究竟冲进来多少人,自己带来的人是否在反抗,又或者为什么反抗之际四周还是静悄悄的,她只是死死盯住那只手,视线缓缓上升,然后落在卢彦一会儿涨红一会儿酱紫的脸孔。相比愤怒,讶异,惩罚,报复,她第一个念头也是最为强烈的一个念头是:
为什么?
她不肯松手,也不动弹,只是死死的盯住,像要把卢彦的盯出两个窟窿。
“清……”
“爸,没事吧?”
两把截然不同的男音在阵阵脚步中响起,前者醇厚如酒,后者清冽似霜。
“Simon……”
木采清看到西装革履的丈夫正从雪亮雪亮的光线里冲过来,步伐急促,下巴布满淡棕色胡须茬儿,本就内陷的眼窝深深的凹陷进去,肯定是连日着急得休息不好。刀尖始终还停留在胸口位置,她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过来,可是,Simon像是完全没有看懂她的意思,大步流星的跑过来,一把蹲在靠椅的侧边,紧紧握住她无力的手,声音里满是焦急和深情:
“Honey,areyouOK?Sorry,iamlate。”
眨眨眼睛示意自己还好,木采清朝不远处的年轻男子望过去,鼻尖微微泛出温热的酸潮。他身穿一件看上去极寻常的白衬衫,藏蓝色西裤裤线挺括笔直,身形如颀树,眉目似墨染,抿紧的嘴唇和下颌线条坚毅,透露出一股冷峻的威严。这会儿,他正在上上下下检查秦道远有无伤痕,有一丝不漏痕迹的温柔溢出。
纵遥……
我的儿子……
依稀记起幼小的他那么柔软,她心脏在胸腔内加速跳跃,好像只要稍稍一用力,它就会从嗓子眼蹦出来。
两行眼泪从眼角滚滚落下,木采清用力按紧丈夫的手,以此来控制自己的激动,生怕一不小心就说出失态的言语。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Simon越发用力握紧她的手,又蹩脚的中文沉稳有加的道:
“别担心,一切有遥。”
——*——*——
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几乎是以横扫千钧的态势将林咏所带的人全部拿下,同时收缴他们所持的武器,局面几乎在一分钟改变。
Simon冲向木采清的同时,始终以全身力量抗衡着那只阻止大手的林咏终于启唇,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
“为什么?”
轻飘飘的三个字,像三颗石头同时砸向卢彦的额头。
他似乎不愿意回答,眼神躲躲闪闪,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放下刀。”
刀尖离心脏太近,看得Simon胆战心惊,他猛然站起,严肃的对林咏开口。
高大精瘦的身体投落下的阴影堪堪笼罩住自己,林咏装作没听到,眼看Simon身体前倾,秦纵遥快步上前,用英文轻道:
“Simon,让我来。”
Simon大概是非常相信他,没有再多说,反而又蹲下去,和妻子十指紧扣。
眼角余光淡淡扫过这一幕又飞快挪开,尽管清楚感受到木采清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秦纵遥却始终没有接住她的视线,要么一闪而过,要么挪至别处,要么……就像现在这样,假装没有察觉。口头说释怀是一回事,然而真正见面又是另外一回事,因为拥有尽欢,可以克制甚至消化自己从前所有的怨怼,这却不意味着他能做到在二十一年之后再见,能够做到真正的心如止水。
思绪犹如一杯随杯摇晃的水,轻轻碰触到心灵的壁面,他不禁想起前段时间和尽欢睡前的一次闲聊。
“纵遥,你看,我们即将也有孩子呢。现在他还在我肚子里,你已是各种小心各种憧憬,将心比心,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什么事?”
“如果有朝一日见到她,即使做不到发自内心的原谅,至少……不要口出恶言,可以么?我知道,这是迄今为止里的人生里你最大的心结,身为你的伴侣,我不能罔顾你过去所有的感受,而提些什么‘请你一定体谅她’之类的要求,因为我深深的理解你,也不愿勉强你。不口出恶言,是我对她这件事唯一的请求,可以么?”
那一夜所有细节纤毫毕现,秦纵遥清楚记得当时拥她入怀的温度和心跳,亦是无声的应承了。
电光火石间的回忆被一股从大门吹进来的风吹散,秦纵遥敛了思绪,上前一步,正好走到的木采清区起的左腿和林咏依旧不肯挪动的右手之侧,他看一眼似是郁闷得抬不起头的卢彦,右手优雅轻抬,卢彦默默退到一旁,清冷如泉的嗓音同时响起:
“林姨,家人一场,让我给你一个明白吧。”
洁白修长的手腕被攥住几条殷红指印,足可见之前两人用力量角逐时,卢彦下的力道究竟有多大。
但是,秦纵遥心里清楚,他并没有用全力——
以卢彦的孔武壮实,他如果有心的话,身为女人的林咏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这残留的几分力,便是卢彦背叛林咏无法避免的惭愧。
庆幸的是,这份负疚还在控制范围内,没有大到足够忘记和自己之间的约定。
“明白?”林咏冷笑,低眸看向眼神痴痴望向身前年轻人的木采清,“纵遥,我的刀尖,可还在某个与你血脉相连之人的胸口呢。”
“林姨是聪明人,当知大势已去。况且,林姨莫非觉得自己的身手能快过我么?”
“大势已去?”
回头看一眼门口荷枪实弹的特警,确信手里还捏着几条关键人命的林咏娥眉高扬,神色亦是女王的高昂自矜。
眼神始终停留在她持着军刀的手上,秦纵遥对收回视线的她温雅一笑,眸光无比深邃:
“还是先给林姨解答上一个问题吧。当年,卢彦受人蛊惑,试图从股市投机,借下高额外债,走投无路之际,是林姨你伸以援手,并一手扶植他成立事务所,除开帮你料理一应事务,闲暇时还接一接其他case。从身负巨债、一无所有到如今拥有足够丰厚的财富,足够到可以和林姨一道谋划出国潜逃。按理说,他没有任何理由背叛您,是么?”
长长的一段话在林咏看来完全是在故弄玄虚,她瞟一眼不远处被两个武警左右守住的卢彦,淡淡道:
“他的老婆孩子,在我手里。”
“是啊,在松城武警部队宿舍区。”
秦纵遥颔首,眸光不知不觉锋利起来,薄薄的唇角飞扬,别有一股胜券在握的凌厉气场。
近在咫尺,木采清没有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眼眶潮湿的她不由想起之前说过的那句话——
我为有他那样的儿子感到骄傲……
这一刻,她的这份骄傲被无限放大,眼里心里全是暌违多年的儿子,以致于忽略掉陪守在一旁的丈夫和两米开外始终深深凝视这边的秦道远。好在Simon是个非常开明绅士、又十分了解她的男人,见妻子只是纹丝不动的仰视,心里并无丝毫的不快或尴尬,反而收了收毛茸茸的大掌,待木采清看下来,他指了指秦纵遥,悄无声息的竖起了大拇指。
“不用想,松城武警部队里面肯定有林姨的人,地方的选择也当真巧妙,让我猜一猜,是张梓盛张书记辗转托到的关系吧?”
眼角微微一吊,林咏攥住军刀的手抖了抖。
现在自己全部的逃生希望就在何小良、欧卉和尹不悔三个人身上,秦纵遥有意无意扯到张梓盛,那家伙该不会玩把戏吧?
不,不,回来之前我跟他说得相当清楚,他有任何轻举妄动,乌纱帽不保!
她的表情变化自然逃不过秦纵遥锐利如鹰隼的双眼,他潇洒又轻松的耸耸双肩,继续解释:
“就因为牢牢掌握住他的老婆孩子,所以林姨对卢彦百般信任,可惜啊可惜,卢彦是个男人,犯了一个人世间很大一部分男人都会犯的错,除开部队宿舍里面的三个人,他还有一个女人,和一对孪生子。我呢,选择了林姨一样的方式,将她们三个攥在手心,卢彦对那个女人爱护得紧,所以……”
狭长而精致的凤眼不知不觉瞪大,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像要掉出来般,林咏望向卢彦,连连道:
“不可能,不可能!他所有的动态我掌握得一清二楚,他怎么可能偷偷摸摸勾搭别的女人还剩下双胞胎?”
秦纵遥含笑不言。
生平最痛恨的背叛感扑面而来,潜入身体,从心脏处开始蔓延到全身。所有记忆纷至沓来,丈夫的冷淡有礼,木采清的明艳飞扬,秦道远的假仁假义,欧之盈的视而不见,儿子的孱弱离心,还有眼前如魔似魅的秦纵遥……这些人当中,全部存在背叛的痕迹,他们拧成一股极大的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撞得她握住军刀的手再控制不住颤抖。
【第五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