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纵遥的声音轻如蝉翼振动，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张梓盛正投来饱含审视和阴狠的目光，何尽欢心念一动，攥住他的手赶紧用力了收了收，收麻药影响的大脑远不如平日精锐，不过秦纵遥还是极有默契的不再作声，随着病床的推动，平躺的他只听到朝前快走几步的何尽欢温淡疏离的开口：

“张书记，您听到了医生刚才的话，其实也算可以交差对不对？时间很晚，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吧。”

“你什么意思？”

来到医院不情不愿居然被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姑娘看穿，张梓盛尴尬之余，更多的是羞恼——

玉城堂堂书记，竟然被个女人耍得团团转，传出去的话，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怪只怪自己过于惦念过去那点少年情思，唉！

“莫非我理解错张书记突然来医院的目的了么？”白皙面容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吃惊，两颗眼睛却如同水打磨过的玉石般莹润光泽，笃定张梓盛肯定是受林咏威逼而来的何尽欢有意在他们之间制造点摩擦，浅笑越发得宜，“怎么，您并不是为了查探秦慕清的情况而来吗？其实呢，是与不是，和我关系不大，不过，张书记刚刚答应帮忙，我十分感激，所以不忍心看张书记深夜守候在此。投桃报李，张书记，不如您回去，据实回答医生的话，您大可放心，秦慕清的情况，我在这里盯着呢。”

“我怎么知道……”

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梓盛咬牙：

“你会不会要求院方尽力抢救？趁此良机，送了他的命！”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暗自冷笑鄙夷，笑吟吟的她面上依然温婉亲切，对付张梓盛这种在高位呆久了的人，必须用刀不血刃的方式。

“他姓秦，和我男朋友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张书记这话，我可不敢当。难道张书记没有听出来，我是想送您一份小礼么？”

助理大吴大概是暗自把两个副院长给打发了，悄无声息地回到张梓盛身后，低眉顺眼的样子，好像他肥胖身躯拉曳出的一道影子。气到极处，两腮白花花的肥肉不断抖动，张梓盛哈哈干笑，回头对大吴道：“听到没有，这姑娘口气不小，想要给我送一份礼物呢？大吴，你听出来是什么礼物没有？”

“没有。”大吴投瞅一眼静若止水的何尽欢，不冷不热的开腔，口吻甚是轻蔑：

“不知何小姐是指什么礼物？你可知道，我们书记可不是什么礼都收的。”

这两人一唱一和，脑子却转不过弯，难怪要被林咏摆得团团转呢。

眼见陈雪护送的移动病床要走到走廊尽头的电梯口，何尽欢淡淡扬唇，直言不讳：

“有些人不复美好如初，让张书记不痛快，张书记难道不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我不知道张书记为什么纡尊降贵赶来医院，但是，我知道，并且肯定，假如你把医生方才的话一字不动的转告，某些人必定心痛得快要死去。当然，假如张书记真的十分在乎秦慕清的状况，是出于真真切切的怜香惜玉，那，就算我多事。怎么做，张书记自行决定。后会有期。”

说完，她头也不回走向走廊深处。

待她清秀如水的小身影也晃进电梯，压根没想到会目睹今天这幕意外大戏的大吴皱眉请示：

“书记，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张梓盛扬起两条浓眉，压低声音怒斥，“自然是找个地方败火，气死我了，这些女人……”

“那……林女士……”

“什么女士？什么女士？”

张梓盛怒容更甚，往电梯走去的肥大身影顿住，恶狠狠的教训道：

“是心如蛇蝎的贱人，竟利用、辜负我一片纯真深情！何尽欢说得对，他不仁我不义，你给她去电话，直接说医生的话就可以。”

“要是她质问我们为什么不一直等到确切消息……”

“蠢！你不会找个借口，说我临时有急事吗？”

“那她会不会……”一想到来之前看到的那些照片和清单，大吴心里直打鼓，要是张梓盛倒了，自己也就全完了！

大手一挥，张梓盛回头望向那盏依旧猩红刺眼的手术室指示灯，截断道：

“不会，她暂时，还想着利用我呢。”

——*——*——

顶楼VIP单独病房，护士将秦纵遥安顿好之后，无声退出去。

看着秦纵遥苍白虚弱的模样，随后何尽欢心如刀绞，眼泪水在两只大眼眶里打转转，却拼命忍住，不让它们纷纷洒落。她懂，他之所以后面拒绝再度注入麻药，肯定是在清醒后立刻思考起来，第一时间要求见自己则是有事要吩咐。细心的替他将床铺抬高些，她还是紧紧握住他靠近中枪部位的右手，陈雪见状，默默端起烧水壶走进与外面会客区连接的茶水间。

“检查……结果怎么样？”

右臂几乎完全没有什么知觉，秦纵遥感觉不到她的指尖微凉。

微微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容颜梨花般纯白娴静，他不由的抬起左手，想抚一抚她的脸。

看到他的动作，何尽欢连忙将靠椅拎近，俯身过去，五指覆上脸颊传来的温热熏得眼珠再也忍不住，纷纷洒洒坠落：“结果就是着凉引起胃痉挛而已……”早就决定暂时隐瞒，她镇定自若的回应，眼下正是需要自己独当一面的时候，宝宝啊，还是让爸爸晚些知道你的到来吧，“这时候还问这个，应该是我问你吧，怎么会弄到开枪的地步？知不知道，伤在你身……”

“痛在你心。”

拇指指腹慢慢替她摩挲掉珠子般往下跌的泪珠，秦纵遥接过话，洇黑如夜色的眸底涌上万般柔情：“我知道。”

“既然知道痛在我心，怎么还这么不注意保护自己？”

语气里不免带了几分娇嗔和埋怨，她吸了吸鼻子，不敢说出，刚才守候在手术室外头，真的很怕再也听不到他和自己说话。

一想到自己或许和这种可能擦肩而过，心就会痛得近乎窒息。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我其实很小心了，只不过……”

秦纵遥想起出手术室听到的对话，不免皱眉：

“张梓盛怎么会过来？”

“估计是林咏收到秦慕清受伤的消息，让他过来看看情况。”

尽管做出这种推测，并且还大胆的挑拨离间一番，何尽欢却难以理解和想象，为什么林咏不亲自现身？

“有个问题我刚才一直在想，何小姐……”

端着两杯开水的陈雪缓缓走进来，一边说话的功夫，一边搁在白灰色床头上，再抽出两根棉签递给何尽欢。

医生交代过，手术过后的前几个小时，病人暂时不宜进水进食。

“什么问题？”

“回到潭城……”贯穿伤的疼痛尤其剧烈，伴随着麻药效果的逐渐推却，即使用了镇痛泵，还是有些难以忍受，抿了抿何尽欢轻轻涂抹在干涸唇瓣上的湿润，眯了眯眼忍住痛感的秦纵遥神情凝视着何尽欢，话却是对陈雪说的：“我们就会结婚，所以，陈雪，你们以后，可以唤她太太。还有，她的话，以后就是我的话，你们……”

“我们务必像听从总裁的话一样体从，我会向他们转达，总裁放心。”

一抹酡红染上脸颊，何尽欢轻握住秦纵遥抚在脸颊的左手，眼神温柔如水，只是带着几分羞赧看向陈雪：

“你说你一直在想什么？”

“我在想，何小姐为什么认定张梓盛和林咏之间起了龃龉？”他们的对话陈雪几乎全部听到，即使后来守在病床旁，得力于良好听力，她也听了八九分，因此判断得出来，何尽欢是在有意无意挑起张梓盛和林咏之间不睦。前者身为后者的重要助力，假如他们窝里斗，对己方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秦纵遥亦看向和自己双手紧握的女孩，本以为她在得知自己中枪后惊慌失措六神无主，想不到，她的表现超乎想象。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十分有把握，不过，爸爸告诉过我，任何时候，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说起正事，何尽欢的羞怯退去，侃侃而谈的神情里有种难以形容的娴静气度：

“你们想，要不是林咏有胁迫，张梓盛这么一张显赫公众的脸，怎么会大晚上来医院？而且，我注意到，无论是刚出现还是后来对话，他对秦慕清的生死其实并不是很关心，甚至不在意。假如他真的爱屋及乌，至少也会着急，可是，他表现出来的，完全就是不情不愿的完成任务。林咏心思细密得惊人，张梓盛也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人，前者想要后者点什么，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片刻功夫，太太居然想到这么多，而且如此细致，实在厉害！”陈雪不得不再度起眼前看似柔弱的女孩。

她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第一次听的何尽欢却是愣了愣，直到秦纵遥忽然虚弱的开口：

“尽欢，他……是为了救我……中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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