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躁又嚣张的语调和传说中的曾煜一模一样,震得耳膜微微作疼。
把手机稍微举远一点,何尽欢按下免提,沉静听完他一大通威胁之后,淡定道:
“曾先生,我和你素未谋面,为什么要耍你呢?况且,曾先生应该知道,现在你们曾家可是占据上风呀,我怎么敢?”
“占据上风?”对家里生意完全不闻不问的曾煜一时转不过弯。
“对啊。相信你看过新闻和电视吧,秦曾两家的销售人员在玉城两次大规模械斗,曾氏死了人,现在事情闹得非常僵硬,玉城市府包括省府都在问责这件事,整个市场不见两家产品,被梁氏钻了大大的空子。”日光刺目,何尽欢眯了眯两只眼睛,眼睑处的黑眼圈又浓又大,思维却是格外的清晰:
“这种不利于秦氏的局面,我怎么敢耍你?”
电话那端静默了片刻,传来又粗又重的喘息,大概是曾煜在思考。
“这么说,你是想和我谈条件?”
还不算太笨。
何尽欢遥望着阳光下巍峨葱翠的山峦,莞尔一笑。
“曾先生可以这么理解。”
“怎么谈?之盈是不是还活着?她在哪里?”曾煜连珠炮似的提问,说了半天又意识到什么不对劲,立刻咒骂道:“妈的,不对啊,你和秦纵遥那家伙之前是男女朋友,现在又想解决老秦家和本少爷家的纷争,这么算起来,你还是秦氏的人!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把消息给秦纵遥和秦慕清,反而来找我?该不会是……你们想联合起来算计本少爷吧?”
无论纵遥还是宁谦,对曾煜的分析皆是此人脑子不愚钝,只是性情暴烈,从小属于管教上进,所以才成了并不缺小聪明的二世祖。
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疑问,何尽欢不紧不慢道:
“对,我还算秦氏的人,毕竟,老爷子答应过我,如果解决好事情,可以给我一笔钱,让我衣食无忧。曾先生,我和秦纵遥之前是男女朋友不假,可是,你看到了,他和我同学鬼混到了一起,这口气,你认为我咽得下?所以,我是秦氏的人,但不是秦纵遥的人,这一点,并不矛盾。反正老爷子的要求只是平缓解决这起事件,用什么手段怎么解决是我的事,他纵横商场多年,明白只要有个好结果就行。至于秦慕清,我不喜欢他,性情阴郁,我不喜欢和这样的人合作。”
她说得直接,曾煜顿了片刻,道:
“好。那你先告诉我,之盈是不是还活着?”
“我认为是。”何尽欢看看腕表,还要去见谭小胜,那也不是什么善茬,得赶紧补眠:
“曾先生,我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如果你同意,我们可以见面详谈。”
“你他妈忽悠我啊,什么叫‘你认为是’,到底是不是?”
一听这么不确定的答案,曾煜怒火噌的飙高,这个女人,拿自己当傻子吗?
不得不又把手机拿远一点避免噪音,何尽欢的语气强硬起来:
“曾先生如果还是这种态度,就没必要见面了。我说了,还有事需要处理,见面聊。如果你不想知道欧之盈的消息,就算了。”
“你……”
“痛快点,见还是不见?”才不给他继续发疯的机会,何尽欢重新拉上窗帘,走向柔软大床。
又是一句骂娘,曾煜瓮声瓮气的答:
“见。什么时候?”
“时间地点我来定,等电话。另外提醒曾先生,既然要谈合作,见面前,你最好想想怎么和平解决两家纷争,再见。”
说完,她毫不犹豫挂断电话,直接关机,缩进被子里继续补眠。
或许真的是太累了,又或许是纵遥昨夜的出现让人心生笃定,她竟睡了几天来最舒服安稳的几个小时,直到徐唐前来敲门。
——*——*——
谭大胜的家住在城西的一处老式小区,宋小奇主动打电话过去提出想再登门拜访,牢牢掌握住家里发言权的谭小胜声称下午没空,领着嫂子和侄女回了乡下,得傍晚回来,让他们候着。他会表现得这么高调倨傲不足为奇,何尽欢担心的是他们出去是假,和别人偷偷摸摸见面商量是真,于是立即打电话给周正宏,让他请兄弟阿雷去查谭小胜一家的动向。
一时半刻,消息没有那么快传回来,三个人只好在毗邻小区东门的一间港式茶餐馆等候。
下午的太阳照得外面明晃晃的刺眼睛,榕树和法国梧桐相间的绿化带投下大片绿色的阴翳。
玉城多山纳水,这个时节还不算热,不少老人坐在外头阴凉处的靠椅里,有的逗着坐在婴儿车内的孙子,有的摇动着蒲扇四处张望,有的在石凳上下棋,有的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何尽欢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徐唐和宋小奇聊天,注意到右手对街处有一间水果店,店主是个身穿红色短袖的中年妇女,午后生意清淡,她和四五个或老或少的女人围团闲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闲聊。
相对住户分散,老城面积不大的旧小区算得上密闭性环境,有什么事情流传得特别快。
远远望着她们说得眉飞色舞,身穿清淡薄荷绿连衣裙的何尽欢心生一计,提包起身:
“去买点水果,等我。”
“啊?注意安全!”
宋小奇对上回医院的事仍然心有余悸,出身在潭城的他完全无法想象那样的恶行事件和暴力围攻。
徐唐没有作声,起身坐到何尽欢之前坐的地方,目送她朝街对面的水果店走去。
他忽然一笑,正打开笔记本电脑的宋小奇奇怪的问: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尽欢越来越聪明了。”
街头巷尾闲坐的妇女们,可不是八卦传播的源头和中心么?
——*——*——
“大姐,请问呀,猕猴桃和蛇果分别怎么卖?”
水果摊上整齐码着各种各样的水果,若无其事的走过去,何尽欢巧笑问道。她本就长得清丽不俗,长发连衣裙的装扮看上去更是温婉宜人,再兼语气客套态度柔和,很容易就让一帮闲来无事的妇女产生好奇和好感。水果店的老板娘笑着起身,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告诉她猕猴桃论个卖,两块钱一个,蛇果则是论斤,六块八一斤。
“要不,姑娘?”
“要的要的。”
忙不更迭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塑料袋,何尽欢佯装选水果,眼角余光将她们对自己的打量一览无余。
捡了几个又大又红的蛇果,她清清嗓子,温柔笑问:
“大姐,您在小区门口开店,应该认识我表姐吧?我呀,不知道她家小玲子喜欢吃什么水果,要知道就能买点她喜欢的了。”
“小玲子……”
水果店大姐眯起眼睛,像在想小玲子是哪家孩子,旁边嗑瓜子最快的一个四十来岁妇女朝她眨着眼睛,用方言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水果店大姐嘴上还衔着一枚瓜子肉,大手一松重重拍向大腿,看向何尽欢的眼神也复杂起来:“你姐夫是谭大胜不?这个小区,叫小玲子的女娃就他们家一个。姑娘打哪儿来?”
“是啊,就是大胜姐夫。大姐认识表姐和姐夫嘛?我从滨城来,过来旅游,想着来看看小玲子。上回见面,她还小着呢。”
就知道谭大胜死的消息不可能瞒住致力于八卦传播的人,何尽欢欣喜道。
店旁坐着的几个妇女开始叽叽喳喳聊起来,因为全部是像机关枪一样又快又急的方言,何尽欢一句也听不懂,只好又道:
“大姐,小玲子喜欢吃什么,您知道么?”
“她家呀,你随便买点,多买点就好了嘛。”水果店大姐没有阻止那些街坊四邻的议论,但也还是谨慎的没有多说,片刻又笑道:“姑娘,我可不是诈你多买啊,实在是……小玲子可怜嘛,小小年纪没了爹,你表姐,哎……”她靠近脸色随话而大变的何尽欢,用两个人才有的声音道:“看姑娘的打扮,应该家中条件不赖,想办法帮帮你表姐和小侄女吧。”
“大胜姐夫没了?”何尽欢做出惊讶的样子,随即挽住水果店大姐的手臂,用既吃惊又悲伤的口吻道:
“我们只是远亲,表姐未必什么都肯跟妹妹说。不过,表姐的爸妈曾对家里有恩,我……大姐,能不能告诉我,表姐怎么了?”
“她啊……”
水果店大姐微带了几分鄙夷之色,犹豫着不开口,最后终于碍不过何尽欢左央求又保证多买点水果,偷偷道:“她啊,老早就和谭小胜睡在一起啦。你晓得这个男人不?你姐夫的亲弟,他们嫂弟之间啊,早有奸.情啦!之前你姐夫没死,他们两趁你姐夫出差,经常勾肩搭背出门,街坊全知道嘛。不过,也有人讲,你姐是被逼的。哎,不管咋样,最可怜的还是小玲子。这孩子,肯定也晓得啦。”
“不会吧?”
这一回,何尽欢的惊讶不再是装的——
上次过来,她也曾往这方面有过一点点怀疑,所以着重观察了他们两,并没有任何发现。
“我姐不是那样的人,她……再怎么胡来,不可能让小小年纪的女儿……”
“大姐可没讲你姐是那样的人!”水果店大姐连忙撇清自己,眼睛往左右飞快一扫,低低道:
“还不是那谭小胜么,痞着呢,我怀疑啊,他威胁过你姐,有人还说……”
“说什么?”
“说你姐夫的死,可能另有内情呢。”
神秘兮兮的八卦完这一句,水果店大姐立刻退回店面的秤盘处,将何尽欢挑选的各种水果一一记重打价。
何尽欢呆在原地。
她飞快分析这种可能性有多大,手机响,掏出来一看,竟是连日来并无任何联系的杜晚妆,同时还有一条来自梁泽的未读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