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逐渐沉下去。
清吧外的街道上,想起一串串自行车的铃音,清脆的叮当叮当,听起来松快又舒心。
然而,和潜入耳畔的声音相反,此刻房内的气氛却不知不觉多出几分凝重,还有说不出的压抑。
盈盈晃晃的水光在杜晚妆的两只漂亮的杏眼里摇晃,像是一湖波光支离破碎,楚楚可怜,何尽欢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一厢仔细回忆究竟在哪里见过,为什么感觉有几分眼熟,一厢静静凝视着秦慕清再度摁亮的手机屏幕,镇定道:
“这是什么?请恕我眼拙,说句冒犯的话,这只是一堆工艺稍显精巧的耳钉,就算全部纯金,极品和田玉,所能值的价格也抵不上你手中1%的股份。副总裁不是又想给我下一个什么圈套吧?”
不止她不肯放过秦慕清的每一缕神情,秦慕清同样也没有漏掉她的任何一个表情。
仔细端详着的狭长凤眼里涌现出一股不屑和鄙夷之色,他嗤笑两声,慢腾腾搅拌着咖啡,冷冷道:
“看来,你也不见得有多单纯。不是每样东西都可以用价格或价值来估算,他没有教过你这个道理吗?”
“原来如此。”
何尽欢微微一笑,就着话势回应:
“我还以为在副总裁眼里,什么东西都可以论价,毕竟,你一来,就宣称要把全部股份拱手相送,这与之前汲汲营营可大有不同。”
“你没必要呛我。”秦慕清垂下眼睑,耐心劝说,“何尽欢,这是一宗对你十分有利的交易,你应该竭尽全力促成。”
“何以见得?就算你把全部股份拿出来,那,也不属于我。”
大概是不想在众人面前丢脸,眼角闪烁着泪光的杜晚妆端起白开水,将眼神投向窗棂之外。远处的大山巍峨屹立,葱葱郁郁,随着光线变暗,它们的颜色亦加深转浓,乍看上去,恍如一头又一头匍匐在暮色中的巨大野兽,一个不小心,人就会被野兽吞如腹中,拨皮拆骨,什么也不剩。
针尖对麦芒的提问让秦慕清愣了许久,借着这个空档,何尽欢发觉,身旁的宁谦脸色已然恢复如常,可是,还在盯着那对耳钉。
他认识这样东西吗?
“呵……”
秦慕清突然轻笑,微微上扬的语调里尽是莫名的讽刺:
“想不到一年多时间而已,你已经彻底褪去从前的赤子之心,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商人,和他一样。”
“做一个合格的商人没有什么不好。赤子之心太珍贵,必须留给值得的人。”
在场的四个人,眼下大概只有自己对这对耳钉毫无感触,何不趁机步步逼近?
又是一句毫不想让的针对,何尽欢其实很想直接询问这是谁的东西,可一碍于杜晚妆的心情,二则是无法确定是否能得到答案。
“你把自己的赤子之心全部奉给他,他呢,可曾珍惜?可曾善待?不照样和你的‘好同学’寻欢作乐吗?”不知道是那句话还是想到什么带来一些难以形容的感触,秦慕清低垂的深棕色眼睛里飘荡出一种少见的怅惘和悲伤,何尽欢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只听他又慢慢开了口: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这样的人,时刻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时刻计算怎么得到想要,所以,奉劝你一句,还是小心点为妙。既然你认为自己得不到好处,这样吧,我把话说得更明白点,只要你帮我得到这对耳钉以及和耳钉相关的一切,我的股份,全部转到你个人名下,届时你和他就不再有任何悬殊,怎么样?”
他不像在开玩笑,更不像在谋划什么,何尽欢惊讶更甚。
她沉吟不语,青葱般的手指捏着桔黄色吸管,悠悠吸入两口薄荷柠檬水,悬在杯沿的三片薄荷叶翠绿欲滴,赏心悦目,熟悉的薄荷滋味在唇齿和口腔里蔓延,让她情难自禁的想起从前和纵遥亲吻时,他传递过来的清凉味道。纵遥,假如你此刻在这里,会怎么做呢?
纵遥……
好同学……
电光火石间,想起在哪里看到过耳钉的她不由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睛。
早晨索要goodbye-kiss时,房芳走过来时,耳朵上戴着的,不正是与照片上差不多耳钉吗?
当时的自己,全部心神放在如何反上,没有多加观察,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基本一模一样。
“怎么了?”
秦慕清敏锐捕捉到她的神色变化,宁谦和杜晚妆也投来好奇的注视。
“没什么,我只是刚刚在算,副总裁手里的股份按照如今市价能值多少钱,又被算出来的金额惊到了而已。”立刻想了个勉强还过得去的借口,何尽欢松开吸管,淡定道:“副总裁开出的条件相当诱人,不过,我需要认真考虑。这样吧,听晚妆说你们住在Sunrise,等我考虑好了,会主动去找你们,可以吗?”
“你尽快考虑。”
细腻敏感如秦慕清,自然看出来几分她刚才应该是找的托辞。
不过,眼下要谈交易与合作,他也不想戳穿,拉起杜晚妆的手腕,起身道:
“我们在酒店等你。”
“好。”
两抹同样瘦得好像大风都能刮走的身影朝门口走去,何尽欢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心中荡过无法形容的难受。
像晚妆这么爱得全心全意,毫无自我的人,如今这世上,找不出几个吧?
“等等。”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突然又开口。
“还有事?”
肩并肩的男女双双回首,一个白面如玉,一个弱质似柳,一个俊美,一个漂亮,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其实还是很般配。
“就是想提醒晚妆……”何尽欢松开抿紧的唇,浅笑如兰花,“注意安全。这里,不是潭城。”
“谢谢你,尽欢。”
杜晚妆百感交集,酸楚一片,她怎会听不懂朋友口吻里欲说还休的担忧?
只是,打从决定彻底脱离杜氏父子,跟定慕清那天开始,自己早已没有任何退路。
——*——*——
送走他们,见何尽欢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宁谦做主,请服务生又再取来餐牌,点了两份简单套餐。太阳彻底坠下去,暮色四笼,薄如蝉翼的雾霭在城市上方流动,交汇,凝聚成一条又一条纱巾般的线。窗外的远山早已隐没,只余粗犷而庞大的轮廓,院前的牵牛花亦倦怠般的收拢花瓣,似乎想早早的睡个好觉。
套餐很快送上来,宁谦的是一份腊味合蒸煲仔饭,何尽欢的则是一份酱汁排骨煲仔饭,皆配有时令鲜蔬和营养例汤。
出人意料的是,饭菜口味相当不错,尽管心里充斥着各种疑惑和不确定,何尽欢还是吃了个底朝天——
自从纵遥遭受打击从绿裙子失去踪迹,她已经很久没有尽情享受过一顿饭菜的滋味。
“你认识那对耳钉?”
“你知道耳钉在哪里?”
搁下淡玉色长筷,何尽欢和宁谦异口同声提问,话一出口,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对,我见过。”正和没有告诉秦慕清耳钉应该戴在房芳身上一样,何尽欢也不想立刻说给宁谦知晓:
“你呢,从哪里见过?还有,你觉得,秦慕清像不像在耍心眼?”
粗壮而修长的手指在桌布上一下又一下的敲击,宁谦端起半凉的龙井,浓眉拧紧又放开,沉着分析:“不像。从我们进门开始,他就表现得十分急切,即使不乐意我的在场,还是忍住没有发作。若不是真的想和你交谈,以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只怕会立刻哄我走。而且,你注意到吗,杜晚妆好像并不知道照片的存在,很是伤心。我想多嘴问一句,欢欢,你见到的是实物吗?”
是实物吗?
这话问得有点蹊跷。
何尽欢不做正面回答,反问道:
“难道你见过的不是实物吗?”
宁谦一愣,剑眉星目间倏地涌现几分说不出的忧伤。
秦慕清有句话说得对,她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精明的商人,说白了,越来越有那个男人的风范,即使和自己对话,也是小心谨慎。
她长大了,似乎不再需要自己的照顾和保护,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
“对,我见过的,不是实物,只是照片,作为卷宗附件的照片。”
“卷宗附件?”
耳钉是涉案之物么?
为什么房芳会有相同的?
暖黄灯盏下,何尽欢的眼睛水光潋滟,奇怪道:
“什么卷宗?谁的卷宗?”
“一个……”
宁谦犹豫着开口,刚说两个字,何尽欢手机嗡嗡振动,因为是徐唐,她只好立刻接听:
“尽欢,你在哪里?燕子藏好的剩余问题清心茶,不见了。”
“怎么会?”
“我们里里外外找了个遍,确实不翼而飞。现在,我们先送燕子回医院,然后去威斯国际。”
被曾氏的人偷走了吗?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何尽欢有些懊恼,应该昨晚连夜赶去的,哎。
“好吧,我等会儿回来。”
挂断徐唐的电话,她想继续问清楚究竟是谁的卷宗,谁知才放下的手机又开始响,居然是一向不会主动打搅自己的叔叔何伟。
不妙的预感在脑门前加重,她紧紧握住手机:
“喂?”
“欢欢,你在哪里啊?小良……小良丢了!”
【今天两更。晚上八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