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意杜晚妆不要勉强,待她折回厨房,他不冷不热的开口:
“他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林咏所住的仍是当年和秦任重的那套老房子,位于潭城中央区域,出了小区门便有大型超市和购物大楼,相当方便,只不过处在当年最是兴旺发达的地段,没那么清净。房子虽老旧,里面装修却精美别致。前些年,秦道远老要给她换一套更好的大房,她始终不愿意,猜到她是想保留和哥哥之间的一个念想,秦道远最终没有强求,便提议重新装修一遍,盛情难却,她只好答应。
装修过程中,房子全部做过特殊的隔音处理,所以,如今坐在里面,倒还算安静。
转身握住儿子的手,让他休息,林咏微微一笑:
“何文葬礼那天,他便提过的呀,你忘了?其实之前有打过电话,我以为开春回暖能好些,岂料……还……更严重了。”
咳疾是多年老毛病了,每年冬春两季肯定来袭,而今年,来势似乎更加严重凶猛,咳的时候,整个内脏全在颤抖。
并不想把真实感受和情况告诉身体孱弱且思虑过甚的儿子,又咳了几声后,林咏又对面露不屑的儿子道:
“他毕竟是主动帮忙,慕清,待会儿要客气点,好不好?”
“这个中医信得过吗?”
秦慕清不置可否,不知道为什么,对秦纵遥突然而然提出亲自陪母亲去看医生,总感觉有点蹊跷。
从厨房走出来,杜晚妆正好听到这句,她将围裙叠好,走过来侧身坐在灰白色贵妃榻的边缘,乖巧的挽住林咏右臂:“应该信得过吧。我找人打听过,这位老中医之前是一直是在北京同仁堂坐诊,专治咽喉咳嗽这一块,老了想落叶归根才回来潭城。据说,以前他偶尔回来,找他开方子的人数不胜数,挂号费更是贵得咂舌,而且……”
黛眉轻颦,她小心端详着他们两母子的脸色,斟酌片刻继续:
“而且秦纵遥对阿姨一向颇为敬重,应该不可能使坏吧。”
“也是。”秦慕清点头,细长丹凤眼在苍白如纸的面容上挑了挑,“他敢有坏心思,老爷子饶不了他。”
老爷子饶不了他……
短短七个字,让林咏不禁回想起前两天打电话回老宅的一幕。
再过几天是于大维生日,本是多年相识,而且他又是老爷子极为信任的人,每年都有备下礼物。这段时间,日也咳,夜也咳,休息不好,根本没法出门,想着和老爷子商量送点什么合适再遣杜晚妆代买,于是打电话去老宅。结果,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年轻小佣人,他说老爷子和于助理在有事,早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搅,请她晚点再打过来。
正欲挂断时,里头传来另外两个佣人的对话:
“老爷子是不是吩咐过,不要准备冰的东西?好像是何小姐不吃。”
“对的,还有啊,大少爷喜欢吃……”
秦道远不是一直竭力反对他们两个在一起么,怎么会特地交代她的喜恶?
还有,任何人不得打搅,老爷子究竟是在和于大维相谈还是纵遥及何尽欢呢?
想到这里,两道如流星般一闪而逝的精光在她凤眼里划过。
“喂?能够接到你的电话,真是有点惊喜啊。”
秦慕清接了电话,朝阳台方向走去,被他声音拉回的思绪逐渐冷却,林咏拍拍杜晚妆的手背:
“晚妆,请你去卧房帮我收拾下提包吧,好不好?”
察觉到林咏刚才有刹那间的失神,情绪似乎也有刹那的阴冷,杜晚妆却不敢多问,如言起身:
“阿姨想提哪个包包?”
她惴惴不安的样子自然逃不过双眼,林咏露出安抚的和蔼笑容,镇静道:
“提你送的那个宝蓝色的吧,我很喜欢它。”
“我立刻去。
杜晚妆欢快走向,柳眉杏眼间全是掩饰不住的高兴,方才那点疑虑和不安被冲散得一干二净。
自己送出去的只是一个轻奢MK,和她衣柜里那些动辄好几万,上十万的包根本没法儿比,她却说很喜欢,怎能不让人高兴?
待纤细如柳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口,林咏立刻拾起搁在原木色圆面角几上的手机,十指灵动飞跃,发出两条讯息。
等发完,她将慢慢变得深邃幽冷的眼神投向阳光,定定锁住儿子的背影,这个时间,会是谁给他电话呢?
雕栏画壁的阳台摆放着密密麻麻的盆栽,色彩斑斓的太阳花开了,小小的,煞是可爱。
秦慕清握住手机,嗓子里溜出一声阴郁冷笑:
“既然你猜到云姨受到刺激的隐情,为什么不去告诉他?而想着和我见面。”
“你觉得在未求证之前,我能够随随便便和纵遥讲吗?或者说,你认为,那样的事,我应该告诉他?”
电话里传来何尽欢轻淡沉静的声音,秦慕清眺望远处,映入眼帘的只有每座大城市皆不缺的车水马龙和摩天大楼。
随随便便,那样的事……
她果然窥探到零星半点了么?
最后一句,她语调稍稍上扬,似是反问之意。
眼前浮现出他躺在雅恩医院里毫无知觉的模样,秦慕清的心莫名其妙的软了软,沉默片刻,又尖锐诘问:
“你怎么知道的?”
“你有办法知道,我自然也有办法。”
又是模糊不清的答案,秦慕清清楚何尽欢是故意为之。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好奇,她的办法,和徐唐,或者梁泽相关么,还是滨城那个小律师?
若是后两者,毫无疑问的虐情大戏呀。
梁泽那小子好像不日就去非洲,等他登上飞机,便再无文章可做了呢。
“其实,我很感谢你。”电话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
“在雅恩,你已经谢过了。”
一点点把视线收回来,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看自己,秦慕清回头,朝母亲咧嘴轻笑,示意她没什么事。
“不,在雅恩,我谢谢的是你让父亲与我团聚。今天这个谢谢,自然是为……”
叮咚,叮咚——
门铃响,秦慕清再度回头,见母亲也从榻上勉强坐起,估摸着是秦纵遥到了。
“林姨早上好。是不是咳得越来越严重,怎么感觉一小段时间不见,你瘦了些。”
“是严重好多了,林姨老睡不了觉,我瞧着也瘦了。请坐,慕清在打电话,片刻就好。”
屋内传来秦纵遥和杜晚妆的对话,背对着的秦慕清忽然脊背一僵,两眼微眯,盯住下面一颗碧绿进墨的法桐枝叶。
秦纵遥来接妈妈去看病,何尽欢约见我,这个时候似乎挑得刚刚好呢。
他们是约好的么?还是她背着秦纵遥的小动作?
“客气。你知道现在谁在我身边么?”
想了想,有心试探的他又回头,只见秦纵遥一身银灰色挺括西服,衬衫如雪,容颜一如往昔沉静,正陪母亲聊着天。
“纵遥吗?我知道,他今天陪林姨去看咳嗽。”
“你不怕我立刻把电话交给他?我想,相比较而言,他可能更关心云姨的死因呢。”
“你不会!”
电话里传来的笃定回答让秦慕清颇为意外,听得出来,刚才说到秦纵遥过来,何尽欢有几分紧张。
房内的三个人全部看了过来,中医的挂号在十点,不能迟到,估摸是在等自己。
瞄一眼腕表,秦慕清丢出咄咄逼人的最后一问:
“为什么?”
“因为……从这件事你守口如瓶看得出来,你心里还是有善良的一面,而且,你们终归是一家人。”
“慕清,打完了么?该走了。”推来门被杜晚妆从里推开。
秦慕清径直挂断,走回屋内,既没有回答好,也没有回答不好。
身旁的林咏正在絮絮叨叨闲聊父亲的近况和集团一些事情,坐在方凳里的秦纵遥小心应付,眼角余光恰巧捕捉到秦慕清投来的研判眼神。
他生性多疑,方才,肯定是尽欢的电话。
“何小姐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问这话的,却不是秦慕清,而是林咏。
想象着尽欢在身边时的感觉,秦纵遥的浅笑里立刻多出一分甜蜜味道,回答的话亦是沉稳但经过仔细考虑的:
“本来一起的,临出门她身体不舒服。我们想要个孩子,林姨,所以便由着她在家躲懒呢。”
旁若无人的甜蜜和要个孩子的话果不其然让秦慕清脸色一变,注视过来的眼神随即多出几分恨恨的意味。
秦纵遥,你凭什么得到这样的幸福,凭什么?
“妈,让他们两陪你去吧,刚接到电话,一个英国回来的朋友约我去见见。以前,他帮我不少忙。”
知子莫若母,秦慕清的神情变化悉数落进林咏眼中。
她不得不暗自感慨,这个孩子啊,还是太善良了,哎。
只是,他越善良,被人利用,受人欺辱的几率越大,作为母亲,如何能不操心?
综合之前收到的短信回复,她迅速有了判断,一边穿上杜晚妆拎过来的金色渔网尖跟皮鞋,一边朝不动声色的秦纵遥笑道:
“瞧,又有个想躲懒的。那好吧,反正有纵遥在,你自己开车注意安全。”
“晚妆,替我照顾好妈妈,谢谢。”
秦慕清比出一个OK的手势,平静送他们出门。
楼下,坐在车里的徐唐见他们出来,并没有秦慕清的身影,先是心中一松,紧跟着又开始紧张——
计划已然开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