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方排成一列的水晶竖灯洒落串串明亮光芒，落在身穿一件黑色V领线衫的秦纵遥肩头。

光影相叠，勾勒出他挺拔英俊的面容线条和性感精致的锁骨，眉梢眼角似还存留着几分之前欢爱的酣畅和满足，愈加丰神俊朗，芝兰玉树。

他略颔首，声线同样是带有满足和几分午夜慵懒的迷人：“秦氏输掉官司，带来一连串连锁反应，你应该清楚吧。父亲多方活动，市场部和销售部也是牟足了劲，然而，收效甚微。这种时候，士气越发不能削弱，福利削减完全背道而驰，所以必须竭尽全力按原政策给所有人派发福利，这不仅仅是给自己员工加油，同时也是给其它人看，秦氏并没有一蹶不振。”

“听徐唐讲，你其实早有应对之策。”

其实，徐唐的原话是：

尽欢呐，你不知道，自从你走后，咱公司所有重大决定都是在外婆病房里做出的，包括纵遥想要反败为胜的对策。

她怎么会听不懂，徐唐是有意为秦纵遥说好话呢？

不过，肯定也是事实，只是，习惯沉默着承受一切的他照例选择不提，或者干脆认为不足一提。

“他对你倒是什么都肯讲。”也不知道是从谁那里领工资。

后面这一句，他留在了肚子里。

酸溜溜的口吻让何尽欢忍俊不禁，这个男人啊，明明聪明桀骜得紧，有时候偏像个小孩，还胡乱吃醋呢。

她俯身，伸长依旧覆着一层惹人怜爱躁动之粉红的脖颈，用力吸鼻子嗅，俏皮道：

“面汤里没有吃到醋味儿呀，这好大一股酸味从哪里来的嘛？”

坏丫头，打趣自己呢。

趁机双臂撑桌起身，在她额头落在一个轻吻，秦纵遥恍然间觉得又回到了从前，感觉真的太好太好，千金不换的好。

“言归正传。我确实有对策，不过需要和燕御年合作，所以得知他回来，才匆匆忙忙赶过去。”

“合作谈好了吗？”

心湖里忽然涌起小小的激动，何尽欢可以想象，只要秦纵遥出手，肯定能让事情来个大逆转。

她好期待看到那一幕，指使爸爸去调查中毒事情从而试图让秦氏身败名裂的曾老头只怕要早点备速效救心丸才好呢。

“详细计划书我早亲自发到他邮箱，没什么问题，只差他亲笔签字而已。”秦纵遥忽然叹息：

“不过，今天去到他在私宅，他是委派助理来送的文件，同时商谈细节，我们没有见到他本人，据说病了，病得还很严重。”

“是不是非洲条件恶劣，导致身体不适应？”

订婚前燕御年请吃饭说自己要去非洲，她一直好奇，按理说，那里的娱乐业应该不是特别发达吧，肯定也不是去游玩。

说到那里的环境艰苦，她又暗自为梁泽和于佩捏了把冷汗。

“徐唐私底下打探了一下，他的非洲之行不顺利，大概是……无药可救的心病。”

“什么心病？”

话一出口，尽欢立即意识到或许不该问。

秦纵遥没有立刻作答，而是起身绕过桌沿来到她的一方，牵起她的双手，将她轻轻圈入怀里，埋首在她馨香柔软的发丝间开口：

“他去非洲，见到了他最爱之人的……遗骨。”

脊背忍不住微微一僵，她同样抬手回抱他，再不说话，脑海中响起白天和父亲聊起母亲时他喃喃念过的一句诗：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此时此刻，此情此境，我们还能彼此拥抱，真好。

——*——*——

农历二十六，雪霁天晴。

一大清早，梁泽还在衣橱前挑选适合出席葬礼的衣物，卧房门被拍得砰砰响。

这个家里只有妹妹会这样，他系好藏蓝色领带，一边调节着领结，一边打开房门。

“Morning！早餐已经备好了，请下楼享用。等吃完，我们立即出发。”

短发利落，巴掌大的小脸化着几乎不可见的淡妆，黑裙黑丝，清简打扮和梁翘素日浓妆华服的风格有点迥异。

梁泽敏锐把握住她的关键词，扬眉不解：

“我们？我是去出席尽欢外婆的葬礼，你去干什么？”

“自然也是出席葬礼喽。”梁翘踮起脚，勉强保持视线和哥哥齐平，巴眨着两颗葡萄似的黑眼睛。

“尽欢和我是朋友，你和她只不过见过屈指可数的几回，去的话，有点说不通吧？”

那种庄严肃穆的场合，梁泽可不想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抖出什么乱子。

何况，他去非洲心意已决，年后即将成行，和尽欢见一面少一面，没必要的尴尬还是及早避免。

伸手替哥哥把衬衣衣领抚平，梁翘刷得长长的睫毛网上一扬，笑道：

“怎么说不通？你和她是朋友，我还和秦纵遥是商场旧识呢，我可是代表咱们梁氏品源出席。”

“父亲知道？”梁泽还是觉得不妥。

“当然。”

梁翘殷勤的把西装外套替哥哥取下来，警觉瞅了瞅楼下，小声道：

“再说，你如果帮我，我可以考虑去爸那里给你游说嘛，去非洲的事。”

梁泽不以为然，游不游说他都会去，自己想要做的事，不会因为某些反对便作罢。

中规中矩的系好扣子，他一把拉住蹦蹦跳跳就要下楼的妹妹，严肃道：

“你老实告诉我，去哪里究竟做什么？如果撒谎，对不起，我不会捎你一起，要去自己去。”

梁翘借势往淡米色硅藻泥所制成的墙壁一靠，挣脱开哥哥的束缚，一脚横越过另一脚点地，双臂抱在胸前，饶有兴趣的盯着厅里悬挂的多层欧式錾花吊灯，眼睛里闪烁着梁泽难以看懂的兴奋光芒：“我想去的理由挺简单，第一点，和你一样嘛，你想去见见心上人，就不容许我去瞟一瞟秦先生？第二点么……”

她忽的蹦到身前，把梁泽吓了一大跳，发出清脆快活的笑声后，神秘兮兮的道：

“直觉告诉我，秦氏将会有大动作，所以想近距离去探探风向。”

“直觉？”

梁泽是百分百理科生，对妹妹这种玄之又玄的说辞不屑一顾。

“阿泽，翘翘，下来用早餐啦。”

蔡芷绵长软糯的腔调从下面传来，梁泽走向楼梯口应了，又道：

“你一向凭直觉做生意吗？请问直觉告诉你，秦氏会有什么大动作呢？”

“哎呀，你不会懂的。”

梁翘挽住哥哥的臂膀，精致小脸换上一幅可怜样儿：

“反正啊，我敢笃定你去非洲前能看到秦氏逆袭成功。秦先生的手腕，我可期待着呢。”

妹妹的双眼里只差没跳出粉红色桃心了，梁泽无语，她怎么就忽然而然的对秦纵遥生出这么大兴趣呢？

应该告诉尽欢么？

不，以她的蕙质兰心，应该能感觉到。哎，幸亏自己决定离开，否则……

没有什么热力的阳光洒满餐厅地面，摆满七八种食物的白色餐桌上，一盆紫红色蝴蝶兰翩然欲飞。

见他们两下来，就着豆浆吃油条的梁安国擦了把手，严肃吩咐：

“一会儿让翘翘随你出席葬礼。”

梁泽拉开凳子让妹妹先坐，自己再坐下时，注意到母亲递来婉约劝解的眼色。

他懂，母亲这是在告诉自己，眼看新年，凡事以和为贵。

沉默着点了头，四个人悄然无声，快吃完时，率先搁下筷子的梁安国拾起佣人早备好的报纸，状似不经意的道：

“我有个知名度挺高的摄影记者朋友，去过非洲多回，过两天，你随我去他家拜个早年吧。”

心头荡过一阵无法言喻的酸涩，梁泽吞下嚼剩的半只手工饺，脸上绽出回来后第一次真正称得上温煦灿烂的笑：

“谢谢爸爸。”

——*——*——

青山墓园。

身披薄雪的松柏无声静立，枝枝白菊堆簇，尽诉无限凭吊。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里，外婆笑眼眯眯，斑白发髻一丝不苟，眼角道道鱼尾纹透露出饱经岁月风雨之后的柔和。

站在墓前望去，天高地阔，青山连绵叠翠，白雪点睛，更远处还有清冷河水潺潺，出生于山野的外婆应该会喜欢。

作为家属，必须亲自答谢所有前来致敬凭吊的人，又兼之只能坐在轮椅上的父亲一道前来，整个葬礼，何尽欢的精神一直紧绷如弦，还好直到结束一切顺利，父亲精神也还好。不过她注意到，自己在忙着回礼时，没有想过回来的梁翘一直在试图和秦纵遥讲话。出于风度，秦纵遥前两次都耐着性子站了几分钟，到第三次，直接让徐唐过来，自己则走到父亲轮椅附近陪他说话。

梁泽自然也注意到妹妹的举动，特地饶过三三两两的人群过来尴尬道歉，何尽欢笑笑，表示并不介意——

梁翘看似娇小可人简单无害，实则把身家利益摆在十分重要的位置，相较这点，情愫和爱慕只怕也要屈居于后。

这点，自己尚看得出来，相信阅人无数的秦纵遥更加清楚。

临近十一点，所有事情忙完，墓前只剩下何氏父女和秦纵遥三人。

外婆，过完年我再带爸爸来看您，您在这里安息吧。

忍不住又垂了一回泪，默默告别后，依依不舍的何尽欢终于答应离开。

大概有点累，苍老姿态一日比一日严重的何文倚在椅子里沉沉睡去，凌晨五点多就起来忙活的何尽欢也忍不住打了个盹。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秦纵遥无比冷峻的声音：

“尽欢，醒醒！”

“怎么了？”

一个激灵让她在暖洋洋的车厢里冒出薄薄冷汗，瞧还在安然沉睡的父亲，她从驾驶座中间俯身进去，眉尖微蹙。

秦纵遥抬了抬下颌示意后视镜方向，嗓音清冷如霜：

“后面的车，一直在跟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