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中,许仙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嘴唇发乌。白素贞替他把完脉,又小心翼翼地将被子替他盖好。
一旁的许姣容焦急地看着她道:“一开始还好好的,二更天便不省人事了。白姑娘,你医术高明,你快告诉我……我家汉文究竟是怎么了?”
白素贞脸色变幻不定,心乱如麻,心中暗自忖度,为何汉文会中了妖毒?
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在湖底与许仙渡气时的情景涌入脑中。
白素贞暗道:是我害了他。
她握住许仙掌心输送出灵力,灵力进入到许仙的体内却被反弹回来了。
白素贞大惊,为何会这样,这妖毒她竟然解不了!
许姣容见她脸色不好,忙问:“白姑娘,汉文他,得的是什么病?”
白素贞咬唇道:“这症状连我也未曾见过。”
许姣容捂唇哭泣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许仙听到动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素贞,你来了?”他挣扎着便要起身。
许姣容忙扶起他,为他披上衣物道:“小心着凉。白姑娘,炉上熬着药,我先去看看。”
白素贞沿床边坐下,思绪万千,心疼地握住许仙的手。
许仙笑道:“不等我梳洗,你就进来了。这蓬头垢面的样子,多狼狈?”
白素贞强忍眼泪,咬了咬嘴唇道:“狼狈?这算什么狼狈。汉文,你可知道一个典故?那一年,蜀中大旱,河流干涸。河水中有两条鱼,不想对方死去,便互相以唾沫润湿对方……”
许仙虚弱地咳了咳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相濡以沫的典故。”
白素贞眼神坚毅地看着他,“看见对方最狼狈的样子,还心甘情愿相濡以沫,才是真爱。那两条鱼虽是狼狈,却被后人奉为佳话。”
许仙听到她如此,激动地握住了白素贞的手,随即想到了什么,又颓然分开。
“素贞,你可还记得庄子后半句所言?”
白素贞脸色一变,咬着唇不说话。
许仙苦笑一声,忍着悲伤继续道:“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白素贞负气道:“你便是这般看我白素贞的吗?就因为一点病痛,你便想放弃了吗?我所钟情之人,不该是这般懦弱。”
“素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许仙说着,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白素贞连忙递上手帕,见到帕子上染着鲜血,她心如刀绞。
许仙看她如此难受,安慰道:“素贞,我不是生病……我是中了毒。”
白素贞手一颤,看向他道:“你诊出来了?”
许仙点头,又摇摇头,“我只知道是中毒,但这种毒我平生闻所未闻。不知道是什么毒,自然配不出解药。素贞,我不想拖累你。”
白素贞胸口起伏,变了脸色道:“什么叫拖累,当日你在堂上救我,可曾觉得我是拖累?”
许仙靠在枕上,拥着被子道:“素贞,以前我总劝你,遇到不治之症时,不可对病人说出真相,好让他安心度过最后一段时日。你笑我自欺欺人,我还说你不对。如今看来,你说得对,逃避是没有用的。知道大限将至,我还可以对最珍爱的人道一声别。”
白素贞捂住他的唇,不悦道:“道什么别?我会一直在这儿,守着你!”
许仙眸光暗了暗,下决心一般道:“我又何尝不想长相厮守?可惜造化弄人。素贞,你说过的,长痛不如短痛。”
白素贞腾地站起身,正色道:“倘若我介意什么天长地久,一开始就不会选择和你在一起!我一定会找到救你的法子。”
话毕,她急匆匆往外走。
门口,许姣容看着白素贞匆匆离开的样子,有些疑惑,“白姑娘这是……”
许仙眷恋地看着白素贞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素贞是个好姑娘,可惜……我没有福分了。”
白素贞从李宅中走出,脚底生风,却愁眉不展。
金如意从厨房出来,抬眼看到白素贞,心下一阵恼怒。她脚步急促地跑进许仙的房间,看到许仙正坐在床上翻着药书,留意着他的表情问:“汉文哥哥,你好些了没?”
许仙点了点头。
金如意突然想起那个叫王道陵的,对方看起来疯疯癫癫,一直纠缠她,还莫名其妙地给了她一颗丹药。
她把丹药取出来道:“汉文哥哥,我……我在路上遇到了一自称神医的,他给了我一颗什么仙丹,你看看,这丹药有用吗?”
许仙强撑着,接过嗅了嗅道:“看不出是什么,这种街上游医的话,可不能信。如意,你不是去济世堂了吗?”
金如意满不在乎地道:“济世堂不去也罢,你现在身体这般差,我以后要天天照顾你!”
许仙拧了拧眉,咳嗽道:“那是师父留给你的家业,你得多费些心。”
金如意固执地扬起头,“既然留给我了,我想怎样就怎样。明日我就关门歇业!等你好了咱们再重新开张!”
许仙心知她性子,顺着劝道:“如意,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这么任性。济世堂是师父的心血,你要将它发扬光大。”
金如意哽咽道:“我知道那是爹爹的心血,可爹爹不在了,银香不在了,你若也不在了,我还守着那破医馆干什么!汉文哥哥,你答应我,你不要死,不要死!”金如意抓住许仙的手嚎啕大哭。
许仙苦笑道:“如意,生死有命,或早或晚。即便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会再遇到疼你照顾你的人。”
金如意抱着他的胳膊哭道:“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你答应过爹爹照顾我一辈子的!”
许仙强打精神更他解释,“如意,我若还能活着照顾你。那也是哥哥对妹妹的照顾……”
金如意神色一变,眼神咄咄逼人。
“你什么意思?你不想娶我!那你要娶谁!白素贞吗?”
许仙不愿再让她误解,思索片刻,笃定地抬头。
“对,我若能活下去,一定会娶素贞为妻。”
金如意怔忪片刻,突然怒道:“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却这般随意践踏!我到底哪里比不上白素贞,你说?你说啊!”
许仙皱皱眉,不得已道:“如意……你对我只是依赖,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直到你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金如意痛哭出声,许仙想要安慰,却被她伸手推开。
“我不听我不听!我们青梅竹马,你凭什么说不是男女情爱,汉文哥哥,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你如果死了,我也不活了!我说到做到!”金如意哭着起身,跑了出去。
宅子外,缩头缩脑的人影从树后现身,悄然跟了上去。蛤蟆精王道陵也没想到,在人间还能遇到他上辈子爱慕过的女人,难道这是上天给他的缘分?
月色皎白,白府后院,庭间如水银泻地。白素贞神情哀伤,她手执饕餮纹的铜觚,作法将月光舀入其中。
小青站在一旁不解地问:“姐姐,你在干什么?贮月之法可是极耗内力的!”
白素贞手轻轻地拂着月光,月色下,她容颜更显秀美。
“今夕月色极好,汉文久病卧床,不得一见。我且把它存贮起来,待有一日汉文好了,再与他共赏。”
小青不太懂凡人的情爱,瞪着眼睛问:“姐姐,你魔障了么!你都说了,许仙的毒根本不是普通妖毒,你解不了。他如今回天乏术,他就要死了!”
白素贞瞬间变得激动,咬着嘴唇道:“不!他不会死的!一定还有办法,我不信自己修炼千年,竟然救不了一个凡人!”
小青抢过铜觚,水状的月光在铜觚中轻轻荡漾。
“姐姐,万丈红尘,万千烦恼,生离死别是最寻常不过的。许仙本就是凡人,凡人寿命都短。我在断桥之下五百年,见过太多分分合合。你千万不能把自己陷进去啊!”
白素贞凝望着月光,摇头道:“小青,你不懂……”
小青见她欲言又止的痛苦样子,劝道:“姐姐!现在还来得及。只要能挥刀斩情丝,忘了许仙,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月光如水,轻轻漫溢在庭院中。
“忘不了的……小青,我放不下他。若我救不了他,那我也不想独活了!不能长相厮守,只有我一个人的地老天荒要来何用?”
小青急了,怕她真的想不开做傻事,急急道:“姐姐,这就是红尘啊。只有舍得和放下,才能修成正果。姐姐你忘了么,你来临安,就是红尘证道。”
白素贞看着手中铜觚,喃喃道:“可是我舍不得!这情劫我是过不去了,我让观音大士失望了。观音大士!观音大士一定有办法,我去求她!”
她法诀捏起,白光一闪,腾空向着普陀山方向而去。
明月当空,观音大士在莲花宝座上跏趺而作,她手执玉净瓶,瞧着下方双手合十,跪于座前的白素贞微微摇了摇头。
“弟子白素贞,求菩萨救命!”
观音垂眸道:“你为何人求我?”
白素贞拜道:“因弟子疏忽,钱塘县的许汉文身中妖毒。可不知为何,我无法替他解毒,求菩萨开恩,相救于他,弟子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观音点头道:“原来是许仙,你与他倒是一段尘缘。白蛇,解铃还须系铃人,能救他的是你,不是我。”
“弟子愚钝,求菩萨指点!”
观音慈悲地看着她道:“许仙中的并非普通妖毒,而是情毒。人妖殊途,你们用情至深,又亲密相处,长此以往,这情之毒便入他骨髓心脉。若能你们能斩断情缘,此毒自解。”
白素贞面露悲色道:“观音大士,情由心起,岂能说断就断?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观音微微叹气道:“人妖道不同,故而为天所不容,情越深,毒越甚。除非,你能瞒过天道……”
“求观音大士指点!”
观音道:“你有千年修为,妖丹法力无边。若你将那千年妖丹给许仙,你的妖丹灵力便能压制这情毒的毒性。你可愿意?”
白素贞脸上露出孤注一掷的决绝表情,“但凡有一线生机,弟子什么都愿意尝试。”
观音点头道:“千年修为聚化成丹,你可知失了这妖丹,你会如何?”
“弟子不知。”
观音看着她,微微叹气,解释道:“你会真元受损,法力大降。不仅如此,你将无法提升修为。登仙之路遥遥无期,更会经历百日一厄,每一百天会有一日生不如死,那日若无人护法,你将凶险万分。”
白素贞再拜,神情固执道:“弟子记得,但世间纵有千般苦,弟子也愿舍弃一切换那一丝甜。观音大士,弟子心意已决,绝不后悔!”
“痴儿!”观音叹息一声,将杨柳枝取出一点赐予她,“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也罢,你和那许仙尚有一段情缘未了,这也是缘,且去吧。”
白素贞得赐甘露,万分欣喜,心里急切地想回去救人,向观音跪拜后,一道白光返回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