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太上皇修书回京,说太后娘娘留恋黔地山色,要在那边多住些日子。估计五月后才会回来,二公主的婚事,让您看着办。”
阿莫说着,双手捧上一封密信。
这让我很是苦恼。
父皇和母后自己要去逍遥自在,把这江山重担交给我也就罢了,凭什么魏文荇的婚事还要我来操心?这天下谁人不知,她四岁就发誓要嫁给唐宗主的养子唐源邺,我又有什么能看着办的?
我很是蛋疼,忍不住叹了口气。
阿莫听到我叹气,忙倾身劝道:“陛下,太上皇和太后娘娘虽说让您看着办,但公主那性子,奴才觉着许是不必陛下操心的,陛下不必恼怒,还是想想法子,好好劝劝太上皇和太后娘娘早些回京吧,西赵的使臣已眼巴巴的等了两个月了,说是大公主想念母亲,要接太后娘娘回西赵小住。”
他这哪是劝我?分明是火上浇油!
我想到这里,觉得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又再次叹了口气。
近来我身边的人大多喜欢叹气。
父皇和母后离宫的前一夜,父皇与我有过一次深谈。那夜满天繁星,我初初登基为帝,内心不免惶恐,难以安眠。
父皇听说后,特特来我安阳宫中宽慰我:“文祈,你已经大了,跟随父皇处理政事已有十年,父皇对你也很放心,为何还会如此苦恼?可是因为舍不得你母后?”
我自小在父皇母后膝下长大,自然是舍不得双亲离家,可我更多的是想不明白。
我想不明白,父皇明明还很年轻,为何便要退位?他们明明可以在京都中安养天年,为何却要远走他乡?
父皇听了我的话,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自我成年后,他已有多年不曾流露出这般宠爱——他说我是注定要当皇帝的人,太多慈爱只能教我优柔寡断,掌握不住权术人心,将来怕会万劫不复。
此时母后宫中的灯火已然熄灭,父皇看着那座宫殿,脸上露出几分忧伤:“文祈,这世上有很多事其实都比这个江山更重要。对父皇而言,没什么能比得上你母后。可惜……就算父皇竭尽所能,亦不能将你母后长留身边,父皇能做的,便是日日夜夜陪着她。你母后说,就算只剩下一天的命,也要活出一世的情,父皇怎能负了她?”
后来,我将这话问了梅叔叔,一向笑得没心没肺的梅叔叔也意外的叹了气:“你父皇这一生真正教我佩服的,也正是这点罢了。“
别的,梅叔叔不肯多说,只是背转身时,我瞧见了他眼底的泪光。
他一贯恪守礼仪,可唯有这一次,他告退时,竟连行礼都忘了。
我瞧着梅叔叔渐渐缩小的背影,内心很是怅然。
关于他跟父皇、母后之间的恩怨纠葛,我小时候曾有所耳闻,梅叔叔对母后用情至深,半生不改,他是医者,大概一直在担忧母后的身体吧。
大人们总以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知道。
母后并不如眼见的那么健康,有好多次,我都看到她疲倦的躲在人后揉着太阳穴叹气。而父皇有次喝醉了,无意间透露过一次,说母后只能陪他走四十年,多的,就不行了。
所以我知道,从我出生前算起,母后的寿数是记着数字在减少的。
我小的时候,不明白死亡的含义,等我长大了,明白了,父皇又一次都没喝醉过,让我无从问起。
父皇实在是太厉害,他是东魏绝无仅有的帝王,年纪轻轻就四方征战,有不败战神的美名;娶了母后之后,登基为帝,平定天下,一统四方,东魏也改国号为大魏,父皇便是大魏的开国皇帝。父皇如此厉害,他不愿意说的,谁也问不出来缘由。
再后来,父皇退位,携手母后四方游历,我也不曾问出一丝半点。
我瞧着父皇给我找的贴身内侍阿莫,想起他刚刚给的书信,再一次叹气。
我是父皇的第一个儿子,在平常百姓家,那便是家中的长子、顶梁柱,但在皇家……好吧,我其实只是一个管家婆。
我们家一共有四个孩子,我是长子,我还有两个妹妹以及一个弟弟。大妹妹容韫兆继承了母后的姓,及笄之后,便在西赵登基做了女皇。二妹妹魏文荇自幼养在墨门,一年倒有大半日子随着唐师父习武。三弟魏文默内向安静,今年才十岁,正在书院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从我懂事起,我天天操心。
一开始,我操心大妹妹的尿布没人换,哭了没人哄,好不容易盼到大妹妹不用我操心了,母后又给我添了个二妹妹,于是我把操心大妹妹的路又走了一遍。等到三弟出生时,我已然认命,自觉操心起三弟的饮食起居。
父皇母后夸我懂事,两个妹妹一脸崇拜,我便不好意思不干活了。
直到有一天,我听见父皇对母后说:“文祈这孩子真不经夸,说点好话,就屁颠屁颠的乐坏了。你看,他把几个弟妹照顾得多好!”
我始知是个圈套。
我很无力的翻白眼,父皇哎,我的亲爹哎,对我说好话的人多了去了,南宫家的那小丫头就整天说好话,也没见我多照顾她呀。
这些都是老黄历了,不过想到了南宫家的小丫头,我心情稍微好了点,抿唇笑了起来:“文荇还没回墨门,可是还窝在柳府?”
阿莫见我终于笑了,也跟着笑起来:“在呢,二公主跟柳小姐玩得开心着呢!”
只是不能提唐源邺唐公子……
我心知肚明,站起身来吩咐:“更衣,咱们出宫去。”
到了柳府,我领着阿莫熟门熟路的翻墙进了后院,刚一落地,就听见身后一声嗤笑:“隔着老远就瞧见你们鬼鬼祟祟的,我当是谁,原来是我尊贵的皇帝哥哥!”
“太久不动,身手都不灵活了。”我拍拍身上的土,扭头一笑:“你们别太见怪。”
“不见怪。”柳绘容笑嘻嘻的凑过来:“反正你有的是银子,随便赔个万儿八千的弥补一下我们的精神损失,也就是了。”
“你无缘无故要那么多银子干嘛?”我吃了一惊。
柳绘容笑而不答,倒是我可爱的妹妹一个漂亮的倒腕回剑入鞘:“她呀,她有了心上人,这年头,谈感情伤钱,她爹娘管得紧,不找你捞点,找谁?”
我更惊,惊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心上人?谁啊?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你常跟我哥一块儿,我以为你知道的。”柳绘容别扭的扯了扯衣角,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们也见过的。”
这个柳其望,竟不告诉我!亏得我还当他跟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是铁哥们儿!
我仔细回忆了一遍,柳其望身边都有过什么人,想了半天竟想不起来,只得闷闷的看着两个丫头。
“你来干嘛?没事就别在这里罗嗦了,国事繁忙,还有家事也不少!”魏文荇蹙着眉头上前,一伸手就准确无误的将我腰间的银子顺走,末了,还一脸凝重的点了点头:“对了,婚事的事情爹娘也跟我说了,就拜托你了,我的好哥哥!”
言辞间,眼角分明闪过一抹诡谲!
对啊,我来干嘛的?
一时间,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呆呆的看着魏文荇跟柳绘容勾肩搭背的离开后院,直到阿莫出声提醒我:“陛下,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去书房!”我要找柳其望问个明白。
柳其望听了我的问话,反应很是激烈,一向温雅的人竟破口大骂:“我去,这你都不知道!还能有谁!南宫家那王八蛋啊!”
“南宫邑?”我瞪大眼睛。
自小,南宫邑就跟柳其望不对盘,他一说王八蛋,我就知道只能是南宫邑了。
柳其望点头点得跟捣蒜一样:“可不是他。你说她们这些女孩子整天都在想什么啊?容儿是这样,白微微也是这样,只要一看见穿盔甲的公子哥儿,就魂都找不到了。”
白微微是柳其望的心上人,礼部尚书家的大小姐,他追了好久了,愣是搞不定,为此我没少笑话他。
我默默地看了看腰间的短刀,然后默默的将短刀接下来,放在了桌子上,以免刺激过度的柳其望将我也当成穿盔甲的公子哥。没想到我这个举动仍然深深伤害了柳其望,他义愤填膺地很数落:“皇上,我跟你讲,在没见到那个王八蛋之前,我妹妹绝对是最喜欢你的。可是你看现在,她整天就想着往那个王八蛋身边凑!我看着就心烦!不行,皇上,咱们哥两好,怎么着也得一条心,我就看不惯那个王八蛋的嚣张样子,如今得了我妹妹的心,更拽了,看着就想揍。”
我默默点头,说实话,我现在也很想揍他。
柳其望继续说:“可是南宫家是世家,跟我爹娘又要好,跟你又是亲戚,我总不能真的揍啊,让人知道了,平白说我小气,白微微更瞧不上我了。不如……”
我满怀期待的看着他,只听他说:“皇上,不如你用浩荡皇权威压,把我妹妹娶了吧!”
“噗——”我一口水顿时喷了他一头一脸。
柳其望抹干脸上的水,格外淡定认真:“你看,你娶了我妹妹,南宫邑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你也多了个媳妇,这没什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