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玉被官差从西山带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去“请”她的人也极是机灵,一路上半点口风都不露,反而说是拿住了奸细,要她前来作证。沈静玉不疑有他,按住心内的得意,乖乖跟着官差来了衙门。
慕云歌身后的千金小姐们一看见她,立即嫌恶地别开了头。
杨玉华是武家出身,心眼算得是最直,话也藏不住,直接就说:“这个沈静玉真不安分,她处处争对慕家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天底下竟有如此以怨报德之人,真是狼心狗肺!”
“可不是,她娘是杀人犯,她也不是个好东西。”王倩莲如今一边倒,杀人的舌头转向了慕家:“瞧这做的都是什么事!要不是唐先生警觉,王大人清明,慕家可不是要吃了大亏?通敌叛国,那可是要抄家灭门的呀!”
“咱们金陵怎么会有这样的祸害!”
“就是,跟她多呆一刻钟,我都觉得污了自己的眼睛!”
“沈静玉,滚出金陵!”
“滚出金陵!”
不知谁先开的口,瞬间激怒了所有人藏在心底的火气,沈静玉还没跪下,身后已响起了一片骂声,诸人异口同声,纷纷嚷着要她滚蛋。
沈静玉吃了一惊,立时惊觉不对。地上的佩蓉面容凄惨,看向她的目光犹有刻毒之色,沈静玉的心砰然巨跳,手脚蓦然冰冷,不祥的预感从心底缓缓升起,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一步步顶着诸人愤怒的目光走到堂前,便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表姐,慕家究竟是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竟如此处心积虑,要害我慕家满门!”慕云歌面色凄然,眼角通红,看向她的目光交织着失望、痛苦、不敢置信和愤怒。
随着她这一声哀绝的质问,陈书晗也站出来,极为厌弃地看向她:“枉自云歌那么喜欢你,时时都想着要维护你,你就是这么对她,这么对慕家的?”
陈书晗显然非常想不通,边说边不解地摇头。
沈静玉经过这大半年的磨砺,早已非当日刚来慕家时那个沉不住气的女孩,尤其是肖姨妈死后,她独自面对金陵人异样的眼光,心智早就如同石头一般坚硬。慕云歌和陈书晗的质问虽然挑起了诸人的怒火,她却尚且还稳得住,哀婉的目光看向慕云歌,俏脸上吃惊的表情很是到位:“云歌,你在说什么?我……我日日在西山为母亲守陵,不知又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说到后面,眼中氤氲,满是委屈。
经过刚刚公堂那一番撕咬,佩蓉又招了供,说是沈静玉指使她诬陷的慕家,谁也对她生不起同情之心。
“沈静玉,你可知罪?”这次不是慕云歌说话,而是王复之开了口。
他看向堂下的女子,纤弱身板姣好面容,若非是亲耳听到丫头招认,他还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小姑娘竟有本事搅弄风云!
沈静玉豁然抬头,眼睛瞪得大大的:“大人,您传唤小女子不是为了佐证吗,小女子何罪之有?”
到了此刻她还在演戏,这份定力让男儿也汗颜,瞧她演得如此逼真,旁人不知还真当是冤枉了她。
慕云歌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沈静玉最会利用自己的长相优势,时时刻刻扮着柔弱引人怜惜,若非铁石心肠,多半是要心软放她一马。可惜,今日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主审人是王复之,是金陵地界上最强硬的官员之一,既已握有证据,对她便绝不会手软!
王复之脸色铁青,惊堂木拍得震天响:“沈静玉,在本官面前,你还敢巧言狡辩?你的丫头说,是你指使她来我县衙,状告唐临沂乃是敌国细作,慕家通敌叛国!如今本官已查明此事子虚乌有乃是诬告,须得追究你的过错。你以百姓之身,诬陷朝廷举子和四品大员,罪不容恕,若是坦白,本官尚可念你孤女之身网开一面,否则……”
“大人,小女子冤枉!”王复之未曾说完,沈静玉已哭着伏地喊冤:“小女子从来都没指使过谁来密告呀!”
“小姐,你……”佩蓉未曾想到她竟如此果决地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愕然抬起湿哒哒的头颅,苍白面容已几乎绝望,眸子深处更是闪动着怨恨和决然:“你这是要舍弃奴婢,想拿奴婢的命换你自己的命吗?”
沈静玉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不过只是一转眼,她便惊恐地看着佩蓉,仿佛不认识她一样:“佩蓉,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沈静玉,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这个叫佩蓉的丫头来我县衙密告慕家通敌?”不等佩蓉回答,王复之已厉声喝问。
沈静玉沉声道:“是!”
“你若不知道,怎会一进门就说自己是来佐证的?”王复之眯起眼睛,目光犀利地盯着沈静玉的脸,直指沈静玉话里的漏洞。
沈静玉一愣,后背已有凉意。她刚刚进来之时,只以为事成,未曾想到竟会发生了变故,怪只怪一时不查,如今可如何是好?她垂下眸,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她也算是个有急智的,立即出声反驳:“来时路上,官差大哥已经说了,所以小女子知道。”
“回大人。”前去提审她的两名官差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站出来道:“属下谨遵大人命令,到了西山,只说是大人有请,未曾提过只言片语。”
沈静玉大惊失色,抬眸看向王复之沉沉的脸色,直到此时她才觉得自己是钻进了局里。
可是,明明是万无一失的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好不容易说服了魏善至出手,伪造了纪城军做证人,又让高手搁置了一些密报在唐临沂的房间里,再配合唐临沂本身就存在的身世纰漏,只要佩蓉首告,就绝无可能会有失误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自觉地,沈静玉转眸看向慕云歌,慕云歌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可眼中闪动的是轻蔑和嘲讽。她身子一抖,直觉这事跟慕云歌脱不了干系,尤其是慕云歌发现自己在注视她之后,那轻扬的嘴角更是让她肯定,是慕云歌搅乱了她的整个布局!
“回话!”王复之久等不到沈静玉开口,又砸了一次惊堂木。
沈静玉惊吓过度,身子一颤,不过很快就稳了下来,若非额头一层薄汗,手指紧紧捏着衣袖,谁也看不出她的慌张和惊恐:“大人,佩蓉她撒谎!”
“撒谎?”王复之冷笑:“你有何证据?”
沈静玉沉着脸一字一句道:“佩蓉虽是我的丫头,可她却是慕大小姐送给我的,与我并不亲近,反而跟慕大小姐更亲密一些。若真是我指使的,我怎会让一个不是心腹的人前来,那不是给自己留下破绽和把柄吗?”
“慕大小姐,她说的是真是假?”王复之看向慕云歌。
慕云歌并不打算在这事中牵扯,并未进大堂,只在原地福了福身,扬声说:“佩蓉的确是我送给沈静玉的。”
王复之点了点头,正要转问沈静玉跟佩蓉是否有怨,慕云歌又道:“佩蓉在我院中呆了不到三天,连个三等丫头都不是,沈小姐说她跟我亲密,这分明是假话。不过说到亲近,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情来。上次在慕家庆功宴上,沈夫人妄图毒杀我和我娘,又杀了赵小姐想陷害我们慕家,这个叫佩蓉的丫头言语间处处维护着沈家母女,若说她和沈小姐关系不亲近,别说我不相信,只怕当时在场的小姐们、梅公子、誉王殿下等人都不信!”
她话音未落,周围的人纷纷点头:“确实如此。”
佩蓉的目光怨毒地扫向慕云歌,当日事情早已过去,如今竟被翻出来,成了自己的死症。
沈静玉本以为那样说,会让王复之以为是慕家在演苦肉计好除掉自己,可慕云歌如此反驳,有理有据,更拉出了一堆证人,她竟束手无策。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沈静玉,看她巧舌如簧究竟能编造多少谎言,一时间公堂安静得令人窒息。
正在沈静玉苦苦思索应对之策时,县衙之外又传来了一阵喧嚣声。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宋亚明身穿官服,负手疾步走进了公堂,他身后跟着一群侍卫,其中两个侍卫正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不放,推着他往公堂里走。
佩蓉一见到这老头,立时脸色大变,不顾身上的疼痛扑过来,猛地推开两个侍卫,紧紧抱住了他。
宋亚明横眉冷对地扫过这两人,径直走向王复之,拱了拱手:“王大人开堂审案,本官本不该擅闯阻拦,不过有一事关系重大,只好贸然前来,还请王大人见谅!”
“宋大人哪里话!”王复之赶紧站起来还礼,见他阵仗颇大,也明白事出有因,虽是不该问,可心中好奇,哪里管得住自己的嘴,急问:“可不知是什么事,劳动宋大人亲自押着犯人前来?”
宋亚明道:“本官今日无意中巡查临水巷,抓到了一位在逃的逆犯。此人乃是一名巫师,当年以巫蛊之毒暗害贵妃娘娘,又假死逃遁,绝不可轻饶。据他招供,除了他之外,还有一名逆犯也在金陵,本官一番查问,才得知这名逆犯竟在大人的公堂之上,这才匆匆赶来!”
刚才佩蓉的举动早已被大家看在眼底,不用宋亚明多说,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