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歌还未进门,肖氏已站起身来,她身后的玉珊忙上前去,帮慕云歌解开薄薄的披风。肖氏拉着慕云歌坐在桌子旁边,满目慈爱地将砂锅里的鲜汤给她盛了一碗,推到她面前,宠溺地笑道:“鬼丫头,就你鼻子最灵!本是打算等会儿让玉珊给你送去的,你倒闻着味儿先找过来了!也好,趁着新鲜,赶紧喝。”
“谢谢娘!”慕云歌甜甜地笑着搂着肖氏的胳膊,另一手挽住了慕之召:“也谢谢爹肯舍得跟云歌分享。”
慕之召给她逗乐,虽面含幽怨,嘴角还是禁不住上扬:“你呀你,怎跟瑾然学得一身撒娇的好本事?”
“我哪是跟瑾然学的,明明是瑾然跟我学的!”慕云歌嘟着嘴不满地反驳:“我是姐姐呀!”
“好好好,他跟你学的。”肖氏忍俊不禁:“他那贪嘴的毛病定也是跟你学的吧?”
慕云歌赶紧撇清关系:“他那贪嘴的毛病是娘胎里带的,可跟我没关系,娘不能冤枉好人。”
玉珊闻言,捂着嘴吃吃笑个不停:“这么说起来,还成了夫人的不是了。”
慕之召很拿她没有办法,指着她无奈地叹气:“你呀你,怎么越长越赖皮了呢?再过几天可就满十四了,明年就及笄啦,再长不大,小心将来找不到婆家,到时候我跟你娘也懒得管你,你说瑾然的坏话,他八成也不想理你,我看你怎么办?”
“爹娘舍得吗?”慕云歌眨眨眼,表情无辜极了。
舍得吗?
这么多年了,若真舍得她受苦,当初只怕也不会冒险把她养在膝下了!
肖氏招架不住,忍不住掐了掐她水嫩的小脸:“就知道贫,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这张小嘴。”
慕云歌嘿嘿低笑,小口小口地喝着碗里的老鸭汤,不再做声。
慕之召喝完了汤,又吃了些别的菜,忽然想起一事,抬起头来对慕云歌道:“听玉珊说,你的生辰小宴安排在听风筑里,这几天丫头们都快把听风筑折腾出花来了,现下可是都准备好了?爹给你的银钱都够用吗,若是不够,我明日再让许管事给你送些……一年到头就这么一次,可别委屈了。”
心里有热气腾然而起,瞬间暖遍四肢百骸,慕云歌笑道:“够用,爹事务繁忙,就不要操心这些琐事啦!”
她放下勺子,对佩英点了点头,佩英立即将药箱搁在慕云歌手边。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云歌浑身又充满力气。”慕云歌笑眯眯地让慕之召伸手:“该干正事了。”
慕之召和肖氏这才注意到佩英手里一直拎着医药箱子,不由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暖意满满,慕之召很是感叹:“你这孩子,诊脉就诊脉么……”
“你刚下学回来,什么时候去拿的药箱?”肖氏心细:“是上学时特意带出去的吗?”
慕云歌点点头,笑道:“今天要给爹娘诊平安脉,本是打算回府了再拿药箱,可今天要去送请帖,女儿生怕回来得太晚,耽误了爹娘休息,就让佩英来时直接拿着药箱去接我啦。好在请帖没耽误,回来也凑巧,爹娘都在,不必多跑两次。”
她的手指搭在慕之召手腕处,先是一指,继而变作两指,再是三指,足摸了半柱香时间才松开手,长长舒了口气,面露喜色:“爹身体里的余毒都清理完毕,近来调养得也好,已无大碍了。”
慕之召含笑道:“难怪近来觉得人越来越有精神。”
“爹有精神是娘滋补得好。”慕云歌回身,将肖氏的手放在软垫上,细细摸脉。
父慈子孝,一家安乐,肖氏满是幸福地看着父女两,执着手绢抿着嘴一个劲儿地笑。
慕云歌忽地眉头一跳,抬起眼来看肖氏:“娘近来可是觉得神思懈怠,提不起精神来?”
“是有些。”肖氏道:“近来庄子里的管事纷纷来结算,难免劳累些,总觉得吃什么都没味儿,睡得也不踏实。没什么大碍的。”
“持续有大半个月了吧?”慕云歌收起诊脉的软垫,让佩英收起来,自己则抬手翻看了肖氏的眼睑,又试了试肖氏的心率等,见肖氏点头,她才松了口气,笑道:“是没什么大碍,不过从现在开始,娘不准再管这些杂事,都交给玉珊吧,你安心休养就是。”
“可要紧?”慕之召一听肖氏不舒服,耳朵立马就竖了起来,探身过来要去摸肖氏的额头是否滚烫。
肖氏嗔道:“不是什么大病,瞧你紧张得……”
慕云歌站起来福了福身,眉目飞扬,喜色是怎么也藏不了的:“的确不是什么病,不过爹只怕会越来越紧张。”
“此话怎讲?”慕之召不懂了。
肖氏也满脸纳闷,疑惑地歪着脑袋看她卖什么关子。
慕云歌柔柔笑道:“恭喜爹娘,再过九个月,咱们慕家又要添一份子,云歌和瑾然也要多一个弟弟妹妹了!”
“什么?!”慕之召和肖氏双双惊呼,一下子都站了起来,彼此凝视几乎不敢置信,一致转头看向她,慕之召抖着嗓子追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慕云歌含笑点头:“难道爹还信不过云歌的医术?”
“信得过,信得过!”慕之召已被喜悦湮灭,连声说着,一步上前将慕云歌挤开了些,自己则去扶着肖氏,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肚子,嘴咧得合不拢,几乎笑开了花:“清婉,你别站着,快坐下,快坐下!”
肖氏眼中含泪,还未开口,已先哽咽。
八年啊,八年了!
慕家历经多少风波,两人煎熬了多少心血,终于等来了第二个子嗣!
慕之召怎会不知妻子心中所想,情不自禁地搂住了肖氏,顾不得慕云歌也在,温柔地亲吻她的鬓角。
慕云歌知道爹娘还有很多话要说,福了福身,对玉珊招了招手,让她外间说话。嘱咐了好一通有孕初期要注意的事项,想起肖氏这已是第三胎,有了生养经验,才放心离去。
晚些,肖氏有孕的喜讯就传遍了慕家,慕之召大喜之下,重赏了全府一应家仆,更是放出话来,待来年肖氏顺利产下麟儿,诸人还有重赏。一时间,慕家上上下下喜不自禁,都对肖氏这个孩子充满了期盼。
在一片欢天喜地中,沈姨娘的院子清风轩里是另一番凄凉。
沈姨娘独自站在院子里,瞧着主院的方向幽幽叹了口气。
水宝站在她身后,听她叹气,自己也跟着叹了口气:“夫人有了身孕,也不知老爷会不会再来咱们清风轩。”
“多半是不会来了。”沈姨娘的声音有些不稳,淡然愁绪萦绕其中:“老爷跟夫人原本就夫妻伉俪情深,自从上次庆功宴后,更是寸步不离。老爷还怕吵着夫人,又怕夫人见了我心里添堵,将我迁到了离主院较远的清风轩来安置。这下子夫人有了身孕,他为了照顾夫人的情绪,只怕会巴不得将我逐出慕家,又怎会来亲近?”
水宝想起昨日在花园所见,老爷温柔搀扶着夫人,夫人回以甜甜一笑的情景,确是无人能插得进去的一对。再看沈姨娘,目光就变得怜悯而同情。
其实,沈姨娘虽然是个姨娘,可真的不比夫人差多少,只可惜错入了慕家……
“水宝,你说我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啊?”沈姨娘又叹了口气,目光悠远而迷惑:“我总不能,就这样在慕家搁置一辈子啊!”
若是膝下有个孩子,就这样一辈子也无所谓,可原先是老爷身体不好,现在是老爷不愿亲近旁人,她这个微末的愿望只怕也难以达成了。
水宝也不知道,更不知如何安慰她,自言自语地说:“姨娘,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哪一天老爷就回心转意了呢?”
“其实,我想离开慕家……”沈姨娘回头对她柔柔一笑,笑容无端带了几分悲苦:“天高海阔,总会有那么一个地方属于我吧?”
主仆两人这般低声说话,没留意到墙角立着两个人,已把这些都听了进去。
等主仆两人进去了,佩英才轻扯慕云歌的衣袖,低声说:“小姐,还要去清风轩吗?”
“不了。”慕云歌摇摇头,她本是想起上次沈姨娘主持庆功宴有经验,想来请教一些宴会上的安排,怎知会听了这样的对话,沈姨娘语气中的苍凉让她震惊之余,又不禁有了些许亏欠,竟不忍心再去打扰她。
慕家的几个姨娘中,沈姨娘最是安分守己,慕云歌对她素来没什么仇怨。回想起沈姨娘来到慕家的这些年,侍奉肖氏尽心尽力,对慕之召也是体贴入微,可爹娘和好,她的处境难免尴尬,如何安置她也没被考虑进去,确是对不住她。
回听风筑的路上,慕云歌都在想着这个问题,一脚踏进听风筑,看见佩欣的笑脸,竟一下子给她想到了个法子。
这个时辰,爹应该还是在书房,慕云歌想也不想,掉头就走。
她把自己的想法一提,慕之召当即拊掌赞同:“如此最好,也不至于让她太过委屈!”
当夜,慕之召亲自去了清风轩,跟沈姨娘密谈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沈姨娘眼圈红红地送他离开,目光中却有轻松喜悦之意。
在一片安宁中,终于迎来了慕云歌的十四岁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