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直觉看向来人,见他外罩着黄色团花比肩长袍,内里白色中衣,底下是一袭绿纱小衣,竟是贵家公子打扮,也不敢怠慢,忙鞠躬作揖笑道:“公子明鉴,正是那只价值千金的猫。”
周福襄便笑道:“天巧,你别拦着他了,让他进来找去吧。中午的时候我还听郑大哥霍三哥他们说了,是有这么一件稀罕事。”说着,又对赵四道,“我们在屋里多时,并没见过有猫跑进来,但既然是在客栈丢的,少不得我们也有嫌疑,就请这位兄台进内搜寻一番吧,也省的您着慌。”
“如此,在下就先谢过公子了。”.赵四双手抱拳拜了两拜,果真装模作样的踱步进去,眼珠子转个不停,只管瞅着屋内是否还有没有旁人在。
巧儿跟在他后面直走到周福襄身侧,沉着脸好大不悦,周福襄细看她神情,不免做小伏低的问她道:“怎么了,跟谁生的气?”
巧儿哼了一声,下巴只朝着屋内点了一点。周福襄方明白过来,攥了她的手笑道:“何必跟他计较,他丢了那样贵重的东西自然着急了些,言语中倘或冒犯,你只当没听见就是了。”
巧儿冷笑道:“耳朵长的好好地,怎么就没听见了?我只气这人太过令人讨厌些。”
她难得这样耍弄小脾气,周福襄见惯了巧儿在他面前言规行矩,亦见过了他少年老成,如今看着他玉面含嗔,双眸染冰,竟别有一番可爱,禁不住伸出手指在他颊畔轻点了一点,笑道:“你呀,就是性子太过怪癖了。”
巧儿让他这样一说,自己也觉得矫情,便忍不住笑了。两人同居一室温书日久,自是比别人亲近,兼之年纪尚幼,又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巧儿似乎已经熟悉了周福襄偶尔的亲昵举止。只是这样一番亲昵,落入别人眼中自然就含了别样的心思。
青苹是深知巧儿心性的人儿,见他两个举止不同别人,且周福襄又一贯的顺从巧儿心意,不是不惊讶。惊讶过后,却又是一阵不安,她知道周福襄必然还不曾明白巧儿的真实身份,也知道周太太对于周福襄的婚事自有她的想法,若然巧儿一天天的与周福襄混闹下去,那么到她年长的时候该如何相处?
她想的太过长远,竟一时转不过弯来。屋里头明月已经盯着赵四里外搜寻了一遍,连个猫尾巴都不曾见到。赵四无奈跟着明月出了门,眼见功亏一篑,只恼自己谋划不周。巧儿见他空手出来,只想着自己所料不错,不免又是一阵讥讽,赵四只得道声打扰讪讪的离开。
翌日周福襄因听得郑跃说遇见了文如水的小厮庆生,得知文如水和张更方达同都在奎德楼住着,便一早带了四儿伍儿要去奎德楼与他几个人见一面叙旧。因使明月来问巧儿去不去,巧儿惦记着昨儿出去碰见贾环之事,故而托词身体不适,便将他的邀约给推掉了。周福襄见他这般懒怠动也不是一日两日,只以为是生性如此,倒不好强求,问了需不需要带些什么回来,巧儿随口说了两样糕点,他才出门往奎德楼去。
傍晚时分袭人打发了小丫头过来探个究竟,闻说周福襄不在,便过来寻他两个说话,将那日恂哥儿做弥月的事说了,又道:“听说了么,最近城里乱得很。”
青苹便道:“我们成日窝在屋里的,哪里有功夫听外头的消息,城里又因为什么乱了呢?”
袭人道:“我们也是那一回去北静王家中唱堂会,听下人们说的,是宫中一位皇子因年少放纵,行事不谨而被削了宗籍。”
嗯?青苹和巧儿不讶然,皇子被削宗籍可是从未有过之事,想必不会只是因为年少放纵那般简单。巧儿低头默然想着那一日和、果两位亲王下的那盘棋,想和亲王说的那一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又想自己临危出的那个主意,莫非竟被用到了这事上?
抬头淡淡看着袭人,巧儿知道她听到的不会这么简单,直觉便问道:“敢问姐姐,被削宗籍的是哪位皇子?”
袭人讪笑道:“这个可怎么说呢,我不过是道听途说两句,没打听那么仔细。”
巧儿笑了笑,无意识的轻抚着纤长的手指,片刻才道:“姐姐既然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了,倒是有一件事还需得向姐姐请教。”
袭人忙道:“姑娘有什么只管说,我可担不起请教两个字。”
青苹也道:“我倒也好奇着呢,你请教她什么呢?”
巧儿唇角一抿,青苹袭人只看她点漆似的眸子里波光一凛,容颜陡然坚毅起来,温吞却是坚定的说道:“姐姐可曾听蒋老板提过我们贾府覆亡之事?”
袭人双眸微闪,不自在的低下了头去,心头只扑通一声响,便似沉石入水,晃晃悠悠片刻无着落。她那样温婉的坐着,只露出半月一般的侧颊,唇角轻咬,分明是欲语还休。
青苹也不料巧儿会突然提到这些事,怔怔之下才问她道:“姑娘是在哪里听见了什么么?”
巧儿却只看着袭人不语,心内不由叹息,果然当日抄家之事别有隐情。自古伴君如伴虎,贾史王薛四家势力又盘根错节已久,君王猜忌也在情理之中,任何一个错处都可能置他们于万劫不复,可是为什么她还要追究着内在的缘由?
微微苦笑一声,巧儿只能安慰自己,大概她骨子里还是有母亲那般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血统,不甘心这样的任人宰割。
因这事袭人不便多说,也就无法多留,略说了几句别的,便起身带着丫鬟们回房去了。出去的时候赵四还站在院子里到处打转,袭人站住脚少不得劝告他几句:“这位相公,你若是找猫还请别处去吧,这后院的周公子忙着应考,只怕耽误不起。”
赵四看她仆从云绕,丫鬟围随,知道是甲子戏班蒋班主的夫人,虽不是什么大人物,终究得罪不起,忙一笑退过一旁,躬身道:“夫人教训的是,小人这就走,这就走。”
袭人淡淡点了点头,这才带着丫鬟仆妇回房去。眼见她走开,赵四轻呼口气,朝那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恨恨搓着手,明明那日那位爷说的真切的很,要找的人就在这客栈里,如今里外都被他闹腾一遍,怎么就找不到呢?
不甘心的看了一眼院中紧闭的门窗,赵四深呼吸口气,暂时鸣金收兵,怏怏的回去再谋出路。
周福襄一行人在奎德楼聚酒作乐,直到傍晚日落才回,青苹已伺候了巧儿洗漱,正在东次间替他梳篦。周福襄手上拎了个大红文竹夔纹海棠式两层套盒进来,看她二人在屋内,不觉笑道:“你们两个就在屋里坐了半日么,该出去耍一耍才是。”
巧儿抿唇笑了,瞅着那食盒道:“里头装的什么?”
周福襄便一径拎到他面前:“装的四样点心,看你那日喜欢吃玫瑰糕的,我就叫他们只捡甜的装了,顶皮酥果馅饼儿、玫瑰搽穰卷儿、桧花饼、梅桂菊花饼,你尝尝可符合你口味。”
巧儿听言,便捉着辫子起身,凑近周福襄身边,看他打开盒盖,便探头瞧了瞧,点心做的倒还算精致,于是笑道:“这样就很好,只是也买的太多了些。”
明月正在西次间摆放好了拜帖拜匣等物回来,听见便笑道:“巧哥儿还不知他这性子,你说一句话他每个字都记得真真的,来时我也说不需买这么多,偏他不信,说万一吃了那样的不合口味,还可以换个花样尝尝。”
明月与巧儿皆是一笑,谢过了周福襄,青苹回身去和明月给周福襄收拾床铺,倒忘记了她头上的辫子还没打理好。巧儿见状也不叫唤她,只随意的用手揽了一把就要塞进网巾里去。周福襄恰好从旁看见,忙接过他的鞭梢笑道:“这里都还没有梳理,让我来吧。”
唬得巧儿当即跳开一步,面上红了又红,又不便开口赶他,咬着唇低声说了句不用,便忙忙的戴上了细黑骔网巾。
周福襄看他拒绝,自己也是好大不自在,掩口咳了两声,余光瞥见巧儿站在烛台一旁,莹润的烛光映照在她脸上,越发的夺目清丽起来。似是掩盖方才的慌乱,巧儿伸手去拿桌子上的糕点慢慢吃着,也不敢抬头看别处。
周福襄见她情态可掬,不由痴住,只疑心巧儿是个女儿身,转念又想到巧儿是有一个与她形神相像的姐姐,忽的脱口问道:“上次你说你们家住在京城,离这里有多远?”
巧儿不知他问的何意,瞥过头来看着他:“雁卿问这个做什么?”
周福襄讷讷半晌,才低头笑道:“总见你住在姥姥家,竟没问过你家住在京城哪一处,如今我们既是上京来,不如择日去府上拜访一番,你也能回去看看家中二老和姐姐了。”
巧儿不料他想到这个,心头一慌,直觉就将口中尚未嚼烂的糕点咽了下去,禁不住卡在喉咙里,咳个不停。(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