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仔细看着照片上那具被烧焦的尸体,第一感觉这绝对不是米自强。
江风和米自强打过不止一次交道,深知此人的阴险毒辣,并且他和崔定狼狈为奸,干了不少丧尽天良之事,江风早就对他恨之入骨,曾这样想过:这家伙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
现在,米自强真的快被烧成灰了,所以江风一眼就断定,这绝对不是他,是有人做了替死鬼。
米自强身材高大,图片上的人四肢短小;米自强脖子短,而图片上那人明显是长脖子。虽然颠倒黑白,混淆视听是崔定的一贯手段,但他竟然敢于撒下这弥天大谎欺骗所有人的眼睛,还是让江风感到震惊。无耻,太无耻了!
副局长宣立明和纪委书记尚怀志手里各拿着一份报纸走了进来,看江风也在研究米自强的图片,相视而笑。
江风说,怎么,二位难道有什么不同看法?这报纸上白纸黑字可是说的明白。
尚怀志把报纸往桌子上一扔,说,掩耳盗铃啊。某些人也忒胆大了些,一个大活人,哪就说生就生说死就死?我就等着这事怎么发展,这个弥天大谎怎么去圆。
宣立明也感叹道,胆大,真胆大,可谓明目张胆了。当全市人民都是傻子呢?不认识米自强的人就不说,他那么多马仔呢?难道都看不出这是不是自己的主子?
江风虽然心中也疑惑,但毕竟自己是一把手,站位要高,所以说,是非自有公断,真相迟早会水落石出,没有确切的证据,现在不要乱说。
尚怀志说,天欲使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啊。
说罢,连连摇头叹息。
江风说,咱们关着门说说算了,这话可别对外人说。隔墙有耳啊,现在的局势错综复杂,不定谁就把你卖了。
两位都说:“江局长说的对,我们也就是对你说说,哪敢出去乱说?”
下午下班前,江风的手机响了。看手机号码,不像是云湖的,就没有去接。
做了住建局局长后,他的电话特别多,形形色色的都有,推销书的,搞培训的,参加研讨会的,竟然还有女人主动推销自己的。所以不是熟悉的号码,他一般都置之不理。大领导都这样,如果每个电话都去接,那得忙死。
不过这个电话打的很执着,一遍一遍的响着。江风不耐烦地接了,开口就问,谁啊。
对方是一个女人,说,江风,你的电话可真难打啊。
江风听声音有些熟悉,口气变得缓和起来,问,是哪位啊?我怎么听不出来。
对方说,我是林微,法制日报的记者。
江风猛然想起几年前去北京截访时在飞机上认识的那位女记者,惊喜地叫道,哎呀,是林记者啊,你现在在哪?
林微笑道,在你们云湖酒店呀。
江风说,怎么也不提前给我个电话呢,我好去迎接你啊。
林微道,这次是公务,所以事先没有通知你。今晚有空吗?不忙的话我们见见面。
江风赶紧说,有空有空,既然是你来云湖了,再忙的事情也得让道。
林微嘻嘻笑着说,没想到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你还记得我。好吧,我在哪里等你?
江风说,你就在酒店等我好了,我马上到。你住几号房间?
林微说:520。
江风说,哦,好,我马上到。
江风在酒店房间见到林微时,惊讶于她这四五年竟然没有一点变化。她扎着马尾辫,猛看上去还是一副少女的样子,眉眼都很生动。
房间里开着暖气,她只穿着一件紧身的豆绿色薄毛衫,把本来就白皙的皮肤衬托的更白皙了些,胸前两座傲人山峰的轮廓勾勒得栩栩如生,而腰身却很纤细,紧致而充满活力。
可能是刚冲过澡,她身上散发着一种类似兰草的香味,整个房间都是。江风恍惚记得当年在飞机上,林微睡着了把头靠在他肩上,闻到的就是这种香味。
林微微笑着和江风握手,一双大眼睛流光飞舞地说,哈哈,江风,现在该叫你江局长了吧?我刚上网查过,你早就是住建局局长啦。怎么,高升了也不通知一声?闷声偷着乐呢?
江风握着她柔如无骨的手说,实话实说,手机丢了两次,硬是把你的号码给弄丢了。不过你的大名我可是经常看到。
林微睁大眼睛说,哦?是吗?在哪里看到的?
江风说,当然是报纸上啦。我特意让办公室给我订了份《中国法制报》,每次拿起报纸先找你的名字呢。
林微的脸色有些白里透红,嘻嘻笑了下说,我的那些文章,总带着很强的个人观点,甚至是偏激,有什么好看的。
江风说,正是因为有观点,你才有更多的支持者啊。要是你也像一般官媒上的文章那样不切实际自欺欺人地歌功颂德,我还不爱看呢。林微啊,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是你的粉丝啊。
林微笑起来鼻尖微微上翘,很有韵味,说,呵呵,那今晚我算是和粉丝见面了?
江风贫嘴道,当然当然,呆会你在我衣服上签个名。
说笑了一阵,林微说,坐吧,我们不能总站着说话啊。
江风这才注意到自己还一直握着她的手,脸也红了下,赶紧松开了,坐到靠着窗子的圆椅上。看床上摆着笔记本、照相机、记者证什么的,知道这是林微的记者行头了。
林微从包里掏出茶叶来,用自带的两个简易杯子泡了茶,两人慢慢品着,互相询问了对方的一些近况。说起彼此的家庭,原来林微已经离婚两年了,9岁的女儿在北京上寄宿小学。
她一点都不避讳,坦言自己之所以离婚,是因为天天在外面跑,很少回家,丈夫忍受不了寂寞才提出离婚,然后两人客客气气地办了离婚手续。
江风没想到她这么坦诚,一般来说,离婚的女人是很忌讳说起婚姻的,林微倒是大方的很。安慰她说,你是把你的精力、你的时间都献给事业了。我觉得你们的报纸之所以拥有如此多的读者,有这么大的影响,是和你们这一批敢于拿起笔来针砭时弊的记者分不开的。鲁迅说过,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林微叹道,说是这样说,可我们也是压力山大啊,你不做新闻行业,是难以想象的。好多次我都想辞职不干,回家好好的相夫教子,做个居家女人。可我一想到有那么多不平事需要去揭露,去抨击;有那么多可怜的、无助的人需要我的帮助,我就下不了辞职的决心。我这一辈子,注定要这样扛起笔,征战到底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啊。
江风了解了林微的心声,不禁为之动容。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记者这个行业,每天都在为正义奔波,在抗争,在呐喊,甚至牺牲了婚姻家庭和孩子,这种精神,已经不能用“敬业”两个字来形容了。望着林微坚定的眼神,江风忽然想到了四个字:人格魅力。这样的女人是最可爱的,也是最可敬的。
忽然注意到林微的额角有一道紫色的伤疤,就多看了一眼。
林微抬手摸了摸伤疤说,你是想知道它的来历吧?告诉你吧,这伤疤也是在你们江南省留下的纪念。你是官场上的人,应该知道方平金大钟事件吧?
江风说,当然知道。金大钟是老上访户,在被遣返的车上被打死了,闹的很大,听说方平市政府赔偿了金大钟家属两百万呢。
林微说,两百万确实不假,但打人的凶手却逍遥法外。我额头上的这道疤就是在方平采访时留下的。
江风叫道,他们连女人都打,还是人吗?简直就是畜生!
林微笑了下说,畜生倒好些,那些人连畜生都不如呢。你以为当官的都很仁慈?挨两次打是小事,被非法关押非法拘禁甚至接到死亡威胁都是家常便饭。我说过了,你不做记者,不知道做记者的艰辛。
江风说,你说到非法关押,我倒是想起来了。去年我们云湖出了矿难,死了40多号人,政府对外公布死亡29人,瞒报的尸体连夜和家属达成协议,连夜火化了。各路记者来了不少,矿上光是发封口费就发出去了100多万,偏偏有两名记者要刨根问底,结果摄像机被砸,人被殴打,差点被关进精神病院,一个多星期才迫于压力把人放了。结果呢?到最后这个数字也没有改变过来,还是29人。因为死亡30人以上就是特别重大事故了,要追究市领导责任的。你想啊,涉及到头上的乌纱问题,他们能不下狠手捂住?估计他们杀人的心都有。全国各地都是如此,我们云湖在这方面的局势更险恶些。所以所我告诫你林微,来云湖玩玩可以,千万别捅这边的马蜂窝。
林微的柳眉拧了起来,脸上就有了一种英武之气。她哼了一声说,我这人本来就爱啃硬骨头,你这么一说,倒是把我的斗志给挑起来了。江风,你知道我这次来云湖是为了什么吗?
江风瞥了眼电视,正看到市委书记崔定到公安局慰问击毙米自强有功的干警,崔定穿着风衣,很有风度地和刘善武等人握手,嘴里说着勉励的话。
刘善武弯腰翘臀,脸上的谄笑像是一朵开败后又遭霜打的菊 花。
不由得心里一紧,收回目光看着林微说,天,你不是要来报道米自强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