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再来拜见晏良的时候,还稀里糊涂,尚不知道自己来陪读的背后还有个大坑等着自己。

晏良早换了一身官服,立在福禄堂前的石矶之上,似乎是急着出门。

薛蟠刚要问,就见对方板着一张冷脸望天。

“迟了些,今儿是第一天,便不计较了。蓉儿正在西厢房等你,去吧。”晏良说罢,两袖一拂,带着一阵冷风而去。

薛蟠满脸懵呆地应声,有点没缓过劲儿来。

吴秋茂今日特意被留下来处置薛蟠之事,和颜悦色的笑着跟薛蟠解释,“我们老爷平日待人的确和善,但真做起事儿来,比谁都认真。别怪我多嘴,薛大爷既然答应老爷会做蓉哥儿的陪读,那该您做到的您就必须得做到,不然……”

薛蟠眼睛渐渐睁大,“你是说我要天天这样早起陪着蓉哥儿去上学?”

吴秋茂:“绝不能像今天这样。“

薛蟠听吴秋茂说完这句话,立刻松了口气。

“麻烦薛大爷以后起得再早一些。”吴秋茂笑眯眯的跟客气道。

“什么?”薛蟠本来还有些睡意,被吴秋茂这一句话惊得彻底精神了。他缓了缓神儿,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掉进坑里了。想想昨天敬大老爷对自己的亲切,便感觉像被骗了一样,有些愤愤,张着膀子狠瞪吴秋茂。

吴秋茂哪会怕薛蟠这副唬人样儿,脸色一转,声音也冷了,“薛大爷要是不愿意,就等回头我们老爷回来了,您再去禀明清楚!”

说罢,吴秋茂便带着薛蟠去西厢房,为其引荐贾蓉。

贾蓉虽等的有些久了,倒是懂礼乖巧,并没抱怨什么。跟薛蟠见礼之后,便笑着带他一同去贾家学堂。而今主管学堂的是举人出身的高白锦,其为人端正,且诗书满腹,又因为参加过数年科举,故而深谙科举答题之道。

高白锦为贾家子弟们引荐了薛蟠之后,便嘱咐其好生学习,切莫辜负敬大老爷的厚望。

薛蟠一听读书几就有些厌厌,寻思混弄过去便罢。胡乱应下之后,归了座位,也没心思读书,四处乱瞟。可巧有个模样生的十分俊美的子弟,皮肤白白嫩嫩的,倒比女儿家还有味道。薛蟠瞧了他之后,便起了别样的心思。

得空歇息,薛蟠便阔绰出手,打发随行小厮去弄了些茶点吃食恩惠大家,很快这些子弟都愿意和薛蟠熟络。那个模样漂亮的,也对薛蟠印象不错,和他说了几句话。等下学时,贾蓉要薛蟠同它一道回宁府。薛蟠却不肯,随便托词打发了贾蓉,便兀自去追美人儿……

天快黑时,宁国府府内便闹了起来,女人从进宁府开始,便哭声震天,荣国府这边隔着墙都能听清楚。

不过哭声很快就没了,估计是被宁府的人喝止住了。但这样,反而更加叫人好奇这突如其来的哭声的起因。

大声哭闹的人正是贾家子弟贾玕的母亲黄氏。而贾玕正是今天在学堂薛蟠看上的那位漂亮的‘美人儿’。贾玕祖上正是宁国公的庶出,几辈人一直都是靠着宁府过日子,到贾玕这辈就剩下一人。但也奇了,贾玕的父母虽然长相一般,但偏偏他会长,模样是挑着父母好看的地方像,故而模样十分俊俏出挑,且脑子也十分灵光。黄氏因此贾玕格外看重,甚至寄予厚望。贾玕而今能去上学堂,便是她几番跪地,在尤氏跟前求来的。

今日,贾玕忽然遭到荣府外戚薛蟠的调戏,以至于贾玕归家意欲自尽。黄氏自然要闹上门,求敬大老爷做主,讨个说话。

不多时,消息就传到了荣国府。

薛姨妈听闻此事,吓得半个魂儿都没了,急忙来求姐姐王夫人帮忙调和。王夫人而紧跟宁府的关系可不好,对这事儿也是有心无力,但还是找了贾政商量。

贾政这两日正琢磨着怎么好好表现,铲除掉他曾经和晏良产生的隔阂。没料到办法还没想到,他的大外甥就给他惹了这么大的事儿。贾政此时此刻对薛蟠,真真是恨透了。但也没办法,他只得放软话,央求贾赦帮忙,然后硬着头皮登门宁府。至于罪魁祸首薛蟠,当然要被拎了过去,好好赔错。

薛蟠觉得冤屈,要辩解,奈何母亲、姐姐、姨母……统统都不听他的解释,认定错就在他身上。是,他的确对那个贾玕起了歪心思,但他只是稍微表明心迹,抓了对方手一下。他若不愿意,薛蟠也没那个胆子逼他怎么样。

拉一下手就要死要活的,薛蟠真心不服气。

王夫人见薛蟠不大情愿,皱眉警告他道:“这丑事要闹出去了,别说你,连你母亲和你妹妹都跟着没脸。你要还执拗不肯认错,就告诉我一声,省得你姨丈为了你还得低声下气去宁府求情。”

薛姨妈忙哭着伸手去拉薛蟠,要他赶紧的服软,“别再任性胡闹了,那宁府的人可是你随便得罪得?真传出去,败了我们薛家的名声,叫你妹妹将来可怎么嫁人!早知有今日,早些时候我活该扯上几尺白绫,随你父亲去了好,尚能走得干净。”

宝钗一听薛姨妈要死,也跟着哭起来,仅仅抓着薛姨妈的胳膊,“母亲,您切莫说这样的话。大哥,你就懂些事儿,成么?”

“我——”薛蟠又气又憋屈,也红了眼眶。他被眼跟前这三个女人逼得没办法,只好跺跺脚,转身去找贾政。

到了宁府,薛蟠还以为贾玕会在,打算好好跟他对峙一番,就算不能动手,也要用眼神杀了他!谁曾想福禄堂内空空如也,谁都没在。

贾政让薛蟠自己先等着,他则跟着吴秋茂去找晏良,先说说。薛蟠点点头,就乖乖的坐在末位。

等天大黑了,薛蟠屁股坐得发麻,仍未等到贾政回来。他转了几圈,是在等不耐烦,就叫人去找,奈何宁府的随从个个都跟死于木头一样,好似都没有听到他的话。薛蟠想回去,又怕薛姨妈再自尽,只得就这么干等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传来。

薛蟠忙站起身,却见晏良一人进门,其身后除了随从吴秋茂,并没有其他人,包括贾政。

薛蟠见了礼,便解释刚才贾政去找晏良的情况。

“哦,你姨丈?已经先回去了。”

薛蟠慌神儿的睁大眼,“那……晚辈、晚辈……”

“薛蟠,你可是瞧不起我们贾氏一族?是否觉得贾氏子弟都如你一般,轻浮、纨绔?”晏良忽然发问,句句逼仄。

“不不不,晚辈绝不敢这样想。”薛蟠有些慌了,急忙摆手否认。

“不敢?那你动手调戏贾玕?”晏良眯起眸子,目光冷冷地在薛蟠身上一扫,令其狠打了个哆嗦。

“我……我没有要怎么样。”

“呵,你还真打算怎么样?”晏良啪地摔了茶碗。

薛蟠不由得害怕,噗通给晏良跪下,哭哭啼啼赔错,不停地喊着:“老爷我不敢了!”

这敬老爷的威严劲儿,竟然比他过世的父亲还厉害十倍。

“我们贾家子弟岂容你一个外姓人随意侮辱!”晏良又一个厉声,直接把薛蟠吓趴下了。男人调戏男人,对于像敬老爷那辈的人来说,可能的确是一桩天大的丑事。

薛蟠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危险,哆哆嗦嗦不停赔不是,眼泪早就下来了,此刻他就差尿裤子了。

“念在你母亲和姨丈的面子,你年纪也不大,可以给你机会改过,但切记,别叫我发现你犯第二件蠢事,不然……”

不然什么?

薛蟠偷偷瞄着晏良。

晏良顿了顿,抛了个冰冷的眼神儿给薛蟠,“问你姨丈就清楚了。”

薛蟠心咕咚跳一下,接着开始狂跳。他就是一个外姓孩子,辈份又小,那里比得过政老爷体面。没想到敬大老爷连自家的堂兄弟都敢收拾,换成他一定会更惨。

“去吧。”

薛蟠听到这两字,如临大赦,连滚带爬出去了。

吴秋茂好心搀扶薛蟠,将他送到荣府。薛蟠自然感激不尽。

吴秋茂笑:“薛大爷不必客气,以后还要常见面的,自然该互相照应。”

薛蟠脸色还未恢复,白着脸疑惑地看吴秋茂:“常见面?”

“对啊,您可别忘了,明日还要赶早过来陪蓉哥儿一块上课呢。”

“啊?还去?”薛蟠动动眼珠子,没想到这活儿还但在自己身上,“可是今天发生这样的事儿,恐怕你们老爷……”

吴秋茂呵呵笑,“我们老爷仁善,会给人机会改过自新。”

去你的改过自新!

薛蟠扭曲的抽了抽嘴角,此刻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僵硬地对吴秋茂回以微笑。

吴秋茂:“记住,明儿个可别再晚了。”

“等等,不对啊,我记得明天学堂休息,不必去上课。”薛蟠忽然反应过来。

“所以您明天整天都会在宁府,和蓉哥儿一起读《礼记》。”吴秋茂特意外头看薛蟠的眼睛,“薛大爷,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