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憋嘴忍笑,他听得出来,晏良不是开玩笑的。最近他大哥在荣府可谓是风头无限,连老太太都让他两分。今儿个能再见他吃瘪的样儿,贾政自然忍不住开心。只可恨他这一闪而过的笑意,却被晏良抓了个正着。

贾政尴尬地用拳头挡嘴,故作轻咳。

贾赦闻声,不悦地扭头瞪贾政。

贾政:“你看我干嘛?”

贾赦:“那你咳嗽干什么,想笑话我?”

贾政无奈地叹口气,懒得跟他混账大哥分辨,背着手径直往前走。

“诶,你……”贾赦反而更气,狠狠地指了指贾政的后背,对晏良道,“瞧瞧,我干什么他都看我不顺眼。是是是,就他是才高八斗的斯文高人,我俗,我蠢,不可理喻!”

“你,至少还算有自知之明。”晏良浅笑回答。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贾赦气上加气,“我怎么看你俩才是一伙的!别忘了,他是总找你麻烦,一直不服你这位族长的管束。”

晏良无聊地看一眼贾赦,示意他在说废话。

贾赦讪讪地摸摸胡子,闭嘴不言了。也对,他敬兄弟肯定明白这些。

三人到了福禄堂内,贾赦只喝茶作陪,一切话都由贾政代贾母转达。

晏良干净修长的食指连续敲击了几下桌面,默了片刻,方缓缓对贾政开口,“照你的意思,老太太是受了南安太妃的唆使,才会对我续弦的事插手?”

“正是如此。”贾政附和道。

贾赦跟着点头赞同,“这事儿我也听老太太说了,的确是这样。”

“毕竟南安太妃不好得罪。那老家伙身边有个陈婆子嘴儿十分巧,把老太太哄得一愣一愣的,这才着了她们主仆的道!”贾政接着补充道。

“可她一个外人,为什么要操心我的家事?”晏良定睛看贾政。

贾赦也奇怪,用质问一般的口气,高声对贾政道:“对啊,你说说是为什么?”

“这……”贾政语塞。

晏良觉得贾赦倒有趣儿,一会儿替贾母说情,一会儿又替他抱不平。这厮到底站在哪一边?

“嘿嘿嘿,”贾赦被晏良瞄得心发虚,他伸长脖子,小声对晏良表态,“兄弟你放心,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当初你对我好的恩情我绝不会忘。为了你,我可以六亲不认!”

“我到宁肯你不认我。”晏良抛了个冷眼给贾赦,示意他不必再废话。贾赦果然听话,作势紧闭自己的嘴。

贾政在肚子里周全一圈后,满脸苦恼的跟晏良道:“南安太妃为什么这么做,我们也不清楚,但这事儿真的是她先挑出来了。”

晏良倒是不怀疑这件事是南安太妃先挑起来的,但是贾母也并非他们所言那样,是被胁迫,她老人家是很积极地参与,想给他添堵。

这会儿是事情败了,老太太两边得罪,想保住一边,才会想起来派个儿子到这边解释。而跟南安太妃那边相比,不断得到皇帝宠信的他更得罪不起。说白了,老太太没有搬到他,开始怕他手狠记仇,再对荣府使什么绊子。

晏良敷衍“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贾赦贾政兄弟也都沉默着,不敢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压抑,唯独贾政最难受,有些喘不过气来。

贾政暗暗地快速吸气,以平和自己紧张的情绪。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家老太太不愧是见多识广的老太君,懂些变通。这次的事儿念在两府同宗,可以过,不过还要烦劳她老人家立个字据,保证以后不会再插手我的事、宁府事、贾家族事。”

“立字据?”贾政惊诧的站起身,愤愤道,“敬大哥,咱们的到底是一家人,她可是你婶子!你怎么能干出让长辈赔礼认错,立字据的事儿?这要是传出去,你叫她老人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我不过是怕她老人家记性不好,出尔反尔。只要她能说到做到,这件事就是我们几人之间的秘密,没人会知道。”

晏良直至将贾政盯得心虚低头了,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贾政,“把这个拿回去给她,至于写不写,请便。”

“不拿!母亲他不会答应的!”贾政铿锵一吼,赌气背过身去,完全不理会晏良。

“也请你自便,不过,我这个人记仇,你清楚,想必她老人家更清楚。”

晏良轻笑了笑,把信封留在桌上,撂下一句“好走不送”,便起身离开了。

贾赦喊了晏良两声,见他没停下脚步,看眼那边暴怒的贾政,他犹豫了两下,把桌上的信封塞给贾政,让贾政别擅自做主,回去呈给贾母做决定。他随后则撩起袍子,去追晏良。

贾政咬牙切齿,半晌才冷静下来,攥着信封走了。

“信封里是什么?”贾赦坐定后,一边端起茶一边问晏良。

“让你家老太太看了觉得很不舒服的东西。”晏良挑眉看贾赦,“你担心?不回去看看?”

“我?担心是担心,但不会去。我要是去了,老太太再一生气,肯定把什么火都撒在我头上,全怪我的错!我才不傻呢。”贾赦一口气把茶喝了,略等了等,和晏良自夸了几句他进步的棋艺,方告辞离去。

果不其然,贾赦一回到荣府,就听说老太太屋那边炸锅了。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儿不清楚,反正是老太太气得够呛,还把大夫给折腾过来诊脉了。

贾赦想了想,还是过去看看,却见自己媳妇儿邢氏站在老太太屋外等着。

“你怎么没进去?”

“老爷来得可不是时候,她老人家刚把我一顿臭骂呢,说我没用,没管束好你。这会子你来了,只怕也会被训个狗血喷头。”邢夫人紧张道。

“因为什么?”贾赦问。

邢夫人摇了摇头,只说老太太看了贾政带回来的一封信,之后便就那样了。贾赦料定是晏良那封信惹祸了。他想了想,还是不敢进去,拉着王夫人就打算走。不巧就听见里面老太太怒气冲冲问“是不是老大来了”,贾赦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混账!你整天被人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一天巴巴地往宁府跑,给他鞍前马后的,你以为你能得什么便宜?帮那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活该你落得这样地步。”贾母站着身子,左右分别由两名得信的丫鬟搀扶,气骂的时候不仅仅面红耳赤,连身子都跟着颤抖。

屋内再没有多余人,除了贾政,便就只有王夫人了。

贾赦想想门外的邢氏,她心里就有些不忿。同样是儿媳妇,老太太偏心的太过头了!而今王氏娘家败落,论背景还不如邢氏,偏就邢氏不得信任,被赶了出去。

“母亲,儿子不懂您再说什么。”贾赦有脾气的说道。

贾母抖着手指向贾赦,她气呼呼地盯着贾赦半天,气累得懒得再分辩。过了会儿,贾母情绪慢慢冷静下来,面色也自然了些。她被丫鬟搀扶坐下,无奈地喊道:“来人,准备笔墨。”

贾母随即站在案前落笔书写。

贾政满脸惊诧的望着母亲,双眸饱含泪水。

“母亲,您不能写!”

贾政声音悲凉至极,说罢,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儿子不孝!”

王夫人哭泣不已,也跟着跪,“该我们小辈儿伺候孝敬您老才对,而今怎能让您老代我们受委屈!”

贾赦见此状,不禁感慨晏良手段果然厉害。老太太出身侯门,活到这把年纪了,自然是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就凭老太太的尊贵出身,和骨子里的傲气,她是不可能随便屈服于一个小辈的威胁。晏良那厮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贾赦看见被丢在一边地上的两张纸,有折叠的痕迹,这应该就是晏良装在信封里的东西。

贾赦去拾起来看,竟然只是两张调任令。再看调任令的内容,贾赦不禁睁大眼睛。第一张是贾政的,这并不稀奇;而第二张竟然是他自己的。他的好二弟竟然要被调去西北某个他听都没听过的小地方做县令,谁都知道这要是真的,一去只怕没个七年八载是回不来的。西北那地方有寒苦,再得个病什么的,只怕这辈子都甭指望回来了。

贾赦再仔细看自己的这张,这贾晏良可真够狠,竟然真的调他去司宫台扫猪圈!虽然司宫台在京城,可踏进那地方,就相当于一只脚走进宫门了,去了那里没个一年半载也出不来。而且稍有不慎,得罪了上头,也是个掉脑袋的活儿。不过,调令上的词儿用得可真是好,说他这些年白享爵位,理该鞠躬尽瘁,为皇帝扫一角尘土。

他娘的,这也叫扫一角尘土,这明明是扫猪圈!谁家猪圈就只有一角尘土!

贾赦恨得咬牙,脖子上青筋暴露。

贾母狠狠瞪一眼贾赦,冷哼道:“你的眼原来没瞎!”

“母亲!”贾赦蔫了,也老实地跪下。

贾母为了儿子们的‘前途’,自然是会舍身写下保证书,她没有选择。

贾母写完最后一个字,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她失手丢了笔,整个人酸软地瘫在丫鬟的怀里。她连连叹气,哼了两声,冷冷地吩咐贾赦把字据拿给晏良。

贾赦应承,取了字据就走。贾政要跟着一起,被贾母吩咐不必,但贾政还是坚持跟去了。

“哼,这种苦活儿给我就行了,老太太心疼你,你又何必跟过来。”贾赦酸道。

“你酸我有什么用,还是想想那位你敬爱兄长吧!呵,我当他多照顾你,无非就是利用。”贾政冷笑讽刺。

贾赦气得说不出话,干脆不理他,快步走在前头。贾赦先一步见了晏良,正打算跟他好好理论,奈何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先被晏良夺过手里的字据。

“看来激将法好用了,如此也罢,免了日后的麻烦。”晏良看了字据之后很满意,转手交给随从。

激将法?贾赦愣了愣,转而问,“调任令是骗人的?我就说嘛,你不会对我这么无情。”

贾政进门了,见气氛愉悦,以为贾赦合伙跟晏良做戏,气得拿手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