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怎么会知道?”王君效诧异地看着晏良,表情十分激动。他快速地动了动眼珠子,忙拱手做拜状,“常在宫中听闻众主子议论,说贾大人会观相识人,下官还有些不信。今日亲眼见,亲耳听,十分拜服,下官对于前日所想深感愧疚,向大人赔罪了。”

“王太医太客气了,昨日的事我尚没有好好和您道谢呢。”晏良请王君效上座,叫人上了广源楼最好的饭菜宴请他。

王君效忙再次跟晏良谢恩,席间提及他侄子的死便是老泪纵横,哭得身体发颤。

“太医喝口茶,顺顺气,事情已经过去了,切莫再伤心,相信你九泉之下的侄子也不忍心看你这样下去。正如我所言,恶有恶报,只是时候早晚而已,今你且瞧他结果如何。”晏良劝慰道。

王君效用袖子拭泪后,点点头,目光还是有些狰狞,“可我不甘心,我的侄子可是被他害死的,他就是落魄发配了,好歹还是个活人!”

“你牵扯进自己,早晚会有报应。你可以选择牺牲自己,但要想想依靠你的那些家人。我只说这些,你的事还是你自己决定。”晏良为王君效斟一杯酒。

王君效惶恐地看眼晏良,端酒下肚。他深深皱起的眉头足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片刻之后,王君效只草草吃了两口,便慌张告辞。他人走后,晏良就派人跟着,这厮果然还是想明白了,派家中小厮出城去追。

“老太医要是害人命,只怕八成会用毒,这要是下了,这会子只怕人已经没命了。”吴秋茂猜测道。

“才出京没多久,那几个衙差还不至于傻到在皇城根下下手。”不过未免意外,晏良让吴秋茂派两个人骑快马追,务必帮忙拖延时间。

早晨的时候,晏良便得了消息,王君效的属下已经追上了那波押送王子腾的犯人。

晏良用过早饭,收拾妥当,便准备去进宫面圣。昨日皇帝特意交代话下来,叫他今日尽早进宫。不过今日圣上倒有些奇怪,见了他之后,不谈国事也没说家事,只是不停地出一些题目考校,让晏良恍惚有一种参加殿试的错觉。

人总不能白活两世,再说晏良本就喜欢读书,对于皇帝的这些考校他自然可以应答如流。

皇帝满意了,赞叹晏良才学了解,“朕倒是忽然有些疑惑了,你这等才学,当初怎可能只是进士出身,没得个榜眼、探花着实可惜。”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臣与他们比,便是才学鄙陋了。”

“诶,贾爱卿,你过谦了。朕特意查过,当初跟你一同科考的人,都没什么出息,唯独你有逸群之才。”皇帝对爱才之情溢于言表

晏良谢了恩,就此出了大殿。之后,他便仔细琢磨皇帝所说的话。当初本尊参加科考的时候,殿试的人正是当今太上皇。皇帝而今遗憾他没有被点名前三甲,还说同期科考的人都没出息,应该是暗含两层意思。一层是在暗示晏良他才是识人的伯乐,要他懂得感恩;而另一层则表漏出皇帝对太上皇并非全然恭顺的态度。皇帝心中似乎对上皇有诸多不满,心中隐隐很不服气。不过这也难怪,听说太上皇虽退位多年,至今还是没有撒手朝政,会时不时地过问一下。如此时间久了,就算是以孝闻名天下的皇帝估计也忍不下去了。

今日正逢月末,晏良每到这一天都有去广源楼查账的习惯。

车走了好一会儿,吴秋茂没听到自家老爷吩咐,便挑开帘子探头问老爷去不去。

“去。”晏良收回思绪,感觉到马车变慢了,应该是快拐入祥和街了。晏良挑开窗帘往外看,瞧见街边有两个乞丐,衣衫破烂,正端着一个破碗点头哈腰地跟路人乞讨,看起来很卖力。

俩乞丐看见马车过来,似乎受惊了,忙捧着饭碗退却到墙根,而后转身跑进胡同里去。

“去一趟吉祥街,从那边绕道,再打祥和街西边进去。”晏良突然吩咐道。

吴秋茂奇怪,“爷,祥和街西边那片全是搞杂耍的,这时候最热闹,人多,咱们马车要想通过,只怕会很费时候。”

“别多话。”晏良闭目养神,身体伴随着马车的摇晃微微晃动着,表情却沉得发冷。

不久后,马车到了祥和街西,几乎是保持着停滞的状态,一点点的往里蹭。

吴秋茂跳下了马车,喊着让路,却没有人听见,正好赶上杂耍班踩高跷,玩吐火舌。这几个玩儿杂耍的人,绕到马车附近,引得一群人一窝蜂的拥上前。

大约磨蹭了一柱香的时间,马车才安安稳稳地驶上祥和街,片刻的工夫,便快要到广源楼的门口。这时候,有一辆推着三大筐小鸡仔的车从街边一家名为汇缘茶楼的地方冲出来,直接横在了路上。筐晃晃悠悠倒了,小鸡仔洒满地,嫩黄的小鸡叽叽喳喳的四处跑。

推马车的是个年纪二十上下穿着麻布衣裳的百姓,见状慌了。大喊抱歉,弯腰忙着抓鸡仔。

吴秋茂见状,跳下马车,厉声喊他快些让路。就这时候,汇缘茶楼的二楼突然破窗跳下了□□名蒙面人,每个人都衣着十分普通,身形平常。这些人倘若扯下蒙面混迹在百姓群中,很容易就隐藏他们的身影。

几个人突然落地,把周遭这些看鸡仔热闹的路人都吓一跳,一个个都跟受惊落跑的鸡仔一样,四下奔逃。

贼首朝着马车的方向挥刀示意,几人直冲而去。吴秋茂忙拉着车夫,也同那些路人一样,快速逃窜。

贼首见状哈哈大笑,“我还当会有几条拦路的狗,贾大人,没想到你家的家丁这么没骨气!不过我看贾大人是个有骨气的,到这会儿了还一动不动,我这就满足你,送你上西天,跟佛祖见个面!”

贼首说罢,就猛地扑向马车。其余杀手都围了上来,有两个人甚至从侧面跳到车上,隔窗往里插刀。贼首的大刀则从门帘外就狠飞了进去。最终却没有预期而来的惨叫声,也没有血腥味。贼首一把扯下门帘,只看见了空空的车厢里立着一块被刀插碎的大靠垫,雪白的棉絮顺着裂口冒了出来,好似在嘲笑他们的愚笨。

这时,祥和街东西两头响起了快马声。

“老大,不好,来官兵了。”

贼首回头一看,发现官兵竟然这么快就来了,眼看就几丈远的距离,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

“从房上走。”贼首一发话,所有蒙面人都从腰上取下抓钩,准备爬房。这时候房上忽然传来踩瓦片的声音,接着就看见街边左右两侧的房顶有序的冒出一排手执弓士兵。箭头瞄准的方向,正是冲着他们。

再蠢的人,此时此刻也知道他们这是中计了。

蒙面人已没有逃脱的可能,一个个丢了手里的刀剑,跪地臣服。京畿府当即捉拿,押入大牢。

此事很快就报奏皇帝。皇帝立即着命京畿府尹审出幕后主使,怎料就半个时辰的工夫,却忽然传来杀手们皆服毒自尽于狱中的消息。皇帝龙颜大怒,决计彻查此事。天子脚下闹出了这种事,而他身为皇帝却无法掌控时局,全然受制于人,甚至险些丧失他刚刚提拔且意欲栽培的心腹忠臣。如何不怒,如何不觉得受辱,他连自己中意的臣子都尚且保护不了,这对于皇帝来说就是莫大的耻辱!

皇帝当即罢免京畿府尹,因暂时没有可调任填补的人选,而京畿内事务繁杂,此缺必须有可靠的人填补才行。皇帝思来想去,就想到了林如海,当即下旨命其即刻上任为正二品的京畿府尹,并御赐尚方宝剑护身,如遇特殊情况,可以先斩后奏。

林如海被紧急诏进宫,聆听圣训之后,方领命告退。

而对于晏良,皇帝十分惜才,心怀愧疚之心。皇帝特意留着晏良在御花园喝茶,仔细问他事情的经过。

“朕听说你半路就猜出贼匪有异动,所以才故意绕路,还暗中打发人去了京畿府寻求支援,逃过此难。但朕不明白,你一路坐车罢了,是如何预料到会出事得?”

“臣从宫里出来后,就准备去祥和街的铺子查账。车上闲坐的时候,无聊瞧了瞧窗外,见两个乞丐守在路边,虽衣衫褴褛,却双眸明澄,面色精神,根本不似日日在街流浪饥饱不定的人。而且看这俩人的面相乃是凶相,俩人虽看似没有注意臣的车子,但余光却一直在盯着车这边。那会儿小孩子淘气扔了石子儿进他们的碗里也不知,还习惯的哈腰道谢,可见他们的精力不在讨饭上。而我车子一走,明明还有人想过去施舍,这俩乞丐放着生意不做,转身就跑了。”

这些的确是晏良观察到的,但都不算是最重要。晏良其实是先一眼看出这俩人身有因业,都动了杀人的念头,才忍不住多关注了这俩人。而后综合这俩人的表现,显然是在踩点,而他的车一过,这俩乞丐就跑了,晏良自然就猜出他们就是冲着自己来得,势必要及时防备,绝了这后患。他估摸这些人应该是打算在祥和街动手,他便故意绕道拖延时间。

皇帝点点头,对于晏良的解释十分信服,这也侧面证实了他的眼光的确好。皇帝越加确信,从今以后只要有这么个能人伴在自己左右,任何大事皆可轻松处理。对于朝中那些在暗中乱蹦乱跳的逆臣们,他大可不必再忧心顾虑了。

“你既然如此会相面,那你说说,咱们朝中这些大臣,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坏的?”皇帝忍不住脱口而问。

晏良神色凝重,忙起身冲皇帝作揖,“臣才疏学浅,相面之术并非十成十确准,且这相看要讲究天时地利,常有生变之处,故臣在没有铁证之前,万不敢妄加评断。况且朝堂之中各位大臣都是国之栋梁,若因臣一句不负责任的话而无辜受害,臣便是逆天违道,要遭报应了。”

皇帝听后,沉默思量,神态微微有些不悦。

晏良便跪地请罪,“臣无能,还请皇上降罪。”

“贾爱卿,你说的极有道理。有时善恶就在人心一念之间,就像你说的,变数太大。任何罪名在没有实证之前,就如此随意指责他人,的确难以服众。”皇帝在心中暗暗缓了口气,还好自己只是一时冲动,而且幸亏晏良是个极为沉着机敏的忠臣。不然自己心被蛊惑,他身为帝王每天只去听道士所言,听风就是雨,定会失道寡助,皇位难保。

晏良见皇帝明白这个道理,心情愉悦许多,他之前一直担心的事情总算是解决了。

“你这件事,你可知谁是幕后指使,你可有什么仇家?”

“仇家没有,闹别扭的倒有几个,但他们没能力会雇死士杀臣。而今能想到的起因,就只有王子腾这一件事了。”晏良实话实说道。

皇帝点头,他也是如此认定。王子腾而今已经倒了,派杀手的幕后主使应该不会是他,而是王子腾背后的势力。应该是晏良动了王子腾,将幕后者惹恼,迫得他不得不出手杀人泄愤。

皇帝担心晏良今后的安全,决计派几个人去保护他。晏良便提议举荐了袁汉宰,毕竟是早前就熟识的朋友,在身边用起来比较顺手。皇帝当即应允,封袁汉宰为六品侍卫长,率领十二位精选的皇宫禁卫负责近身保护晏良。另有兵部拨派的六十名侍卫,负责宁国府的周边安全。

所以晏良这次回府的时候,身边跟着十二名骑马的骁勇禁卫,后面还有两队身强力壮手执长矛的兵士们,可谓是气派十足,好似要去抄谁的家一样。

这一队人马自然惊动了荣府的人。还有刺杀的事,上午发生后,就立即传遍了整个京城。对于礼部贾侍郎智勇擒拿贼人的事迹,那也是疯传得有些邪乎了,甚至把晏良形容成了道仙,天生带着一双厉眼可随意看透世人。

贾母听了这些传闻后,颇觉得可笑,骂外头那些都是没见过晏良真正的样子。要是见了本人,知道他是个如此刻薄亲族的人物,恐怕就没那么多人瞻仰敬慕他了。

贾政这些日子倒悄静悄地,每日闷闷不乐,甚至有些怀疑自我。从王子腾倒台之后,贾政就感觉到自己身边似乎有了危机,本来他们荣府是有个出息的亲戚林如海。但贾政和他几番解除下来,觉得林如海并非会真心为他们荣府做事,他而今所做的一切也仅仅只仅限于帮忙打听消息,传个话而已,这貌似还是碍于老太太的面子才会做。而真正的帮助,比如在工部好好提携他,这种事儿他是一点都没做。而且在工部,他好像还因为他们俩挂着亲戚的缘故,一直在和他避嫌,任由另一位工部侍郎调派使用他,林如海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

眼见着自个儿做在高官之位的妹夫和自己同在工部,却占不到便宜,贾政自然郁闷。这亲戚有了还不如没有。

贾政琢磨着要不要把此事的难处跟贾母说,看看劳动老太太的面子能否让林如海屈服。奈何他自己就先好面子,不好意思跟老母亲开口,特别是王君效太医那件事之后,他更加不好意思开口,生怕在他老母亲眼里自己真成了一个无用无能之人。谁知就这么几天踌躇的工夫,晏良遇刺,皇帝突然下旨将林如海调离工部,成了京畿府尹。

贾政听到这消息到现在,心里只有后悔,早知道他之前不踌躇了,以至于今天一整日在抑郁。

宁府闹得动静这么大,贾母自然也听说了,还有林如海调任的事儿也是,贾母自要把贾政唤来问清楚,顺便商量一下是否要给林如海送礼庆贺。

“都是正二品,平级调动,不算什么升迁,倒不至于送什么礼。”贾政说完,见贾母还不死心,张罗着几样贵重礼物送过去,他心里就闹腾起来。这几个平辈兄弟,除了大哥贾赦不学无术,就剩他没出息。贾政再退一步想,自己竟然和大哥比,真的是没出息。

“有个由头能送以送,高兴就行。”贾母乐呵着,还挺为林如海受皇帝器重而高兴,只是忽然想起东府那位,她就高兴不起来了。这遇刺的事儿说小也不小,虽然晏良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但揪着这事件的起因,恐怕还真和王子腾有关系。

贾母倒不怕别的,就怕晏良想不明白,把这件事儿会怪到他们荣府头上。

“有什么好怕,他没凭没据,如何敢指责我们有?”贾政执拗劲儿上来了,一脸不服气。

“而今的晏良可是今非昔比了,就看皇上御赐给他那些侍卫,你就知道他有多受恩宠。咱们不好和他硬碰硬,唉。”贾母深长的叹一口气,感觉自己老了老了,反而福没享到,越活越累,“你媳妇儿那边怎么样?”

“还卧榻,心情不大好,我看她一时缓不过来。”

“我是老了,管不住这家里的事,你大儿媳刚守寡,也管不得。我看这事儿就得暂且交给你大嫂去管了,别管好赖,能有个人管着就比没有强。外头的事儿,就叫琏儿帮忙。”贾母感叹道。

贾政不怎么关心家里这点事儿,也没意见,遂点头应了贾母。回去后,他探望王夫人,就无意间说起这事儿。王夫人一听这话,眼泪立时就下来了,使出浑身劲儿爬起身来,跟贾政道:“我这身子骨儿能行,可不好再劳烦老太太一把年纪去操心家事。金钏,你这就去跟老太太说,我明儿个就能去她那里给他请安了。”

贾政见她脸色依旧苍白,蹙眉道:“你何必逞强。”

王夫人望一眼他,想分辩几句,却又清楚他不甚关心内宅事务,自然是不懂体谅她,便没多说什么,只说了些她很担心婆婆身体,不能辜负婆婆之类的话,倒叫贾政越发觉得她温良贤惠了。本来贾政还想把自己心里那点小私心吐露给王夫人,而今见状他是万万不敢说出来,让王夫人瞧不起自己。可也不能闷着,贾政就借口离开,可巧碰见贾环来给他请安,贾政就被这孩子扯到赵姨娘那里吐露心声了。

王夫人勉强起身喝了碗粥,晚上不见贾政归来,顺嘴一问,得知人竟在赵姨娘房内睡下,她愣了愣,便手软摔了饭碗。她娘家刚失势,贾政就一次两次的去赵姨娘那边留宿,这其中的意思王夫人怎会不明白。

王夫人是眼含泪睡下的,而今的境况已经不允许她继续伤心下去。明天早上无论身体如何,她一定要在贾母跟前好好表现,讨回管家权。再有,金陵妹妹那边也要去一封书信了,既然大哥不在了,她们姐妹必要团结在一起才行。

再说赵姨娘,听说贾政的郁结之后,就琢磨着该替老爷分忧,便使唤人把这事儿传到老太太跟前的丫鬟珍珠耳朵里。珍珠遂和贾母说了。

贾母其实也琢磨要给老二弄升官,只是最近接连遇事儿还没来得及和女儿开口。今日想想便不耽搁了,打发人去请贾敏母女过来,就说是她想黛玉了。

宝玉听说林妹妹今日要来,欢喜不已,特意叫丫鬟挑了件精神的衣裳,以示欢迎林妹妹。

人到了后,黛玉便随母进门给贾母请礼。宝玉迎过来,对她笑脸相迎。

黛玉纳闷上下打量宝玉一圈,眉头紧促,眼里似有许多指责。

宝玉挑眉惊讶问黛玉:“怎么了?”

“来的路上,母亲跟我提起你大哥。我在想,你和他是不是感情不好?”

“胡说,大哥待我最好了,他上学的时候,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些小玩意儿哄我,那时候我每天最开心的事儿就是见到他。现在是见你最开心。”宝玉说着就凑近了黛玉。

黛玉退步,蹙眉瞪他一眼,“油嘴滑舌!你大哥才去多久,你就穿的得这样新鲜精神,臊不臊得慌?”

宝玉垂头瞧自己身上这身,衣襟处有一寸的红边儿,衣衫上的花纹也是红线黑线交错绣制的蝠纹。不好!他光顾着穿着好看,一着急,竟没想那么多。宝玉眼泪唰地就掉下来,忙跟黛玉发誓,他并非有意如此着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