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因果,简单来说,就是由因而结的果。
人每做一件事,说一句话,甚至动一个念头都是在种因,随之都会有相对应的结果在后边。身、口、意三业,时时造做,便时刻引发果报。
善因结善果,恶因结恶果。
果报在降临时间上是有长有短的,分为三种:前世因现世报,现世因现世报,现世因来世报。
晏良是麒城晏家人。他们晏家男人都有天生感应因果的体质,看得见人身上种种业因,也预料得到其种种果报。晏家人只要择人助其消除现世恶因,令其避免现世恶报,他们就可以凭此‘善举’来提高自身的官运或财运。
这些都是祖辈们总结出的经验,晏良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自己通过实践的确印证这个事实。每当他帮人消除一个恶因的时候,他真的就会碰见一桩运气很好的事,非官即财,十分实惠。
所以只要他们是麒城晏家人,从不会缺官、财这两样东西。
晏良也是如此,一辈子官运亨通,富贵荣华,过得很圆满。
死后却不知道为什么,他没去投胎,偏偏附在了一个道士的拂尘上。这一呆就是两年,迫得他天天跟这个破道士炼丹,乌烟瘴气地过日子。
这道士年纪不大,才三十多岁,白瞎他老祖宗给他的命,每天非好死不活地炼毒丹药给自己吃。
晏良整日见这厮这么不仔细命,倒恨不得替他活着了。这些年他白白被禁锢在拂尘之中,连书都没机会看。每天除了听道士碎碎念和一些道观里的人八卦,什么事都不能做,实在是了无生趣。
咳咳……
炼丹炉又开始冒毒烟了。
晏良依旧受不了这味儿,被熏得直咳嗽。
“真人,您瞧今天练出来的丹,颜色正红,可好看了呢。”只有七八岁大的粉嫩小道童将一橘色锦盒双手奉给那道士。
晏良瞅一眼那红药丸子,颜色的确是好看,红得跟沾过人血似得。
小道童笑嘻嘻地还说:“有股子特别的香味儿呢,一闻就知道是好药,真人您闻闻。”
道士捻着着胡子满意的笑了笑,脸上绽放出异样的神采。他打发那道童出去,自己拿着锦盒坐在了桌边,斟了一杯水。
晏良见状,冷笑两声,眯着眼睛看那道士。又寻死了!
道士将一颗拇指肚大小的药丸塞进嘴里,仰脖灌了一口水,似乎有些涩,又灌了一口水,硬吞。
嘶——嘶!
道士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没动,脸憋的通红,抓挠着自己的嗓子,想来是噎住了。
晏良见那道士舍不得把丹药吐出来,觉得好笑不已。
不一会儿,道士咳嗽了几声,气儿喘匀了,便又拿起一丸丹药塞进嘴里。
晏良看得烦了,就躺下打了个哈欠,闭眼睡觉。
再睁眼,晏良看见架子床顶的白纱帐,便破口骂那道士无良,竟然搂着他睡觉。
不对,怎么有男声?
晏良愣了愣,刚才他好像听见自己的心声,从那道士嘴里说出来的。
晏良忽觉得不对,他似乎能感觉到被窝里的热度,鬼对冷热是没有任何感知的。晏良动了动眼珠子,缓缓地抬起手,放下再抬起,再放下。
他惊厥起身,光脚跳下地,蹿到铜镜前看自己。
镜子里的男人三十出头,鼻梁挺拔,眉目分明,跟道士长得一模一样!
晏良用手指戳了戳镜中的自己,试着在嘴角勾勒出一抹笑。
他竟然成为了道士。
晏良依旧对着镜子看自己,本尊身上曾种下的种种恶因自然而然地在他脑中浮现。很好,他的能力没有丢,只是这厮种下的恶因未免太多了,不忠君臣,不教子女,不守家业……
多少恶业,便会有多少果报。为得善终,看来他以后有得忙了。
***
今日逢贾敬生日,贾蓉奉父命到玄真观请祖父回府。
其实谁都知道,自打两年前老爷进了玄真观后就再没出来过,别说过生日,就是连过年祭祖他都不回。府里说是给他过寿,实则是贾珍刚出孝期想热闹,便借名头自个儿消遣罢了。
这回的寿宴对外虽说是小办,只请几个亲朋好友,实则比以前更有乐头。前后院虽一共只有六桌,却弄出了全席一百零八道菜,还特意请了从宫里出来的老御厨出手。戏班子也请足了六家,个个名头在京城响当当的,男宾那边还有□□的姑娘们献艺。
贾蓉想早点回去凑热闹去,这一路走得很急,就盼着早点到玄真观,得个回话,就早早回府享乐。
玄真观外,贾蓉等了半晌,不见回话的道童回来,有些焦急。想了想,便自己主动走了进去。
道观有一个总管事儿的叫王石。此刻正慌慌张张跑出来,见是蓉哥儿,也不管不顾了,背着身上的行礼就跑。随后,那厢就跑出来一群道童,喊着抓人。
贾蓉懵了,抓一道童问发生什么事。道童急急道:“那厮贪财,竟用次等毒丹砂谋害真人!”
道童不及贾蓉再细问,举起棍子就继续追。
贾蓉缓了缓深入,继续往里去。路上又碰见两个道童捧着什么东西往贾敬的住处福寿宫跑,俩人都面色十分惨白,似乎发生了很大的事。贾蓉想想刚才那道童的话,再想他祖父日日炼丹早晨吃。该不会他已经吃了那有毒的丹药,被毒死了?
贾蓉吓得脸色大变,赶紧跟着跑到福寿宫门口,便碰见一道童正从里面端着水盆出来。
“这……这是已经开始擦洗了?”贾蓉哇地一声大哭,跪在地上大呼,“祖父,孙儿不孝,孙儿来晚了,未曾来得及见您最后一面。”
“哥儿这是做什么!真人好好地,此刻刚用餐完毕,净了手。”道童不解道。
贾蓉换了半刻,嗑巴问:“那刚才说丹砂有毒,又看你们慌乱往这边跑。”
“才刚真人发火,说要穿常服,我们才着急来着。”道童说罢,就引贾蓉进厅等,他则进内间去回报。
厅内不大,抬首上看,壁上供奉的三清神画像,其下有红木长案上摆着各样贡品,种类丰富。这之下才摆了普通桌椅,供人使用,贾蓉就在东边第一个位置坐下了。
不大会儿,道童红着眼出来,对贾蓉道:“老爷让您进去。”
“老爷?才刚不还说是真人么?”贾蓉奇怪。
道童眼睛更红了,垂着脑袋道:“老爷说了,以后不许我们再唤他真人。”
贾蓉疑惑地要再问道童,那边屋里面已经传出“怎么还不进来”的话,便不好再细问,贾蓉急忙进屋。
晏良手里正摆弄着他附身两年的拂尘,一根根的揪,白毛落满了他的脚边。
贾蓉见状,忙跪地给祖父请安。半晌他没听到回应,只感觉拂尘上的兽毛一根接着一根的落地,心就莫名的提起来。
晏良把手里的拂尘拔秃了,随手把手柄丢到一边,才冷冷抬眼打量跟前这个他白捡来的孙子。
年纪在九岁上下,面目清秀,长得其实挺好,这会儿也本本分分地跟他行礼,看似是一副老实样儿。只可惜不管什么人,假戏做多少,其本性都瞒不过他。
晏良有点没想到,贾蓉这样年岁的孩子身上竟然会种下淫|色的恶因。
“抬起头来。”
贾蓉听话地抬起头。
“你梦遗了么?”晏良紧盯着他,目光有些迫人。
贾蓉脑子嗡的一下,半晌没有思考能力,缓过神儿来得时候,从脸颊到耳后都变红了。
“祖……祖父,您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贾蓉含羞挠头,尴尬地不是如何是好。
晏良挑眉,一直盯着他,等待答案。
“还、还没有吧。”贾蓉嗑巴道。
“没有,你还敢动邪念!”晏良狠拍了一下贾蓉的脑袋。
贾蓉不明所以,呆呆傻傻地跪地赔罪。
晏良觉得,既然这孩子身子尚没长成,已经生了淫念,可见其家中的盛行此类风气。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估摸这孩子的爹肯定不是什么好货色。
晏良这两年呆在拂尘里,多少听过一些道士家里的情况。叫什么宁国府,儿子贾珍,孙子贾蓉……总归这次好容易做回人了,本尊家里什么样他都不会嫌弃。有问题改就是,总归有他在,日子只会往高处走。
贾蓉跪了半天,抬首偷瞄祖父一眼,总觉得祖父虽一脸肃穆但心情似乎很好。
“祖父,您、您……”
晏良回神儿,问贾蓉:“你父亲要给我过生日?”
贾蓉连连点头,“嗯,他派孙子来,就是请您回去庆生的。”
“也好,反正我已经好久没回去了。”晏良很不喜欢玄真观里的日子,最叫他烦得当属那几座乌烟瘴气的炼丹炉,他特别讨厌那股烟味,非常讨厌。
贾蓉愣了愣,万没料到祖父这次并没有开口拒绝,反而一口答应下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父亲那边还以为他不会回去,请了那么多清乐坊的姑娘……
“怎么,我要回去,你不高兴?”晏良口气阴测测地问。
“不不不,高兴,高兴,孙儿就是太高兴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贾蓉忙扯起喜悦的笑容。
那厢跑去追人的道童们都赶回来了,个个面色惊恐,领头的抖着嗓子跟晏良道:“老爷,王石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