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晚晴密不透风的心境像是被毫无征兆地撩拨了一下,很认真的看了段天道一眼。
这个脸色有些苍白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就像个固执的孩子,从她收集到的资料里可以看出,方楚天这么多年一直走着直路,不肯拐弯,否则也不会想着从方家出来自立门户。
这么大年纪,依旧没有被现实磨平棱角,且保有尊严的人……
已经的确十分罕见了。
罕见的就像是快要灭绝的珍惜动物。
她猛然想起自己记恨了二十年的爷爷,老人某次大发雷霆的时候曾经对她母亲说过一句话,叶家的女人,可以看不起将军的儿子,看不起省长的孙子,但哪怕是一个乞丐,只要是站着生而不是跪着死,只要你肯嫁,我就敢答应!
“方楚天。”
“嗯?”
“我们下去。”
“嗯?!”
段天道完全搞不清为什么上来了不到几分钟,都还没看够就要下去。
不过叶晚晴也只是通知他一声罢了,随即按动电梯。
电梯很快上行,里面那个电梯美女一看见段天道,脸上差点都没能露出笑容来。
然后段天道又开始使劲看。
叶晚晴看着执着的男人,露出个能让太阳从西边出来的孩子气笑脸,悄悄道:“别看她,她没我漂亮,看我。”
段天道:“……”
两人重新上了自行车,开始往回骑行,只是叶晚晴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不愿低我一等,那你是不是想追我?”
“傻子才不想。”段天道倒是很直接。
“是玩玩而已,还是打定主意要娶我做媳妇。”
“随你挑。”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爷爷是当官的,我外公是当官的,我爸仍旧是做官,我妈也是吃皇粮的,我七大姑八大姨还是跟当官的有关系,我哥我姐们我弟弟还在纠缠不清不辞辛苦地攀爬权力金字塔……怕不怕?”
“不怕。我只知道你是叶晚晴,我以前在南春打过猎,五百斤的野猪都不怵,还怕一百多斤的人吗?”
诙谐,却也有点假到真时真亦假的味道。
只不过两个人一个来回骑车时间就达到将近五个钟头,都没太多功夫去展开太多遐想。
两人回到叶晚晴租住的地方附近,一起吃了点小面,就此告别。
看着叶晚晴消失在夕阳下的高挑身影,段天道忍不住匝吧了匝吧嘴。
这妞果然够劲,只是她的身份的确是敏感了些。
如果自己真的是出演的这个角色,或许真能不管不顾,什么都不怕,可要是真的以后在一起了,还让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叶晚晴要生气了……
怎么办?
别的人段天道都不在乎,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叶晚晴拥有可以跟黑兵相抗衡的势力团体。
“方总。”
段天道正想的出神,后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他一回头,却看见了商情。
“嗯?你怎么来了?”
商情小意的看了一眼叶晚晴离去的胡同口,朝段天道身边凑了凑:“我帮方总租了间房。”
“嗯?”段天道怔了怔:“在酒店住的不好?”
商情摇了摇头:“不是不好,是不够近。我租的那间房,就在那位小姐的隔壁。”
段天道:“……”
商情果然是个很贴心很妙的人儿,段天道躺在自己这间刚租的房间地铺上,望着天花板,周围都是废旧报纸和杂志书籍,五花八门,有一叠专门整理出来的军事类杂志,一叠类似《读者》《青年文摘》的文艺性杂志,再就是一些《摄影入门》《西方政治学》之类的散书,甚至有本厚重的英文版《宏观经济学》,几乎涉及了所有一个人可能接触到的领域,几乎每本书内都有不少折痕和圈圈点点以及空白处写满了读后感,而且……还跟段天道的笔迹很像。
要这么快做到这些,光凭商情的本事是不够的,这后面俨然有着程通天的影子。
不问也知道,这些书籍对于帮助段天道博得叶晚晴的好感,有极大的好处。
说起来这姐弟两个也着实奇怪。
叶晚晴来了上京,却不跟她弟弟长期相处,跑来和自己这个陌生人在街上闲逛。
程通天也好似唯恐自己泡不上他姐姐……tqR1
啧啧。
嗯,这些莫名其妙的权势二代,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毛病。
敲门声响起。
商情从房门后探出个脑袋,蹑手蹑脚进门后,问道:“方总,听说你今天去明珠塔,好玩吗?”
段天道坐起来,靠着墙壁:“不好玩。”
商情吐了吐舌头,弯下腰随便捡起一本半旧不新的《沟通中西文化》,心不在焉随手翻阅。
段天道笑问道:“还有事?”
“嗯,我刚刚去隔壁不小心通知了叶晚晴你住在这。”
商情漫不经心道,她下意识瞥了眼房门。
段天道:“……你们就这么希望我把她搞定吗?”
商情把视线从书移开,蹲下来,一副莫名其妙的可爱模样。
此时,叶晚晴正躺在竹藤椅上,两指轻敲扶手,摇晃着脑袋,哼着《劝君王饮酒听虞歌》,竟然没来由象想起方楚天作青衣装扮的场景,笑出了声,叶晚晴睁开眼睛,望着摆放在窗台上的一盆吊兰,浮现起一抹懊恼神色。
想到那场谈婚论嫁的荒唐对话,她脸颊有些微红,着实荒诞了点,不是说觉得什么般配不般配的问题,只是两个人才第一次见着面,就火速切入正题,让叶晚晴想到了“恋奸情热”这个成语,继而想到“天雷勾动地火”这个说法,这让叶晚晴哈哈大笑起来,还是捧腹大笑的那种肆无忌惮,像个妖精。
笑完了,这个女人眯起眼睛,如两弧月牙,道:“方楚天,唐僧取经要九九八十一难,吃我的肉的确没法子让你长生,可你总得做出翻山越岭过五关斩六将的姿态,太容易到手的东西谁都不会珍惜,对你对我,都是如此。”
事态的发展到了最后,究竟是叶晚晴在精神上征服了段天道?还是段天道在床上降伏了这个外表观音内里白骨精一样的妖孽?
没人知道。
但既然叶晚晴主动沾了因果,就输了先手,不管是什么结果,想必到了最后,段天道都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想起方楚天身边那个小秘书娇俏的狐狸模样,和假装不小心说漏嘴的尴尬,叶晚晴又无端端的觉得心里有些紧张和不舒服。
索性站起身,出了门,敲响了段天道的房门。
叶晚晴推开门,只站在门口便不再踏入一步,见到商情这个如临大敌的小妮子,她礼节性微微点头,嘴角稍稍勾起一个柔化那张清冷脸蛋轮廓的弧度,只是这抹弧度一刹那间便收敛,继而望向段天道,道:“下几盘象棋?”
终于入正题了。
“梧桐树下下象棋不错,我帮你搬藤椅,你帮我拿象棋。”段天道微微一笑,很有儒家风范。
“我来拿象棋。”商情不动声色地从段天道手中接过象棋。
三个人来到梧桐树下,段天道坐在一条小板凳上熟练摆放棋子,叶晚晴背靠着紫竹藤椅,执黑,她喜欢把那颗“将”从棋盘中拿起放在两根手指把玩。
段天道是个杀手,杀心自然颇重,从不怕玉石俱焚,起手间一股杀伐锐气咄咄逼人,在局部纠缠中从不退缩。
似乎有点不适应段天道棋风的叶晚晴皱了皱眉头,商情对象棋不感兴趣,略懂皮毛,只不过看着叶晚晴一枚枚棋子拿下棋盘,她笑意愈浓,像一朵过早绽放的娇艳牡丹。
叶晚晴把玩着那枚“将”,轻瞥了眼这个笑得幸福像花一样的小妮子,再望向低头凝视棋盘的段天道,轻轻晃悠着舒适的紫竹藤椅,安静等待段天道的下一步杀招。
面前这个方楚天就像是他自己说的,打过猎,凶狠十足。也不枉程通天的一场推荐。
没想到他的国际象棋下的极好,中国象棋也不差。
段天道神情肃穆,每一次落子越来越慢,思索时间越来越长,叶晚晴的棋风透着股绵里藏针的阴柔,不动声色,落子断然不会平地起惊雷,却从能化险为夷,看似退让,却始终没让段天道得着便宜。
第一盘下了足足三十分钟,段天道战至最后光秃秃的一颗帅,终于悲壮落败,看得一旁观战的商情心有戚戚焉。
第二盘叶晚晴突然一改保守风格,竟然和段天道在一点一寸的局部棋盘上玩起了步步见血的缠斗,她的连环马依旧犀利,步步为营,酣畅淋漓,这一盘十五六分钟便胜负分晓,段天道同样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再次败北。
第三盘依旧荡气回肠,不知道投降为何物的段天道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第三次收拾残局重新摆子,叶晚晴靠着紫竹藤椅无比悠闲地把玩着手指间那枚棋子,脸上没有洋洋自得,却也没有故作姿态的谦虚。
商情看得惊心动魄,她虽然不喜欢下象棋,但也接受过象棋的指导和训练,相比当初教她下棋的马大师,也没有方楚天这般凶悍的气势。
但叶晚晴的棋力还是出了商情的想象,她原本还巴望着方楚天能杀一杀这个连程通天也害怕的女人的锐气,但现在看来,很难做到了。
“继续?”叶晚晴问道。
段天道点点头,摆好了双方棋子。
“不下了,每天三盘,不多不少,否则不走神被破了不败金身就不好玩了,我要延续优良传统,将全胜进行到底。”叶晚晴眨巴了下秋水眸子,带着些许狡黠。
段天道也不强求,只能伸个懒腰,望着棋盘出了口气。
以他的棋力要赢叶晚晴虽然不容易也不算太难,但又要全力以赴,又要输的不显山不露水,需要的难度就非常之高了。
有史以来,这是段天道做的最艰难的事情之一。
“我学棋都十多年了,手把手教我的师傅还是个业余七段的高手,输给我几盘也不太冤枉,否则那个师傅非找我算账不可,你要是能在半年内完胜我,我就直接推荐你去做职业棋手。”叶晚晴以为段天道心中不甘,半开玩笑的劝诫道。
商情脸色不悦地走了,她对于方楚天昨晚上的表现之后,其实内心已经接受了这个男人的强大,也猜得出方楚天有可能是故意输的。
只是对叶晚晴那副老神在在的胸有成竹很不顺眼,虽然明知道这个女人对方楚天可能很重要,但还是忍不住吃醋。
这种奇妙的心态,难以尽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