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苏寻纤瘦的身子倚在软垫上,却是愈发郁卒。遇见了萧睿,心情不好是一面,可更令她在意的便是,刚才匆匆一眼,似乎瞧见里头还有一人,而那人虽黑了瘦了,这容貌却肖似二哥苏珗源。
而二哥与萧睿同乘一辆马车回来确实不无可能,她也早预料到了,可一想起,这七年,两人都在一块,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这整个人都不大好了。毕竟,她一直觉得,小时候这两人之间实在太暧昧不清了。
如此琢磨着,这心情可怎么好得起来?也不着急回府了,生怕一见二哥,却是把某人也带回去了。
苏寻撇撇嘴,感受着颠簸,暗叹一口气,嘟囔道:“莲雾,还是先去二堂哥那一趟吧。”
二堂哥苏瑢峥一直是个有出息的,十七岁那年入仕后,又因着外祖父林家的暗中帮忙,短短三年,便已是正四品大理事少卿。而到了弱冠之年,许是不想留在二伯身边,便是祖父怎么留,他也坚持搬了出去,自立门户,如今已在外有一年了。再说这二伯,当年休了江氏以后,愈是在外花天酒地,整日也见不到人,可自二堂哥搬出去,这性子倒真是收敛了许多,也不会夜不归宿了,似是怕会被赶出去一般。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莲雾听到苏寻吩咐,不多问,便探出了头吩咐车夫。一旁的水梨倒是满腹疑惑,心道:怎么先去见二堂哥,不着急见二哥了么?难道经常陪伴在身边的二堂哥是比七年未见的二哥更亲了么?可想想,倒也不无这个可能性。
想着,水梨不禁暗暗为苏珗源默哀了一下。
待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马车便停在了少卿府的一处侧门旁。
苏寻下了马车,便熟门熟路地打开侧门走了进去。她来过这少卿府太多次,而二堂哥也念着她可能随时会来串门,因此这处侧门往往是虚掩的,便是为了方便她随意进出。
这少卿府自是比不得荣国公府大,但一个人住,却是空旷得很。府里的风格也是朴素低调的,尤其,二堂哥住进来之后,又命人栽种了大片的湘妃竹,使得瞧起来愈加清幽。
苏寻摘下帷帽,递给了身后的水梨,行走在抄手回廊下,深深吸了一口气,闻着淡淡竹叶清香,望向那一大片似望不到尽头的绿色竹林,心里不由感慨:原先以为二堂哥喜竹,便是觉得这竹子寓意好,虚怀若谷,是君子的象征。后来才晓得,原来已过逝的林氏也是极爱竹的,而苏瑢峥也是从仆人口中得知了此事后,才开始在自己住处栽种竹林,兴许便是以此来睹物思人吧。毕竟那位从未见过的娘亲,就算拼了最后一口气,也要将他生下,予他生命。
苏寻暗叹了口气,收回眼神,便专心致志往前走。不过,她此刻却并不是去找二堂哥,刚才在行至一半,她突然想起来,今日并不是休沐日,现下这个时辰二堂哥尚在大理寺办理公务,是不大可能在府内的。可即便如此,她想了想,还是到了这里,却是图这里清静,好让她一个人无忧无虑地待会。
她直往府内书房而去,想着去看些书放松放松心情,不过自然了,那些书并不是正儿八经的书,却是一些带了画的故事册子。二堂哥晓得她喜欢看,还特地命人收集了好些的画册,其中还有几本孤本。记得里面有一本讲神仙修炼的书,内容颇精彩有趣,上回只看了一半,今儿倒可以接着往下看。
念着这般的事,苏寻脚步轻快地踏过了那片郁郁苍苍的竹林,可她经过一间客房时,见门半阖,眼眸不经意地扫了眼里面,却是一愣。
只见屋里的罗汉床上正坐着一个着一身浅绿色衣裙,面目温婉的女子,再仔细瞧那容貌,倒不难认出那女子乃是大堂嫂的堂妹,记得是叫梁静姝来着。
这会儿,她垂了眸,修长纤细的手拿着针线,正在仔细地缝着一件淡青色男式锦袍,而那件衣服不是旁人的,苏寻一眼瞧出来正是二堂哥苏瑢峥的。
也难怪,二堂哥一向勤俭节约,也不喜多购置衣服,常年穿的总共就那么几件,自然一瞧就认出来了。而上回,她倒也曾见过二堂哥身上穿的衣服裂了口子,她还原想拉着他出去买新衣服呢,可二堂哥哪里肯,百般推脱掉了。
目下,倒有姑娘来替他缝补衣服了,不错呀……
可苏寻瞧着梁静姝,这心里却有些奇怪:若是依着她的念头,一个姑娘家给人缝补衣服自是没什么的。可在这里生活了十三年,有些本土的念头,她倒也清楚得很,晓得这里男女有别的观念根深蒂固,譬如:男女七岁不同席。更何况,她记得梁静姝今年已满十五,行过及笄礼了,已能婚嫁,如今头上挽得也是成年女子才能梳的随云髻,是以,梁静姝出现在这好似……真的有些不妥啊。
但瞧着那一针一线认真缝着的模样,这注意力全集中在那上面,压根没有察觉有人经过,苏寻想了想,也没出声,轻轻地转身,还回了眸,朝两旁跟着的丫鬟使了使眼色,示意不要多言,便准备当什么都没瞧见一般,继续往书房走去。可她刚欲回头,踏出步子,却瞧见远处,一着大红色衣裙、面容俊俏的女孩手里捧了两三件衣服兴冲冲地大步跑来,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屋里梁静姝的妹妹——梁静娇。
而苏寻见到梁静娇第一眼,不禁柳眉微蹙,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并不是太喜欢这姑娘。虽说梁静娇长得确实不错,比她姐姐更漂亮些,性子也比较活泼,那缠人的功夫更是一流。据她所知,这姑娘经常大着胆子出现在二堂哥回府路上,假装偶遇,还不时地赠送一些荷包香囊之类的小玩意。难为每一次被拒,还能一次接着一次继续,全不知退缩,勇气可嘉。
可苏寻总觉得这姑娘心术不正,也太自私,比如目下,瞧这情形,应是自己手工不好,就带着姐姐来给爱慕之人缝补衣服,难道不晓得要顾及姐姐的声誉?!也亏得梁静姝脾气好,什么都顺着妹妹了。
梁静娇能进府里来,便是不经意间发现了那道给苏寻留的小侧门,偷偷摸摸进来的,且也不是第一次进来的,已摸清了府里哪里最清静,最不易被人察觉的。这会她瞧见苏寻,晓得自己被抓包了,而乍一眼见到那张漂亮脸蛋,不由地隐隐心生妒意,可一念着此人乃是心上人的堂妹,她咬了唇,暗暗翻了个小白眼儿,放慢脚步走了过去,却是满脸笑意道:“好巧啊,你今日也来这里啊。”
苏寻不语,听着这故意装熟稔的口气,心里暗哼一声:依着二堂哥的个性,才不可能随便放陌生女子进来呢。而也不猜出,梁静娇是怎么进来的。恐怕,待下回见到二堂哥,她得让他好好将门关严实了。
屋内,梁静姝听到声音,才注意到门口站了人,而待她瞧见那门口所站之人除了妹妹,却还有一个异常美貌且熟悉的女孩,细细瞧去,发现那女孩是苏寻后,这神色中却出现了一丝慌乱。她忙着站起身,走了过来,垂下眸,柔声道:“苏七姑娘,真是抱歉,我们……”边说着,梁静姝咬紧了唇,说不出下面的话,心里恍如有擂鼓阵阵,想着今日做的荒唐事,只觉得愈发难以启齿。
苏寻轻扫了一眼梁静姝,见她这般羞愧的模样,轻撅了下唇,心道:如若今日只有梁静娇一人,她肯定二话不说就喊人轰出去了,可目下……
苏寻深吸一口气,却当没看见一般,边往前走边道:“补完衣服后就离开吧,下不为例。”说着,头也不回地往书房而去。
见到那抹瘦弱的身影远去,梁静娇轻轻“呸”了一声,又嘴里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那丫头会不会多嘴把今日的事说出去,哎,真是倒霉。”
“静娇,不许背后说人,况且苏七姑娘不是那种人。”梁静姝蹙眉低斥了一声,可话虽这么说着,这心里却是控制不住地有些担忧,对啊,若是说出去了该怎么办啊?
梁静姝微垂了眸,可当她眼眸落在那些衣服上时,脑子里不由浮现了一张表情淡淡的脸蛋,顿时令她轻轻抿了下唇,眸光柔和。
……
到了未时,从多嘴的水梨口中晓得梁氏姐妹已离开,苏寻放下书,摸了摸肚子,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是该回荣国公府吃点心了。
水梨一听自家姑娘回荣国公府只是念着吃点心,不由地又为少爷苏珗源默哀了一阵。
苏寻携两丫鬟上了马车,回了荣国公府,而一下马车,苏寻便直往膳堂走去,她是真饿了,毕竟之前瞧见了萧睿,受了点惊吓,费了些神。
而她估摸着这时辰,段嬷嬷应在膳堂内给她准备了好些的点心,于是她边踏进膳堂,边嘴里甜甜地唤了声,“段嬷嬷。”
可下一刻,她脚步却是一顿。
只见膳堂内除了段嬷嬷,桌边已坐了个人在吃点心,宽厚的背影,脊背挺直,这般的陌生,而听见她的声音,那男子立马转了头,那黝黑的脸上,五官俊朗,剑眉星目,依稀瞧得出少年时的模样,又是这般的熟悉。
苏寻一愣,而发愣的却不仅仅是她。
苏珗源瞧见走进这么个瘦弱却貌如天仙般的女孩,双眼不由瞪圆,可仔细瞧了两眼,又发觉那张脸隐隐有些熟悉,好似是……不会吧!
苏珗源一脸不敢相信,他立起了身子,在苏寻身边转了两圈,手指向她,仍是不敢确定地直问:“段嬷嬷,这是哪家来的小姑娘?沅沅在哪呢?”
苏寻见苏珗源居然装着没认出她来,撇撇嘴,见着那伸在面前的手指,当即想都没想,就张嘴“啊呜”咬了一口。
“嗷,还真是小吃货,饿了连二哥手指都吃啊!”苏珗源赶紧缩回了手,瞧着那整齐的牙齿印,哀嚎了一声。
苏寻却是不理会他,径直走到桌旁,坐了下来,伸出筷子,挟了个翡翠芹香虾饺,随后,却并送入口中,而是放在了一旁苏珗源的碗内,回眸瞧了一眼呆立在那的二哥,柔和一笑:“二哥,吃饺子。”
“哎,好,沅沅。”苏珗源回了神,唇角扬起,赶紧坐了下来,不急着吃,倒是先不甘示弱地给妹妹舀了碗燕窝薏米甜汤,放到她面前,道,“沅沅,吃。”
“嗯。”苏寻点点头,也不急着吃,又给二哥挟了松子百合酥……
随后,饭桌上,哥哥与妹妹二人开始互不停歇地互相挟菜,直到小碗里都装满了才停下,而瞧着这满满的小碗,两人不禁觉得都回到了小时候那般熟悉,相视一眼,都“噗”地一声笑出了声。
这时,段嬷嬷不由轻“咳”了一声,示意二人快些吃菜,可扫了一眼这对兄妹俩其乐融融,似有千言万语的的模样,不过一会,就悄悄退了出去。
见屋内只剩二人,苏寻端起汤碗,瞧着苏珗源又黑又瘦的模样,明知故问道:“二哥,边关苦么?”
“苦啊,经常吃不到一顿饱饭,断粮的时候,我们会抓耗子,啃树根……”苏珗源一脸兴致勃勃答,似想起了什么,却是故意停顿了一下,又道,“记得有一年冬天,粮草没及时运来,我和小白又冷又饿,整日抱在一起取暖,才挨过了那七天呢……”
苏寻原在心里直道:活该,谁让二哥跟着萧睿走,吃苦了吧。可听到这一茬,顿时,目瞪口呆,心里一惊,“啪嗒”一声,手里的勺子就落下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