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国画里线条的张力啊, 什么水彩画颜色的层次呀,甚至还有油画写实的表达呀。

头头是道。

周围围着不少孩子都睁大了眼睛乖乖听着他说话。

看向他的时候,目光里满是钦佩!

平时他身边可很少围着这么多人的。

徐思齐小小的虚荣心一下子膨胀到了极点!

其实他也一知半解。

这些都是他学幼儿美术的时候, 老师随口提到的一些东西。

他只能依稀记得那么几句话。

正因为能卖弄的东西不多。

他骄傲了那么一会儿,肚子里的东西很快就倾倒完。

小伙伴们又分散开。

徐思齐身边除了自己组的成员,就只剩下崇拜地注视着他的方棠, 有点不爽又有点委屈的林澈,以及一头雾水的胡蝶和刘明洋。

方棠没有像别人那样, 听完就过。

而是满怀期待地恳求:“徐思齐,你再给我多讲一点好不好?”

她甜甜地夸奖他:“你真厉害, 我还想继续听你说!”

心情像是气球。

本来泄了气一点点下垂,又因为方棠短短一句话, 重新飘扬。

“好啊!”

徐思齐高兴极了,几乎是没多做思索,一口应下来!

江简呆头呆脑地插嘴进来:“那林澈你呢?”

方棠这才想起还有林澈这么号人物, 也转过头:“林澈,我和徐思齐他们玩一会儿,集合了再来找你好不好?”

不好!

林澈气得想咬她一口!

他特意把两个死党赶走, 就是想和她一个人玩。

结果棠棠……雨露均沾!

林澈抿了抿嘴, 一本正经:“老师说了, 小组不可以分散。我是小组长, 也是班长, 更应该做好表率!”

话是这样没错……

方棠依依不舍地看着旁边五彩斑斓的水彩。

眼睛扑闪扑闪一会儿, 大抵觉得失落, 黯淡了些。

林澈心一下就软下来!

——反正棠棠又不是要钦点徐思齐,也许……真的只是喜欢美术呢!

“金老师只说小组不可以分散,没说两个小组不可以一起活动。”

林澈别过脸,嘴角略略一撇,不情愿道:“大不了,我们就两个组一起活动呗!”

“真的?”

方棠眼睛又亮了起来。

林澈的心何止是软,简直要化成水了。

他故意露出小拽的样子,轻描淡写地问身后:“胡蝶,刘明洋,你们有意见吗?”

胡蝶安静地摇头。

正着参观反着参观都是参观,她无所谓。

刘明洋赶紧巴巴道:“我也没意见,胡蝶去哪儿我去哪儿。”

“谢谢你们!”

方棠眉眼弯成了新月。

她开心极了,忍不住拉起林澈的手,跑到墙壁挂画旁边:“林澈,你看好看吗!”

方棠用小鹿般圆圆的眼睛动也不动看着画面。

对于她来说,像是走进了一个未曾见过的世界,童话的王国。

只恨语文书上学过词汇量过少,让她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能费力表达她的喜欢。

“花、光线、桌子上的玻璃瓶……都很好看,对不对?”

林澈愣了愣。

风轻轻掠过美术馆的长廊.

角落里一人高盆栽的宽大枝叶微微晃动,林澈觉得自己心脏也在跟着颤抖。

手心发烫,情绪莫名高涨,而又柔软。

他冲她一点头,笑容比花还明丽。

等徐思齐凑过来,装模作样充当讲解,方棠软绵绵的手像小鱼,从他手心溜走,他才勉强从恍惚中回过神。

林澈看了好几眼她的手,又看看徐思齐,在心里不高兴地“切”了一声。

不就是会画画么,回头我也去学画画!

我能比谁都画得好看!

***

参观图书馆的活动,也许远远比不上春游、艺术节等等活动好玩,但方棠还是觉得非常愉快。

除了走出学校的轻松,她还比别的小朋友多了些振奋。

便是回家时也心潮澎湃,未曾停息。

方棠喜欢林澈,也喜欢古筝。

但比起争宠的他俩,她更喜欢绘画。

总觉得那些结构、光影、线条,对她来说有种奇妙的吸引力,像磁石一样。

所以方棠再一次询问了爸爸妈妈:“我可以学画画吗?我想学水彩画。”

想了想,她又板着小脸,严肃地保证。

“我可以在课后自己练习古筝,用省下来的报名费学画画。”

不过,虽然她态度比上次郑重好多,但爸爸妈妈还是给了她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回答。

老方家的孩子不适合学美术。

他们缺乏想象力和创造力。

与此同时,妈妈还吐了个新词,告诉她,就算能画成型了,但没有天赋的人,画的东西也是没有“灵气”的。

灵气。

方棠实在是意会不了这个词。

更意会不到大人的搪塞和借口。

她只是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可是,我很喜欢美术馆那些画儿。”

妈妈笑起来:“你只是喜欢看画儿而已。别说你,你表哥表姐们都喜欢。”

她的哥哥姐姐们早就前仆后继地帮她尝试过一次了。

她坚持要学的话,不仅仅会耽误古筝的学习,还会浪费钱。

方棠小小“噢”了一声,心情难免低落。

凉亭旁边有排景观花坛。

不过花坛里只有野草,剩下的,就是成人高的假山石。

方棠就在那个周末突然爬到假山石的顶端,又从那里小心翼翼翻到凉亭顶上。

她坐在最高点的横木上。

凉风扑面而来,一切都在脚下成为俯瞰的风景时,她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她不是抱怨任何人,也不是对什么有意见,只是单纯失望罢了。

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有种上帝的感觉。

那她一定要给自己打开绘画的那扇门。

远远能看见小学的操场,白色的足球球门伫立在绿草坪上。

这里构图真美,只是她的画笔画不出来。

一个人喜欢的,不一定是适合她的。

等她视线收回来,再落到凉亭下方,就看到林澈三个人。

都杵在凉亭下,站成一排,抬起头直愣愣看着她。

像是三根木头桩子。

傻里傻气。

方棠对他们挥挥手,笑了笑。

经过美术馆一日讲解后,徐思齐和方棠关系比以前好了点。

他面露疑惑:“你爬到上面做什么?”

方棠微笑着摇头。

她不想说。

小孩子也会有烦恼的事情。

有的孩子会哭,有的孩子会和朋友诉苦,她也同样是找个方法解闷而已。

“你不怕吗?”

徐思齐又问。

方棠说:“不怕。”

“可我妈妈说,不能爬到那上面去,会遇到可怕的事。”

这会说话的是江简。

江简是象牙塔里的小王子,最听妈妈的话。

他一脸忧愁,试图用大人的权威警告她。

方棠指了指自己家的厨房:“我在楼上看到很多人都爬过凉亭顶。”

“他们,”江简慢吞吞说,“那他们都不听话,不是好孩子……”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徐思齐撞了下胳膊肘。

江简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顺着徐思齐视线,错愕地长大了嘴。

“林、林澈!”

徐思齐露出对孩子王的骄傲崇拜。

江简则露出担忧。

——他俩在下面和方棠进行无意义的对话的时候,林澈已经爬到假山上,越到凉亭顶!

然后坐在方棠身边。

这一幕叫人措手不及!

方棠又是怔忪又是惊讶:“你上来做什么?!”

林澈拍了拍手,若无其事地回答。

“陪你。”

他和方棠一样,将手放在身体两侧,撑着横木。

不再说多余的话。

像是察觉到主人心情不好,就停止玩耍,乖乖依偎在主人身边,送去温暖的宠物。

棠棠显然不高兴。

而且是很矛盾的不高兴。

因为她似乎不想让别人察觉到她不高兴。

真复杂。

林澈从下面看见风把她头发吹得飘起来,衣袖也鼓了点风,有些孤零零的样子。

一瞬间什么疑问好奇都没有了,只有股本能的冲动——

想要坐在她身边。

想要……陪着她!

好朋友就是应该在对方难过的时候,默默陪伴对方!

“噢。”

方棠简单答应了一句。

江简和徐思齐都跑到健身器那边玩耍。

只剩下他们俩。

有时候世界突然就会变得很奇怪,就像现在。

时间很慢。风很慢。周围的一切都很慢。

方棠沉默片刻,突然一笑。

“林澈,你知道吗。”

她缓声告诉他自己的小秘密。

“我其实……有很多喜欢的人。”

什么?!

他竟然不是唯一的?!

林澈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扭头瞪她!

方棠没有看他,只是轻轻和他数。

“第一,是《樱桃小丸子》里的花轮同学。”

“第二,是《龙珠》里的孙悟空。”

“第三,是《高达》里的夏亚。”

声音在空中弥散开。

她微笑。

“我一直以为,比起你,我更喜欢他们。”

“但是,刚才你爬上来,坐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想错了。”

“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其实不比他们低。”

“而是……”

四月花木清淡的香气萦绕在他们身边,天上云层被落日勾了个金边。

林澈竟然有点紧张,心脏胡乱跳动。

他屏住了呼吸,听她郑重其事的声音。

“而是……”

“在位于孙悟空和花轮同学之间的位置啊。”

不过,也许就因为他俩都稀奇古怪,才会成为青梅竹马吧。

方棠的红领巾一直戴在校服领子下。

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没有取下来。

这次不是忘记了。

她只是想要给爸爸妈妈看看而已。

——虽然她因为满腔疑惑,并没有感觉到太多开心。

但她觉得爸爸妈妈应该会高兴。

电视上汤姆和杰瑞又展开了追逐战,伴随着激烈的音乐。

方棠津津有味盯着电视,几乎忘记吃饭。

爸爸妈妈的声音偶尔会拔高几分,有些尖锐,盖过电视。

到了这种时候,方棠就赶紧扒几口饭。

***

方爸以前当过兵,退伍之后成了个配送司机。

经营的是牛奶生意,在河边租了个小仓库,里面堆满了货物。

他的工作就是每过上一段时间,去厂家以最低的价格拉上一大堆奶制品,然后再把这些东西批发给乡镇上的零售店。

每箱牛奶只能多赚几分钱。

方父总说,赚的都是人力钱。

因为他负责把在方棠眼里重到可怕的牛奶装上车,再卸下来,放到商家指定的仓库中。

每天抱上抱下百来件牛奶,然后回家贴膏药。

方棠眼里爸爸温柔好说话。

外人眼里就是老实好拿捏。

镇上有几户商家,欠着一两年的牛奶钱了,死活不肯给。

旧的帐还没收回来,新的欠条又打了下来。

方母在公司上班,顺带管管家里的帐。

今天统计时,看到方爸又带回来的五六张欠条,实在忍不住,爆发了一场大战。

两个人好不容易停歇,方母扭头看看女儿,深吸口气,把情绪压下来。

“棠棠,学校给你发红领巾了?”

方棠点点头,又立刻摇头:“不是发的,是奖励给我的。”

一年级学生的视角和大人的视角并不一样。

譬如说文婷就对方棠戴上红领巾一事羡慕不已。

但这么光彩的事情,搁大人眼里就是“早晚的事”,和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

妈妈随口夸了一句“能干”,往后说。

“棠棠,我和你爸爸商量了一下,准备送你去少年宫学个乐器,你有没有想学的?”

学乐器。

方棠心脏突然砰的一跳,抬眼往自己卧室看过去。

门敞开着,书架上有个棕色的册子——那是她收集卡片用的小册子。

那上面跑着跳着的小人,好像都露出笑容,对她挥着手。

她严肃地晃晃脑袋:“妈妈,我想学画画。”

妈妈很惊讶:“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

方母立刻笑起来:“你学什么都行,就是画画不行,咱家没一个孩子有绘画的天赋。”

方母和她数:“章宇学了两年,简笔画都画不好。你二表哥被老师委婉劝退,画板早就积灰了——你爸你妈更是对绘画欣赏力为零。咱们家孩子,没那个创造能力。”

“你学音乐挺好的,培养培养气质。”

爸爸似乎对妈妈这个说法也颇为赞成。

也就是说,她家祖传学不了绘画?

方棠似懂非懂点点头。

想了一会儿,做出成熟深沉的样子。

“那……我能先去少年宫看看,再做决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