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满意地点点头:“没想到你记得这么清楚详细,好,咱们这就试试。”
他把一侧的已经开了的茶水壶上边的温度调到了七十度,然后从一个口袋里取出一块古老的金色怀表,放在桌面上,殷勤地推到宋书煜面前:“一会儿请你帮忙掐着时间,我来冲茶。”
宋书煜看着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忍俊不禁:“行,你负责关注茶杯,观察一下是不是会有绝妙的景致。”
很快那茶壶上边的蜂鸣器就嘀嘀嘀地响了起来。
将军呼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宋书煜顿时就乐了:“慢慢来——慢慢来——”
将军小心地端起茶壶,往杯子里注入水。
宋书煜看着那随着水流翻腾的绿色茶叶很快就都找准自己的位置一样,一点点地随着水波漾着,仿佛能感受到筋骨舒展的舒畅感。
“美极了!就像看到花开一样。”将军的声音里充满惊奇。
“八秒钟了,现在站起,开始高冲。”宋书煜卡着怀表,出声提醒。
将军连忙听从他的指挥,站起身端着茶壶,一动不动地保持一个角度,让水柱注入茶壶里。
“好了,现在可以坐下欣赏了。”宋书煜看着他倒完水之后,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连忙提醒他,把手里的怀表推过去,“不想看时间的话,等这茶叶一动都不动的时候,就可以喝茶了。”
将军注视着茶叶,觉得好像一扇神奇的大门在他面前慢慢地打开,原来一小撮茶叶,竟然也能得到这样多的意料之外的享受和领悟,他不由想到林玄玉的模样,觉得他完全是一个师法自然,最会修身养性,善解物性的一代宗师。
他看看那两杯透着脆生生的绿意的茶水,嗅着扑鼻的芬芳,不由双手捧起一只杯子恭敬地递给宋书煜。
宋书煜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去接,对方用了双手,可是,他现在只有一只手会动,他艰难地一点点地指挥着那条毫无知觉的左臂,无奈一点反应都没有,用右手扶着左臂伸出,片刻之间,已经痛出了一头冷汗。
将军看着他站起来,却迟迟地不接他手里的杯子,再看一会儿,他竟然用这样奇怪的姿态伸手,不由疑惑地看向了他的左臂:“你——怎么了?”
宋书煜连忙用右手接了,解释道:“左手受了点伤,不大听话,失礼了,请您谅解。”
“受了点伤?”将军觉得不解,一点伤能连手臂都不会动?
当即就关切地说:“解开让我看看伤口,我这里就有随行的好医生、最好的手术室。”
宋书煜笑着举举茶杯:“没事,真没事,咱们品茶。”
将军看他不愿意配合,当即也不多说什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味道果然和刚刚喝的那一杯子不一样。
一会儿有人上来汇报说那两只运送钻头的飞机已经装满了,可是不过运送了三分之一,剩余的是不是把那些客机的座位什么的都全部拆除了,然后运送。
将军有些吃惊,笑着看看宋书煜:“宋部长这份礼果然好重,好,拆了就拆了,以后换更好的,都速度点,让那两只装满的先回去。”
“是!”那人激动地应声,转身就走。
“慢,把老军医叫过来,让他跑步过来。”将军吩咐道。
“是!”那人退出舱门,咚咚咚地就跑走了。
时候不大,就有一个人推门进来,只见他身体瘦小,身高不足一米六,瘦的尖嘴猴腮的,不大能看出年龄,笑着埋怨:“将军,大家都忙得热火朝天,你这时候喊我过来干嘛?”
“你那把子力气,能帮上什么忙?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位宋部长左臂受了伤,你现在给他检查一下。”
将军语气果断威严地说。
“行!左臂?来,我看看!”那家伙毫不客气,当即就过去坐到宋书煜身边的沙发上,伸手去帮他解扣子。
“我自己来。”宋书煜知道再推辞就会伤害人家的热情了,但他真的不喜欢陌生人去解自己的衣服扣子,连忙伸出右手一一解开。
那军医本身看他坐得四平八稳,觉得伤不会怎么样,可是,当看到他露出左肩臂的伤口时,不由惊呼出声:“这是枪伤——你竟然竟然还能坐得住?”
宋书煜这一动之间,痛得受不了,皱皱眉:“这里做不成手术,忍着,相等晚些时候,东西运走了,你们就可以通知这里的救灾中心把我送到医院治疗了。”
将军在那军医惊呼的时候,就起身看过去,一看他那狰狞的伤口,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这年轻人怎么能有这么坚毅的性子,伤成这个模样,还镇定自若地和他谈笑风生、品茶论道,他是军人,当然敬佩这样的硬汉子,当即就很慷慨地说:“他跟了我很多年了,治疗枪伤最拿手,血脉不通,时间长会有大危险,这样吧,我这里有手术室,一应俱全,让他帮你做,省得去医院的屠夫医生手下受罪。”
人家都说到了这一步,宋书煜自然笑着应了,表示谢意,他当然信任将军身边的军医了,对方不过是想再卖给自己一个人情而已,过于矫情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看他点头,那军医连忙搀扶着他起身。
将军已经转身,走到酒柜一边,按开了一扇门,里边赫然是一个带着巨大无影灯的标准手术室。
宋书煜在那手术床上躺下,军医很熟练地用各种仪器检查他的基本情况,确认各种系数都在安全范围内,手术没有大风险,当即就用剪子剪开了那两个紧紧地勒着的部位。
“这手法很专业,伤口处也消毒过了,没有丝毫残留异物,我们要做的是取出里边的子弹,现在给你这里注射麻药,很快的。”军医给他说着情况,让他放松一些。
“还是不要麻药好了,他们一会儿回来看我躺着会担心的。”宋书煜当然知道王小帅处理伤口的水平了。
“不要麻药,你能顶得住?”军医停下抽取麻药针剂的动作。
“能。”宋书煜望着无影灯,疼得眉心深锁,他要记住这样的疼痛,记住这个教训。
“好,那就更快了。”
军医当即伸手在手术床侧按了一下,伸手接了那伸出来的横档,拦在他的胳膊臂弯处,他的双臂连同腰部一起固定在床身上。
然后又从床头拉出一条脖圈,固定下,现在宋书煜连头都不能扭动一下。
之后,军医把他的双腿也固定到了床身上。
顺手把一个刚打开包装的软木牙塞放到了他的牙齿之间,拍拍他的脸,让他合拢嘴巴:“年轻人,要爱惜你的好牙口。”
宋书煜无语,他现在显然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只听一阵叮叮当当的细碎响动,显然那军医已经准备好了手术的刀具。
他用一个圆锥形的消过毒的底部是圆洞的金属器物快速又准确地按入宋书煜肩头的伤口处,只见那鲜血汪汪瞬间就从一侧流到了托盘上。
宋书煜只觉得身体全部的感官都被强力集中到了肩头,那种痛彻心扉,让他紧紧地咬住了口中的软木塞,果然,不注射麻药,是会痛死人的!
他努力地想着昏迷不醒的桑红,来转移该死的注意力——那小丫头臭屁地得意小模样,明眸善睐,充满欣喜和信任,她正笑吟吟地走向他,怎么一瞬间一切就都变了样子?
而让他一直耿耿于怀、自责不已的是,在面对生死关头的瞬间,她竟然能止住冲向他的步子,翻身滚远!
这电光石火之间的反应,让他刻骨铭心,更让他触目惊心——原来,那个丫头把他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珍贵,这个念头已经成了她的本能了,即便她往前滚就可能躲过致命的枪弹,她依然选择远离他,因为她不舍得带着如影随形的攻击,让他受伤,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考虑了。
可是,他呢?
在周围的一切敌人都倒下的时候,他本能地停留在那边安全的位置,因为前边有起重器挡着他,任何突袭,他都会有反应的时间,他竟然都没有想到跑过去飞快地把她拉到安全的位置?
为什么这么大意?
为什么他大意的时候,不会自己走到危险的地方去?
他觉得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在拷打他的灵魂——他是个自私的家伙,口中说着爱她如命,不过是因为少了她,生命太过平淡乏味罢了,他哪里有爱她如命啊!
即便他回过神意识到危险,他也是犹豫过一瞬间的,不然,他扑到她身上推开她的力道也不会那么惊慌失措、无法把握了。
他的大脑其实一直在一幕幕地回放着当时的画面,她为什么突然就改变了走向他的步伐,毫不犹豫,是不是他的脸上有什么表情,让她无法信任?
总之,她的昏迷就是他的失误造成的,因为惊恐,他的力度失控,推得太用力了!
没有人责备他,没有人拷问他的灵魂,但是,宋书煜面对桑红最后的一刻依然充满爱意的远离,羞惭得无地自容,虽然他最终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帮她挡去了可能会打到她身上的枪子,他依然爱得不够纯粹。
所以,他觉得这种疼痛就是他对自己的惩罚,他要让自己记住桑红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失的另一半,无论什么情况下,他必须先考虑她的安危!
这次,他害惨了她,还有肚里的孩子!
“啊——”地一个低声嘶吼,宋书煜听到了一声清脆悦耳的金属被丢到手术盘上的声音,那是子弹的合金铜在弹跳的声音,然后那个挤入他伤口的金属器具也随即被丢开,他紧绷的身体顿时防松了很多,只觉得一阵斯拉斯拉的针线穿过皮肤的清晰痛感,让他牙齿有开始紧咬了。
缝合,剪断,消毒,酒精擦拭——动作行云流水一样快捷,疼痛一点点地散去,宋书煜觉得全身从来没有过的舒适。
身上的束缚被咔咔咔地弹射回去,宋书煜觉得恢复自由的感觉真好。
“这就好了?果然神乎其技!”活动一下浑身僵硬的筋骨。
“你看看,伤口缝合得很漂亮。”老军医显然对自己的技艺很得意。
宋书煜侧头看看那曾经很恐怖的伤口,只见上边小小的针脚缝合得很整齐,甚至都没有肌肉纠结的地方,子弹打入的洞洞压根儿从皮肤上就看不到,平平整整的,最上边一层透明的薄膜,这就放开他了,难道连包扎一下都不用?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医生能把这样血腥的活儿做出这样的效果,不由咧咧嘴,没有受伤的右手对他伸了一个大拇指:“你是我见过的最棒的外科医生。”
老军医自得一笑,拿着一个一次性注射的小针头,按了一下推柄,排出针筒里的空气:“只用了十五分钟,我的记录又缩短了,这要归功于你前期处理工作做的好,让你少受很多折磨。”
“谢谢,非常感谢,这又是什么针剂?”宋书煜好奇地问。
“破伤风针,打了放心,这胳膊没事,没有伤着神经骨头,皮肉伤而已,等那群救援的人来了,你住院只需要疗养就成,还有,你失血过多,要输血,要不要在这里输?你什么血型?”
老军医说着把那针快速地注射到他的肩头一侧,蚂蚁叮了一下一样就完了,转身打算去取血浆。
“不用了,谢谢,这上边真的不用再上药包扎吗?”宋书煜虽然没有勇气用手去碰触这样缝合得几乎完美的伤口,可是,贴那么一层近乎透明的薄膜在上边,真的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