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闷着也是闷着,为了不让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她特地提前了半个小时到现场。
她开着车走向新西部画廊的时候,早就等在大厅里的菲尔丽走了出来,她身后是画廊的门,上边贴着展览的海报,卖酒女的肖像上边印刷着“甜水镇面孔—西部史诗——黄一鹤摄影作品展”。
桑红迫使自己的视线从海报上边移开,然后直接落到了菲尔丽的身上,这个女人本身就极漂亮,现在她显然为了展出专门做了打扮,穿着一套十分专业的办公室套装,还是带着领结和紧身马甲的那种,看着说不出的精干俏丽。
这样的菲尔丽和平时那风情万种的模样相差太远了。
“你今天看起来气色好极了。”她看到桑红热情地说着展开手臂拥抱她。
“你也是,和平时的风格差别太大,第一次看到你不穿裙子的模样。”桑红瞧着她笑着品评她的衣服。
“嘿嘿,艺术展这样的地方,不是施展女人魅力的所在,倒是展示女人个性的地方,我这样的打扮其实也很不习惯,不过,真正正式的场合,女人这样的穿戴,显得很专业,令人信服,如果很突兀地穿了礼服之类的,只怕要被人当成花瓶质疑能力了。”菲尔丽也满意地看着桑红。
桑红身上的衣服看着低调,其实懂的人都知道这衣服有多昂贵,不过她穿了,把这衣服的豪放不羁和女人甜美温婉结合起来,让人看既迷人又率性自由,和她要展出的照片很搭调。
桑红看看外边的道路,想到一会儿到来的客人,当即也没有进画廊,反而开着车离开,停到了后门另一侧的侧门的小巷子边。
然后她步行回到画廊。
一进去桑红就被眼前的画面震撼得眼睛眨都不舍得眨一下,她屏住呼吸,新刷的雪白的墙壁上,全部是桑红的摄影作品,八十张照片,装裱得十分漂亮,安放得恰到好处,光线设置明朗,还加了很专业的画廊专用的射灯,那种视觉效果不是一般的棒。
桑红一张张地看过去,她在欣赏自己照片的时候,发现出现一个奇妙的脱离感,就像是一个作家第一次拿到他的新书一样,感觉分离了,她很客观挑剔的去看自己的作品,但是毫无疑问,这些照片积累了四个人的智慧和心血,果然是不同凡响。
桑红觉得很疑惑,这样的照片真的是她拍出来的?
她真的能做出这样了不起的事情吗?
她的头嗡嗡作响,她就像是一个人走过一条漆黑的隧道,走过那长长的路然后一步一步地踏上了属于她的舞台,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喜欢的事业,赖以为生又充满希望的事业。
“怎么样?”菲尔丽终于开口问她。
因为桑红的小脸红红白白地笑着又充满了忧伤,她想这小姑娘一定是太激动了。
“谢谢你,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作品会有这么一天,你把它们照顾得很好。”桑红再次感谢,她很感谢菲尔丽给她这样的机会,她知道她在帮自己。
“放松一些,以后会有更多更大的展览,相信我,这只是开始,你要等到四点半的时候才会露脸,想好说点什么吗?”
“正在想这件事。”
桑红当即就知道她必须要有个即兴发言,菲尔丽因为知道桑红性子有些冷,索性不告诉她,担心她提前准备了稿子,到时候说得像背书,她相信桑红的机智,即兴发挥更好。
大腹便便的基米带着一群人从外边进来,他们是今天来的第一批客人,他们一进来,桑红就觉得自己有点站立不稳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他们中间,她努力让自己笑得轻松:“谢谢你们能来。”
“这下你出名了,希望你不要抛弃甜水镇。”基米笑着说。
桑红对他和大家露齿一笑:“不会,我很喜欢这里,而且,我还没出名。”
“瞧瞧,这丫头多谦虚,看看她摄影镜头下的人物,都是大伙儿曾经熟悉的,这女孩子有才能,这些图片简直就像历史,咱们这里的火灾也不是发生过三五次,可是,这是唯一的一次引起全世界关注的,这些都和她及时地拍摄到的火灾现场有关,她是甜水镇的良心。”
基米很真诚地恭维桑红,她微笑很有礼貌地道谢。
摄影器材店里的莫斯也来了,他带着他的妻子,一个四十多岁的体面女人,穿着休闲服,戴着老花镜。
“黄一鹤,这就是一直躲着我们的那个好顾客。”莫斯这样向他妻子介绍桑红。
“黄,谢谢你一直照顾我们店里的生意,我们还可以请你到家里吃饭吗?”莫斯的妻子很真诚地问。
“谢谢,你们也给了我很大的支持,等我把孩子生下来,能随便大吃大喝的时候,再去叨扰你们好了。”
桑红笑得很平易近人。
这时菲尔丽过来很歉意地笑笑,就把桑红拉走了:“过来,那边来了几个校友,一个还是你曾经的同学,呵呵,这世界真小。”
这世界真的很小,幸好秦青提前知会过菲尔丽,菲尔丽一边走,一边小声问:“你能记起他们是谁吗?”
桑红茫然地摇摇头,似乎想得很努力,她既担心菲尔丽看出破绽,又明知道不认识那些人,想要明确地拒绝。
“没关系,不认得我帮你介绍,但是,不去见他们会觉得你瞧不起人,而且,展览会结束之后,绝对会有记者向镇上的居民和你的同学朋友们进行侧面采访,请你配合一下。”
桑红觉得很紧张,她本身就是冒牌货,被质疑简直是一定的。
她有一步步走向刑场的感觉。
画廊中站了六七个人,年龄有二十多岁的,有五十多岁的,他们背着相机,正在小声地交谈。
菲尔丽带着桑红走到他们面前,很客气地对桑红介绍:“来,这是黄一鹤,今天的主角,这位是思朗先生,你一定记得,咱们学校教务处的处长。”
桑红很热情地微笑,和他拥抱,感谢他能从忙碌的工作中抽出时间过来,思朗微笑着恭喜她的照片展能有好收益,说他们的学校为她而骄傲。
一个高个子的满脸雀斑的亚洲女孩一脸疑惑地上下打量着桑红,她穿着很嬉皮士的奇装异服,烫得发焦的黄头发扎得高高的马尾辫,绑着一个骷髅形状的发饰,此刻一边嘴巴吧唧吧唧地嚼着口香糖,粗鲁地拉了菲尔丽的胳膊,迫使她不要忽视自己,她问:“菲尔丽学姐,她根本不是我们班的黄一鹤,你一定搞错了!”
她的声音很尖利,显得失望又吃惊。
怎么会有这么好运的家伙,遭遇了车祸还能变得更漂亮、更年轻,虽然她能看出来黄一鹤和从前相比,五官并没有多少变化,但是,瞧瞧她现在的皮肤和气质,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穿的是什么啊,身上的这件衣服起码抵得上自己三年的收入!
她曾经和自己一样,都在社会的最底层滚打挣扎,怎么一转眼就能交到这样的好运!
随着她的声音,周围很多人都看过去,露出困惑或好奇的神色。
菲尔丽不紧不慢地换了一副感伤的神色:“玛丽,三个月之前,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一鹤她在来甜水镇的途中,遭遇了车祸,幸好车内的安全气囊救了她的命,可是,她的头部和脸受伤了,被救入事故地点不远的一家慈善医院,幸运的是她遇到了一位善良的先生,主动资助她进行治疗和整容,现在,也就是说,她除了丧失一部分的记忆之外,面孔也略微有了一些不同。”
桑红摆出一副悲伤的神色,带着点遗憾地看着她,伸手和她拥抱:“玛丽,你能来我很开心,我只知道你的脸在我的头脑中闪现,很熟悉,可是,我们曾经一起度过的那些美好时光,暂时不知道遗失到哪里去了,但是,我坚信某一天我会想起来的。”
玛丽惊愕地打量着桑红,她死死地盯着桑红的眼睛——黄一鹤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竟然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她飞快地伸手拒绝她的拥抱,侧头呸地一声把口里正在咀嚼的口香糖吐到了地面上,用脚一边踩着,一边讽刺一笑:“该死的车祸,狗屁的失忆,我敢肯定这个彬彬有礼的家伙,绝对不是黄一鹤,那这个该死的家伙为什么会叫黄一鹤?”
她似乎很为自己的发现得意,侧头看看自己的老校友,寻求支持。
菲尔丽垂下眼皮看着她用脚把刚刚吐出的口香糖在地板上碾成一片脏脏的痕迹,自己打蜡的光洁的地板上竟然遭受这样的待遇,她皱皱眉不悦地看了玛丽一眼:“如果仅仅因为黄一鹤不再毫无礼仪地不分场合地大嚼口香糖,带人接物变得彬彬有礼,你就觉得她不是黄一鹤的话,那她也不会认识你这样的朋友,每个叛逆的年轻人最后都要回归社会的。”
说着态度亲热地对几位熟识的老同学道歉,带着桑红就要转身离开。
桑红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刺头,索性就跟着菲尔丽要离开。
“狗屎!”玛丽骂着伸手粗鲁地抓住桑红的胳膊,恶狠狠地看着她的眼睛,“给我看看你胳膊上的针眼,我就信。”说着就要去捋桑红的衣袖。
这下的动静有些太大了,耳朵不灵敏的人都可能听到那充满恶意的让人敏感的“针眼”两个字。
该死的女人!
桑红心里骂着被迫地回头,看着她那张嚣张跋扈的满是雀斑的面孔。
从她站出来桑红就在观察她,听菲尔丽说她出了车祸不仅没有一丝同情紧张,反而时刻充满嫉妒和不甘的神色盯着她上下打量,就知道这家伙不是黄一鹤多好的朋友。
桑红冷然扫了玛丽一眼——靠,不给点教训真当我好欺负啊!
她稳稳地站住了身体,转身面对她:“玛丽,拿开你的手!”
玛丽不甘心地瞪着她,死死地揪着她的胳膊,讥诮道:“不敢让我看吗?”
桑红嫣然轻笑,她抬手捏上玛丽揪着她胳膊的手,一点点地移开,转而另一只胳膊亲热地抱着她的肩膀,好像好朋友亲密交谈。
桑红凑近她的耳边,微笑着小声说:“收起你那点嫉妒的小心思,我遇到了好机会,已经戒了,所以,你看不到什么针眼,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你***要是敢再这样捣乱,妄想通过揭露我有点荒唐的过去就想搞砸我的事业,损毁我的形象,那是妄想,哪个成功的老家伙年轻没有荒唐过?乖乖地闭嘴,我会给你介绍点小活儿,让你也有钱赚,损害我或者妄想把我拉到从前的日子里,对你有什么好处!”
玛丽的手被桑红捏得痛极了,她肩膀上圈着的胳膊好像铁箍,痛得她额头直冒冷汗。
她倔强地狠狠地和桑红对视,桑红哪里会怕她,终于,她痛得哆哆嗦嗦地小声求饶:“放开我,该死的。”
“该死的,嗯?”桑红手上继续加力,若无其事地对她笑。
这个该死的女人真难缠,真想揍一顿直接丢出门外。
桑红觉得再捏下去这货的手可能要废了,不过她知道现在只有这样的办法才能让她因为畏惧而闭嘴。
正说着画廊门口传来秦青的声音:“一鹤,快点过来,看看谁来了。”
秦青的声音里充满明朗的笑意,把好信息及时地传达给桑红。
桑红看看玛丽,一点点地放了手,亲昵地笑了:“你这该死的家伙,还是从前那么倔强!我相信你就是我的好朋友玛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