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明明早晨还是一片晴空万里,如今却转眼乌云密布,山雨欲来。

眼前红匾金漆的字晃得人眼眸生疼,姜凝醉默然站在凤仪宫门外,风吹得她的胸口空荡荡的,回响如泣如诉,一声一声砸在她的心头,让她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害怕过。

颜漪岚,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如同凌迟我于无形?

狂风穿过姜凝醉宽大的衣袖,她趔趄了一步,身子在烈风之下微微摇晃,单薄的身影看上去摇摇欲坠,像是天边的落叶一样伶仃无依。

碧鸢迟迟从凤仪宫内走出来,她面色不忍地看了姜凝醉一眼,嘴唇嗫嚅几下,最终垂下头行礼道:“太子妃。”

姜凝醉不答,又好似压根没有听见,她的眼眸越过碧鸢看着她身后的宫殿楼宇,本该熟悉的此情此景,如今看起来,却是这般的讽刺。

“时辰不早了,太子妃还是早些动身出宫吧。”碧鸢终是没能把实话告诉姜凝醉,只能避重就轻道:“马车已经准备好,出宫之后,自有人接应,太子妃不必担心。”

姜凝醉不理,她的眼神执着得落在凤仪宫内,低声道:“我要见她。”

碧鸢低叹一声,道:“太子妃还是及早起程吧。”想了想,她又道:“或者太子妃有什么话,奴婢可以代您转告殿下。”

听出了碧鸢的言下之意,姜凝醉漠然退了两步,她想或许是风太大了些,不然为何会吹得她的眼眸生疼,如同燎原之火,似要将她眼前的一切焚烧殆尽,只余下满目萧瑟,终归不复光明。

缓缓摇了摇头,姜凝醉冷笑了一声,眉眼不露任何留恋,转身离去。

她既连见我一面都不肯,我又还有什么可说与她知。

目送着姜凝醉走远,碧鸢眼睛微涩,风沙之下,姜凝醉的身影慢慢缩成一个模糊的点,可是她却始终忘不掉视线所及的那片景象,姜凝醉背影决绝而冷漠,透着一股子倔强,让人不忍侧目。

再次回到栖鸾殿,碧鸢走近内殿,隔着屏风,细声禀道:“殿下,太子妃已经离开了。”

栖鸾殿里静得出奇,若不是屏风内传来一阵轻微斟酒声,几欲让人觉得碧鸢是在自说自话,半晌,颜漪岚才问道:“她最后说了什么?”声音低哑,透着万古不化的寂淡。

沉默了片刻,碧鸢还是如实回道:“太子妃什么也没有说。”

颜漪岚嗤笑,笑声透着无奈和自嘲,可是只有碧鸢知晓,她这一刻心里的感受会有多么难受。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离去,其实知晓是迫不得已,但却无法减轻丝毫痛楚。

那种疼,那种痛,就算是九五之尊,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说到底,颜漪岚先是颜国的君王,然后才是姜凝醉的爱人,她永远无法活得随心所欲,也永远无法给予姜凝醉她的所有。

想着,碧鸢不免出声宽慰道:“等到他日事成之后......”

打断碧鸢声音的,是颜漪岚蓦然放落桌上的酒盏,她转了个身,将自己完完全全隐进无边的黑暗之中,道:“退下吧。”

生生吞了嘴里剩下的话,碧鸢默默行了个礼,“是。”

碧鸢走后,殿下回复到一片死寂,颜漪岚心扉欲裂,那种疼痛,即使她再怎么努力睁着眼,却也只看得见无边的黑暗尾随。

“凝醉......”

默默念了姜凝醉的名字,唇齿之间仿佛都沾上了苦涩的味道,她低眉笑了笑,声音透着无奈,落了整室的凄哀。

你还没离开,我却已经开始后悔了。

如碧鸢所言,马车就候在凤仪宫外,像是料想到姜凝醉会来一般。姜凝醉的脚步还未及马车旁,已经有车夫打扮的侍卫匆匆跳下马车,来到了姜凝醉的身边。

“太子妃,臣受长公主之命,前来护送太子妃出宫。”

姜凝醉不答,她回头,看着身后巍峨的宫殿,满目漠然。往事自她的眼前一一浮现,犹如幻灯片放映而过,她闭目,顺着侍卫的指引坐进了马车之内。

“凝醉,凝醉!”

马车方要驶动,姜凝醉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唤着她的名字,仔细辨去,竟是颜君尧的声音。

“凝醉!”横身拦在马车外,颜君尧胸口起伏,蹙眉道:“你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

姜凝醉并不说话,她偎在马车的一角,神情冷凝,似是不愿再去细想颜君尧口中的这些道理,她疲倦地闭了闭眼,不愿出声。

“这里毕竟还是大颜的皇宫,你是我大颜的太子妃,北央王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越过皇姐赶你走。”

听闻颜君尧的话,姜凝醉只是苦笑。

其实颜君尧压根不知晓,央玄凛有没有权力赶她走,她是不是这个颜国的太子妃,对于她而言,一点要紧也没有。她之所以不辩解不争取不在意,是因为默许这一切的人,是颜漪岚。

她当初说过的,她这一生都不会离开颜漪岚的身边,除非,她亲口赶她走。只是不想,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

“凝醉,凝醉?”

半晌等不到马车内的动静,颜君尧又急又烦闷,他刚想要走近马车去看个究竟,不想姜凝醉先他一步掀开了车帘的边角,她的声音隔着帘布传来,轻渺而不真实。

“太子不必为我挂心。”幽幽的声音顿了顿,姜凝醉道:“我们,各自为安。”说罢,车帘落下,只听得姜凝醉在马车内轻拍了拍车厢,侍卫领命,载着她往宫门外走去。

许是姜凝醉最后的话没有一点留恋,所以颜君尧才会那么震撼,待得他回过神之时,姜凝醉的马车已经走得太远了,他徒然追了几步,发觉相隔渐远,想要追的时候却为时太晚。

祁月在一旁默默将一切看进了眼里,直到这时,她才伸手拉住颜君尧,道:“颜国太子,你不要太难过了,如今宫中情势瞬息万变,或许出城,对于颜国太子妃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呢?”

“你不会明白的。”颜君尧挣开祁月的手,怔怔道:“你不知道,凝醉为了这个颜国,为了皇姐做了多少,我只是想不明白,凝醉的所作所为,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看得清楚,皇姐怎么会半点不动情,她怎么忍心赶她走?”

皇姐曾经说过,她只要凝醉一人。

她明明亲口对他说过,为什么现在却这样轻易地舍弃了姜凝醉,任凭北央王的摆布?

这一切的一切,颜君尧想不明白,更不能接受。

祁月被颜君尧甩到了一边,她勉强站稳身子,急道:“长公主这么做,必然有她的道理,你也不要再为太子妃挂心了。”

“总有一天,我会亲自踏碎央国的每一寸土地。”颜君尧攥紧了拳头,怒红了双眼,道:“今日你皇兄带给颜国和皇姐的种种侮辱凌难,日后,我一定会加倍讨还回来!”

说罢,颜君尧甩袖离去,徒徒留下祁月一人,站在瑟瑟烈风之中,满目委屈和难过,视线里的景物已经有了些朦胧,她倔强地用袖子抹了抹不肯落下的泪珠,心口疼得几欲裂开。

她本想着要安慰颜君尧几句,可惜关键时刻,嘴却像是烙了铁,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也是直到这个时刻,她才明白,两个立场完全不同的国家,两个背负着不同使命背景的人,竟是会要面临这样难堪的局面,她甚至连安慰颜君尧的资格都没有。而他那么恨自己的皇兄,那么恨央国,她明明看得到,却没有一点办法。

颜国太子,看来,我们注定是要殊途陌路了。

城楼之上,央玄凛负手而立,看着载着姜凝醉的马车踏尘走远。

“王。”央玄凛的亲信来到他的身后,禀道:“臣一路跟随颜国太子妃,她的确是去了凤仪宫,只是...长公主并没有见她。”

听到这儿,央玄凛向来深不可测地眼里才有些真实的笑意,他轻转着手里的碧玉扳指,道:“告诉吴王,稍安勿躁,命他在城外等候消息。”

“是。”

翠绿色的扳指映着央玄凛的眼眸,折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他放眼这片大颜江山,笑得深邃。

看来,该是时候收网了。

凤仪,既然你不肯乖乖嫁给我,那么就算是抢,我也要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