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玄凛永远记得,第一次遇见颜漪岚的场景。

那是八年前的深秋,颜国国力衰弱,不敌隋国屡屡进犯,无奈之余,只得求助于一直觊觎隋国的央国。

央玄凛继位不久,身为央国国君,难免年轻气盛,不将颜国放在眼里。颜王亲率大臣前来央国的时候,央玄凛虽然设宴款待,但是心里却充满了鄙夷和不屑,对于颜王亲临的意图,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一个摇摇欲坠的国家,一个昏庸无能的国君,除了依附他枝,又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

颜王携着他最心爱的公主缓缓走进大殿,似乎察觉到了大臣们目光里的一丝惊叹,央玄凛这才兴致恹恹地抬起了头,看向大殿正中。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颜漪岚,那一日她凤衣旖旎曳地,绯衣灼灼,尚有稚气未脱的脸上美丽无瑕。她的凤眸轻挑,毫不胆怯地扫过座上的一众大臣,最后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明艳动人的脸上浅浅一笑,殿外艳如火的万千枫叶,瞬间失了颜色。

默然望着颜漪岚款款坐下,央玄凛不知怎么地,脑海里竟然浮现出风华绝代这四个字来。他想,这个词或许一开始就是为了用来形容她的。低头将夜光杯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央玄凛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些微醺之意,却也不知让他沉醉的是酒,还是人。

那一夜的宴会之上,央玄凛独独只记住了颜漪岚的名字。颜国公主——凤仪。

颜王在央国的那些时日里,央玄凛对于颜王一直不冷不淡,虽然不曾点头答应颜国的缔盟之约,但是却也并没有开口送颜王一行离开央国。十日后,颜王看出缔交无望,因此只得断了念头,准备动身启程回到大颜,不想央玄凛居然破天荒地前去送行。

城门外,央国一向城府极深,喜怒不曾表露于形的央国国君央玄凛,突然骑着他的汗血宝马,自皇宫里一路飞奔而来,挟着颜国公主凤仪,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有呼啸的烈风擦过耳畔脸颊,颜漪岚在风中微微眯了眯眼,侧身望向央玄凛的眼神灼热而迷离。央玄凛覆在她的耳畔,鼻尖贪婪地嗅着颜漪岚发间的香气,声音沉热如铁,道:“凤仪,做孤王的王妃吧。待日后孤王平定了天下,定要让你母仪天下......”

他的话还未说完,打断他的却是颜漪岚冷冷的不悦目光,她的唇边含一抹嫣然笑意,道:“我只做我自己的王”。说罢,她不知何时反手摸到了央玄凛系在马身上的冰冷长剑,直置央玄凛的颈部,许是不曾想有女子会如此大胆决绝,央玄凛只是蹙着眉看着她干脆凛冽的动作,竟是忘了躲闪。寒光映着她灼灼的面庞,反射出冷冽嗜血的光芒。“所以,放我下来。”

那是央玄凛第一次,有人胆敢如此违抗拒绝他,更甚者,那人还是一介女流。他从不知晓,这世上会有如此大胆的女子,也不知晓,他竟然会对一个女子生出敬畏之心。

她说她只做自己的王。

也是许多年后,他才知晓,那并非只是一句拒绝的戏言。她当真一个人撑起了大颜的半边天,不管天底下人如何评价她,在央玄凛的心里,却不由地对她更是迷恋。颜漪岚的性子太烈,注定了她这一辈子,都无法成为谁的附属品。

所以,他未曾再强迫过颜漪岚,颜漪岚这样的女子,若是用强迫的手段逼得她妥协,那么实在是有些可惜了,就算是得到了,也是对他们彼此的一种侮辱。反正,他有足够的耐心,也有足够的实力,他想,总有一天,他会让颜漪岚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而他的皇后之位,这八年里一直空着。他的皇后,除了颜漪岚之外,谁都不配。

从回忆里抽回神来,央玄凛低头看着一直沉默的颜漪岚,向来凛然镇定的脸上隐隐有了笑意,他道:“怎么,还是不肯上孤王的马?”

“我若是不愿意,你又要强掳我上马?”

随着央玄凛的话笑起来,颜漪岚倚着马身,谑笑着抬头看着央玄凛,即便是站在低处,也如立于群山之巅,眉眼里睥睨天下的气势,丝毫不逊色于马背上的央玄凛。

他深爱的那个女子,越发的气势凛然了。

央玄凛想着,听见颜漪岚满是揶揄的话语,语气里没有半分对待他国君主的客套尊敬,反而透着若有似无的奚落,央玄凛听了也不责备她的无礼冒犯,而是朗声笑了起来,英气俊朗的眉目舒展开来,凛冽逼人的气势淡去了些,面色温雅如玉。

“大王又胡闹了。”

姜凝醉看着眼前的人正偏头静观着颜漪岚那边的情形,打量间,她不觉好笑地低声抱怨了句,明明说的是央国万人之上的君主,但是笑容却是熟悉亲昵的,一颦一笑间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从容。

如此一来,却叫姜凝醉更加好奇她的身份了。她在姜凝醉的面前自称是姐姐,但是姜凝醉明明记得,太子妃的姐姐,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皇姐。”

姜凝醉正迟疑不解,突然看见颜君尧从她身后走出来,边说着,便笑着朝那人作揖行了个礼,道:“还是说,应该改口叫皇姐作靖王妃?”

“一年不见,你倒是学会开姐姐的玩笑了?”

皇姐?靖王妃?

姜凝醉恍然想起,之前曾经听颜漪岚提起过这个人,话语里倒是透着亲切的,她隐约记得颜漪岚说过靖王妃是从颜国远嫁到央国的,如今听得颜君尧这般说,那么想必这个靖王妃,是以颜国公主的身份嫁去的。

难怪,颜漪岚和颜君尧说起她的话语里,无不透着亲近。如此一想,姜凝醉看向靖王妃的眼里,疑惑之意才稍稍淡去。

“算起来,你回大颜也有一年了吧?”靖王妃说着,拉起颜君尧的手,道:“大王御驾亲来,礼数总是不能少的。”

颜君尧点了点头,对于靖王妃的话也是明白的。他三年前随靖王妃前往央国,这些年里,他身在异国他乡,说是与靖王妃相依为命也不为过。而央玄凛对他也未曾苛刻,虽然他们见面的时日不多,但是他一直没有断过对于他的教导,骑马打猎,治国之道,凡所能教予的,他从未吝啬过。

颜君尧一直以为,那些不过是靖王妃的意思,毕竟他去往央国的三年里,靖王妃向来对他照顾有加。但是如今想来,除了颜漪岚,谁又能让北央王做到如此地步?

想着,颜君尧随着靖王妃往央玄凛和颜漪岚那边走去,末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姜凝醉,道:“凝醉,你也一起来吧。”

姜凝醉微怔,心里隐约是不想凑这份热闹的,可是颜君尧这么一说,靖王妃也已经偏头看了过来,目光浅浅的,看上去格外的柔软,她正微笑着耐心等待姜凝醉跟上来。

也罢。既然一开始就决定了要来,又何必在这时再扭捏呢?

姜凝醉默默随上去,离得央玄凛和颜漪岚越近,越感觉到有一道视线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那么灼热,逼得她不得不抬起头去,视线不期然地与颜漪岚的眼睛撞个正着,姜凝醉的心一滞,随即不动声色地偏开。

“北央王。”

颜君尧说着,正要领着姜凝醉行礼,却见央玄凛侧身下了马,挥手制止道:“不必多礼。”

将手里牵着的马儿交由侍从牵走,央玄凛打量了颜君尧一番,瞧着他在自己面前几分拘束的模样,问道:“你回来这一年多,没给你皇姐惹麻烦吧?”

央玄凛有双似是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加之他向来傲睨万物的姿态,颜君尧只觉得他问出的这番话,竟然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似央玄凛什么都知晓,容不得他辩驳解释,也让他无法瞒骗过关。

更何况,依他之前做过的种种糊涂事来看,这个问题,似乎更加难以回答了。

姜凝醉自然也看出了颜君尧沉默里的意味,她冷眼看之,袖手旁观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虽然猜不出央玄凛问出这番话,究竟是不是因为知晓了颜君尧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但是不论他知不知道,姜凝醉觉得让颜君尧这么难堪一下,比起他对于颜漪岚的误解和伤害而言,实在是显得无关痛痒了。更何况,如此一来,也能让他永远记得,颜漪岚为了他做过的种种牺牲。

“这才刚见面,大王就如此不依不饶的。还未见过母后呢,有什么话,等之后坐下来慢慢聊也不迟。”

瞧见颜君尧回答不上来,靖王妃先出声接过了话茬,她说着,笑着走到了颜漪岚的身边,眉眼笑若一双弯月,只是笑着笑着,眼底却不觉起了一层水汽。

她的母妃去世得早,死的时候她还不及七岁,宁皇后怜惜她年幼便没了母妃,将她养在了懿安宫里,也好与颜漪岚作陪。宁皇后视她如己出,颜漪岚也向来疼惜她,在这些皇子里头,颜漪岚作为颜王长女,又是皇后所出,地位自是不必多说,可是却独独待她一人格外亲厚。

所以,在四年前的颜隋一战里,除了太子,颜漪岚还用一纸婚书将她远嫁央国,为的就是让她远离纷争和是非,一生不受颠沛流离之苦。哪怕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央玄凛真正想要迎娶的,从来都是颜漪岚,而不是她。

“皇姐。”

颜漪岚的目光一直流连在姜凝醉的方向,如今听到有人唤自己,她一回头,就看见靖王妃一副泪眼朦胧的模样,她不觉有些好笑,道:“不要哭。若是让母后瞧见了,准得说我又欺负你了。”

靖王妃这么一听,破涕而笑起来,连忙一边点头称是,一边抹了抹脸颊上的泪珠。

姜凝醉一直冷艳旁观,如今听到颜漪岚半是无奈半是温柔的话,不觉默然望去,只见颜漪岚用指尖刮了刮靖王妃脸侧的泪水,神情虽是散漫,但是动作却是轻柔的。

大抵是在皇宫里见过太多勾心斗角,为了权力不折手段的画面,就算是在对待颜君尧的时候,颜漪岚也总是透着几分疏离的,可是这还是姜凝醉第一次瞧见,颜漪岚对待自己的皇妹会如此亲近,没有一点疏远生分。

虽然不知晓她们之间的感情,但是光是这么远远地看着,便能够感觉到一二。

“好了,母后还在城楼上等着你们呢。”

这样寒暄煽情的场景实在是不太适合自己,颜漪岚想着,正想要请央玄凛他们进宫,突然看见后面一排的马车里,突然有一辆的车帘动了动,她敏锐觉察到,偏头看了过去。

只见有人从车帘里探出了个头来,先是用那双狡黠的大眼睛看了一下四周,也不知是看见了什么,一双眼睛顿时笑成了一弯皎月,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皇兄,怎么到了大颜的皇宫也不叫醒我,害我睡了好久。”

那人一边抱怨着,一边走到央玄凛身边,她说着,眼睛一斜,落在了颜君尧的身上,她笑得更加灿烂了,脸颊上的梨涡随着这抹笑而生动起来。

“颜国太子,我们又见面啦!”说着,也不管颜君尧脸上神情复杂难明的表情,她两只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地走过去,俯身凑到颜君尧的耳边,一字一句说道:“这一次,你跑不掉了吧?”

颜君尧不觉往后退了两步,脸上的笑说不清是尴尬还是生分,他扯着嘴角,笑得勉强:“祈月公主。”

“说起来,那个让你念念不忘的人在哪儿?”不理会颜君尧的话,祈月边说,边四处张望了起来,直到目光搜寻到姜凝醉的身影,她才歪头笑道:“哦?莫非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