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央王三日之内率众抵达临安城,消息一经皇榜张贴布告,临安城上下瞬间一片哗然。
当然,议论的最多的,还是北央王与颜漪岚的那点人人皆知的姻缘事。
颜国向来在四国中实力屈居下风,多年来皆是倚靠着央国的多方支援,在国力上不如人,独独能够让百姓们摇着尾巴得意谈资的,也就只剩下颜漪岚屡屡拒绝北央王求亲这一件事了。
绿荷说得津津乐道,姜凝醉却只是沉默地坐在木兰树下,抬头就能够透过婆娑的树影,望着头顶那片开得正艳的木兰花。
有洁白的花蕊顺风飘落,坠在她的膝上,她指尖捻起,不由地想起那夜颜漪岚信手拈花的画面,她学着颜漪岚的动作轻转着花柄,可惜指尖笨拙,怎么也学不来那夜颜漪岚潇洒自如的模样。
“娘娘,娘娘?”
绿荷那边正自顾自说得来劲,回头看见姜凝醉一脸的漠不关心,竟是不知何时望着手里的木兰花发起了呆。
听见绿荷叫唤,姜凝醉回过神来,绿荷便又兴冲冲地道:“每逢北央王来大颜,长公主总会大赦天下以示与民同喜,昨儿长公主已经提前赦免了娘娘,娘娘不必再禁足于昭翎殿,若是娘娘闷得慌,不如让奴婢陪着娘娘出宫转转?”
姜凝醉闻言,侧过视线看着昭翎殿里来来往往打扫的宫人们,她并不回答绿荷的话,而是凝声道:“绿荷,替我问问管事的公公,下人们还要在我这里打扫多久。”说罢,姜凝醉轻拍了拍衣衫,拂去烈日下一身的燥热,“太阳太大,晒得我昏沉沉的。”
“是。”
绿荷连忙听令前去回话,青芙走上前来,递了冰镇的酸梅汁给姜凝醉,道:“估算着时间,内殿应该已经打扫好了,娘娘若是嫌坐在树下闷热,不如移驾内殿休息吧。”
就着青芙递来的酸梅汁抿了小口,酸甜宜人的味道迅速蔓延在味蕾之上,也为姜凝醉唤回了些许活力,她点了点头,看着下人们在她的昭翎殿里忙活的场景,淡淡问道:“往年北央王来大颜,也是需要这番大肆清扫的么?”
“是呢。”青芙答道:“每次北央王前来,长公主都是极为重视的。”
姜凝醉的神情一直淡淡的,她起身拍了拍坐皱了的衣衫,只觉得头顶的烈日灼人,猛地站起身来实在有些头昏脑涨,视线不经意地落回手里的木兰花上,她凝了凝神,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最后将花蕊随手放在了石桌之上,转身往内殿走去。
风乍起,卷起桌上的那朵木兰花,徒然地在桌上滚了几圈,吹落到了地上。
初踏进昭翎殿,便有一股凉气袭来,自然是比小院树下凉快多了,姜凝醉转进内殿,就听见了绿荷的斥责声。
“怎么了?”
察觉姜凝醉皱了皱眉,青芙连忙问到一旁严声斥责宫女的绿荷,道:“绿荷,什么事值得你这般为难她?”
“还不是她笨手笨脚,”绿荷说着,捡起了地上的一个木盒,道:“喏,把娘娘的锦盒给摔坏了。”
青芙原本还在责怪绿荷大惊小怪,直到看见绿荷怀里搂着的木盒,才不觉神色凝重道:“这可是娘娘最珍贵的锦盒。你这个小宫女,瞧着面生得很,怕是新来的吧,做事怎么这么毛手毛脚?”
小宫女早已吓得不轻,此时看见姜凝醉进来了,更是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连连磕头道:“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还请太子妃恕罪。”
不过是个木盒,瞧着里面也并没有放置什么贵重物品,姜凝醉毕竟是个现代人,见不得人这般随意的下跪磕头,因此,她只是轻轻摆了摆手,道:“起来吧。”说罢,她的目光转回绿荷手里抱着的木盒,不由地心生几分疑惑。
既然是太子妃生前最爱的东西,可是她今日却是第一次瞧见,若不是小宫女冒冒失失不小心摔坏了,她怕是压根不知晓这个木盒藏在何处。想着,她对绿荷道:“把锦盒拿来,给我瞧瞧。”一边伸手接过木盒,姜凝醉转头看向那名战战兢兢的小宫女,又道:“你在哪里找到的?”
“回...回太子妃的话,就在那儿。”小宫女指的是书架的夹层里,那里本就隐蔽,若不是知晓的人,平常的确是极难察觉。“因为太子妃的锦盒放得位置着实隐蔽,所以奴婢一时不察,才会不慎摔落在地上。”
木盒里并没有放什么特别的东西,初看上去空空如也,可惜姜凝醉却怎么瞧怎么觉得另有玄机,直到她的指尖一一抚过木盒里的每一个角落,才在夹层的绒布下面摸到了一块突起,揭开绒布一瞧,里面赫然放着一封用信封收起的信。
到底是一封什么样的信,值得太子妃如此花尽心思掩藏?
这么想着,姜凝醉按捺着好奇,她先是扫视了一遍昭翎殿里的所有人,随后冷冷命令道:“你们都先下去。”待屋内所有的闲杂人等纷纷退去,姜凝醉看了看面前站着的青芙和绿荷,沉吟片刻,道:“绿荷,替我出去告诉管事的公公,我这儿暂时不需要打扫了。若是长公主问起,只管交代是我吩咐的。”
等到一屋子的人都散了去,姜凝醉这才转身坐回了书桌前,缓缓拆开了那封从未被开启的信笺。
屋内的声音仿若全部被隔绝在了外面,青芙并不知晓这封信里的内容,只是看着姜凝醉越发冷凝下去的脸色,她的一颗心也不觉地被揪紧了,心里只是反反复复打着鼓,默念千万不要横生出不必要的枝节才好。
姜凝醉读信的表情太过镇定了,镇定得一点讯息也不留给青芙,但是她一点一点冷白下去的脸色,青芙却是察觉到了,想到这里,她的心更加忐忑不安了。
信不过只有一页半,里面的遣词造句也并不难懂,可是就是这么短短的几句话,姜凝醉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才能把里面潜藏得巨大真相想得通透。只是不对,还有一点她没有想明白,偏偏这一点,是她最怕想明白的。
不过,她必须要知道答案,知道这整件事背后的真相,知道这一场颜漪岚精心设下的局里,她究竟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
哪怕这个答案,会将她们彼此拉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原本有些昏沉的意识,这一刻猛地一黯,姜凝醉无力地支着椅子扶手坐下,她的一颗心狠狠地锁紧,太过凛冽的事实逼得她难以遏制地蹙紧了眉。半晌,她从信里抬起了头,目光冷若寒冰,光是这么淡淡地望向青芙,已让青芙背后生寒。
“青芙,”姜凝醉用极尽镇定的嗓音唤住青芙,她的指尖随着话语慢慢收尽,将掌心的信笺捏的发皱,“我且问你几句话,你只需坦白回答我。”
青芙此时也意识到事情或许非同小可,她不敢含糊怠慢,只能重重点了点头,道:“嗯,娘娘只管问。”
“你曾经跟我说过,那日我落水的时候,是长公主的人最先找到我的?”
青芙应道:“回娘娘的话,是这样没错。”
姜凝醉抿了抿唇,声音不可自制地有些沙哑,“那我再问你,长公主发现我落水的时候,做了什么?”
“长公主赶到的时候,侍卫们已经从水里将娘娘救上了岸边。”青芙努力地回想那日所有发生的场景,可惜那日的事情太过猝不及防,所有的场景堆积在一起,记忆实在是凌乱不堪。“长公主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奴婢看着看着,却觉得一整颗心都跟着颤碎。长公主只是缓缓走过去,将娘娘抱在了怀里,很久很久都没有放开。”
听到这里,姜凝醉本来是该觉得难过的,但是她却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睛,眼里再睁开之时,冷漠的眼眸里全是近乎无情的镇定自若。“很久很久......都没有放开?”缓缓地重复了一边青芙的话,姜凝醉不合时宜地笑了笑,笑容看上去竟是那么的悲伤和讽刺。“既是不慎落了水,为何长公主只是袖手旁观的抱着,却丝毫没有立即传诏太医?”
青芙的肩膀猛地一颤,她愕然地抬起了头,望见的是姜凝醉漠然冷静的眼眸,她的心一沉,在姜凝醉的眼神里,突然感到了一阵心悸和绝望。
“为什么呢?”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像是在姜凝醉的心上反复切割,突如其来的事实远比她受杖刑时的疼痛还要凛冽,她手里狠狠捏着那张发皱的信笺,那是太子妃落水前留下的唯一一份遗书。“是因为长公主想让那时的太子妃死,还是因为在救上来的那一刻,太子妃就已经没有了呼吸?”
青芙的肩膀似是再也承受不住更多的颤抖,她不敢直视这一刻姜凝醉的眼睛,也不敢回答姜凝醉的问题,只能垂着头跪了下来,低声惊呼道:“娘娘息怒!”
真是好大的一盘棋。
看来,我注定不曾是你的对手。
姜凝醉想着,明明眼睛一片灼痛,但是却偏偏没有眼泪可以落下来。
颜漪岚,终归还是我输了。也罢,这盘棋自一开始,我就是个输家,又何必在知晓结果的时候,再来悔不当初呢?
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姜凝醉转身往殿外走去,推开门的一瞬间,不料撞见了正折身回来的绿荷,姜凝醉越过绿荷,出声道:“摆驾凤仪宫。”
绿荷被姜凝醉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弄得怔愣,回神看见青芙失神地跪在地上,一张脸上满是惶惶不安的表情,肩膀微微地颤抖着,像是要抖碎全身的骨头。
“青芙姐姐,这是怎么了?”
“快,快去传话长公主。”青芙来不及回答,只是一个劲地把绿荷往殿外推去,嘴里不觉地失神呢喃道:“若是迟了,怕是这皇宫都要跟着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