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凝醉还记得出事前轮船上的那一场史无前例豪华的舞会。

她向来不爱热闹,所以自然也没有要赴宴的打算,可是母亲说这是她接手家族企业的第一步,她理应学会独自周旋和应承。若不是舞会最后的沉船意外,这一个夜晚,当真是平淡无奇的。

想着,姜凝醉突然感觉到肩头有衣服覆盖下来,她回头,望见青芙体贴地为她披上狐裘大衣,低声道:“深冬夜寒,娘娘小心着凉了。”

姜凝醉颌首,却并不说话,她只是凝神望着身前梳妆台上菱花镜里的自己,默默出神。

我并不是你们的太子妃。

姜凝醉很想这样纠正她,但是大抵她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她沉默,望着镜子里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的容颜,一时间只觉得荒唐而怪异。

若不是看着眼前镜子里的这一张脸,兴许她仍然无法接受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穿越。镜子里的人,大抵就是她们口中真正的太子妃了,而她如今却穿越进了这个人的身体里,不仅被迫接受了另一个人的容貌,也许还有她那前途叵测的一生。

“娘娘别担心,就连太医刚刚也说了,您大概是之前落水时受了惊吓所以才会导致现下暂时的失忆,等过几日心情平复了,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了。”青芙自然是不谙姜凝醉此刻不能言说的心事的,所以体贴地轻声道:“太医嘱咐过,说娘娘的身体还很虚弱,所以奴婢还是扶您上床歇着吧。”

怎么可能会想的起来呢?姜凝醉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无言,心里一阵无奈,她怕是一辈子也不可能依靠时间这种东西想起关于这位太子妃的任何事情了。

姜凝醉并没有动,而是凉凉地问道:“青芙,我落水之后昏迷了多久?”

青芙想了想,答:“回娘娘的话,您整整昏迷了两天。”

姜凝醉闻言,蹙眉:“那为何我醒来的这几日里,这宫里来来去去就只看见太医和你们几个?”

“娘娘大概不记得了,太子出城亲自监督新兵训练了,这会收到您转醒的消息,大概很快就会动身回宫了。”青芙想了想,继续道:“皇后娘娘那也得知了您转醒的消息,特准您这几日不用去她那儿请安了,一切等到您身体康复了再议。”

“那皇上呢?”

“娘娘怎么连这些都不记得了?皇上早在三年前便驾崩了,那时您还尚在将军府,没有嫁进宫呢。”

姜凝醉默默地将青芙的话自脑海里整理了一遍,随即更加疑惑起来:“既然如此,那为何太子三年来迟迟没有登基皇位?”

“呀!”青芙闻言,忍不住低声惊呼了一声,随后她慌张的四处望了望,才低头道:“这话可万万不能说,娘娘您千万要记得,这句话不能在外人面前提,更不能在太子的面前提。”说着,似是怕姜凝醉再问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青芙忍不住弯身附在姜凝醉的耳边,声音也随着紧张而微微地发颤,“这是宫里的大忌,谁都提不得,提了可是要掉脑袋的。娘娘,您千万要谨记在心呐...”

这话说的着实怪异,姜凝醉心底的疑惑也越来越深。她透过菱花镜静静地望了青芙一会儿,发觉她脸上凝重警告的神情不似作假,适时的明白了这或许不是一个能大大方方搬上台面讨论的问题。

皇上驾崩三年,太子却迟迟没有登基。怎么想,这事都透着蹊跷,甚至是太不合乎常理了。

气氛一下子就冷淡了下去,姜凝醉没有再继续刚刚的话题,而是换了话题道:“我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不如你再说些关于我的事情,兴许我就想起来了。”

“娘娘这话可真为难奴婢了。奴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哪敢在太子妃面前装腔作势呢?”青芙说着,低头努力地想了想,这才说道:“您的父亲是当今颜国人人敬仰的大将军,老爷常年征战在外,就连半月前您大喜的日子也没能赶回来。夫人听说您坠河的消息,前几日还刚刚进宫探望过您,奴婢已经差人将您醒来的消息送去了将军府,估摸这会儿夫人已经知晓了。”

“你说我半月前才与太子完婚?”姜凝醉闻言,漠然地笑了笑,道:“那看来太子与我的感情也并非有多好,不然怎地半月前我们才成婚,他就立刻动身出城查看新兵训练了呢?”

不料姜凝醉会直接说出这样的话来,青芙怔了怔,面露尴尬,随即才柔柔地笑道:“怎么会呢?宫中谁人不知道,娘娘您打小就爱慕着太子,得知您要许配给太子的消息时,您还高兴了好一阵子呢。而太子殿下从小就对您格外的爱护有加,奴婢从小侍奉在您身边,又随您一同陪嫁进宫来,这可都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反正也不过是别人的事,听听也勾不起多少的记忆和感情,姜凝醉只是漠然地笑了笑,有些倦怠地道:“时候也不早了,我想歇着了。”

“是,那奴婢这就替您去打水来梳洗一下。”

青芙领旨退下,偌大的宫殿便越发的显得冰冷安静了。姜凝醉一边往宫殿深处走去,一边抬头环顾着宫殿的四周,床榻是用上好的檀木雕花制作而成,散着淡淡的香气,床幔所用布料上乘,丝线镶成繁复典雅的图案。

门扉被人推开的时候,姜凝醉正站在内阁处的烫金流苏珠帘前,她偏头越过身前的屏风望过去,依稀瞧见地上有影子站定在门前,却并没有急着走进来。

“是谁?”

姜凝醉警惕地问了声,可惜门边的人并没有回答她,而是依着她这声疑问,慢慢地朝着内阁的方向走了过来。

“听说你醒了?”

响至姜凝醉耳畔的,是异常动听而妩媚的声音。姜凝醉从没有听过这样别致的音色,明明是清冷的嗓音,凉薄的甚至有些过分,可是这其中便又带了浓浓的慵懒气息,婉转而妩媚。

姜凝醉循着声音抬起头来,发现说话的女人已经站到了珠帘外,与自己单单隔了不消一米的距离。身前的金色珠帘犹如流苏坠地,灿灿的遮住了她的面容,只有双眉间的花钿仿似梅花绽落额间,红得像是一团火焰。

“嗯?”似是没有想到姜凝醉的眼神如此的警惕和冰冷,珠帘后的人先是微微一诧,随后她极浅极媚的笑起来,伸手慢慢地拨开眼前的流苏帘子,朝着姜凝醉走过来。“你这样望着我,可真叫人伤心。”

窗外饶是有三千桃花怒放,也敌不过此刻落入姜凝醉眼里的这一张脸庞。她生得一双极美的凤眸,翩长的睫毛像是一对展翅待飞的蝶翼,凝望她的目光妖娆而慵懒,眉间的花钿落在雪白的肌肤上,犹如是一朵绽放雪间的梅花,她的唇抹了艳丽的嫣红,却丝毫不落俗,美得夺人心魄。

发觉姜凝醉正默默地看着她,她淡淡地笑起来,原本慵懒的面容也因为这一抹笑而妖艳明媚起来。她微眯的凤眸里透露出浑然天成的慵懒媚态,可惜笑容虽是美丽,但是她的眉眼里依旧是淡薄的,似是凉到了骨子里。

明明记忆里从未曾有过与眼前这个人相关的片段,但是姜凝醉却隐隐地可以感觉得到,从她身上传递过来的威严感和危险感。或许是从她的那张含着冷酷的脸庞上,或许是从她那双从未真正笑过的凤眸里,又或许是从她慢慢朝着自己走近的身影里所带的那一股压迫感。

“凝醉,我在问你话呢。”

似乎是不耐姜凝醉的闷声不答,眼前的人又轻轻地出口提醒了她一声,只是这一声里,姜凝醉不止听出了那声音里透出的性感慵懒,还有微不可觉的愠怒和冰凉。

眼前的人已经随着说话的空当直接来到了姜凝醉的身旁,顺带连同着那人身上传来的压迫感一同袭上了姜凝醉的心尖,她本能的避着那令人窒息的紧迫和压抑往后退了一步,身子完全抵在了身后的雕花红木书架上,退无可退。

“放肆!”姜凝醉的眼睛直直地盯住眼前这张漂亮得过分的脸蛋,她脸上的冷意深了几分,语气也隐隐带着冰冷的愠怒。“擅闯太子妃的寝宫,可是死罪。”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前的人浅媚地嗤笑了一声,本就不算亲和的嗓音在此刻又平添了三分不屑,“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竟敢在我的面前摆出一副太子妃的架子。”说着,她突然逼近一步,使得两人原本相差无几的间隙此时显得更加亲密无间起来。这样紧贴的距离里,她脸上的任何一处精致的妆容,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姜凝醉都能看的一清二楚。“而且,什么叫做擅自闯入?你的寝宫,我可是每日每夜都要来上几回呢。”

明明是暧昧至极的话,但是从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偏又带着那么一点耐人寻味的意思,似是暗示,又似是玩笑,更多的似是一种透着轻蔑的玩味。

自从她醒来,身边的宫女甚至是太医对她的态度都一向是恭恭敬敬的,只有眼前的这个人,不仅对着她说话丝毫没有谦卑和敬意,甚至还无时无刻不带着无礼和轻视,听她说出口的话似是与太子妃关系亲近,可是话里却并没有多少友善的成分,完全没有把太子妃放在眼里。如果这个人不是身份高贵更甚她这个太子妃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疯了。

姜凝醉想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她的眼里是异常从容和狡黠的目光,这断不是一个疯子能有的淡定和气魄。

姜凝醉的脑子里还在迟疑着对方的身份,一双手已经先一步捏住了她的下巴,指尖微微使力,她就被迫的跟随着力道抬起了头,顺着那人指示的方向抬头望住了她。

“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从刚才到现在完全抓不住情绪的人,直到这一刻,她的眼睛里才有了近似于认真的表情。“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凝醉,你不需要瞒我。”

姜凝醉漠然地盯视着那人的脸庞,伸手狠狠拍开钳制住她的那只手,语带厌恶地道:“我不认识你。”姜凝醉说着,眼睛缓缓地扫向门外,道:“如果你再这样无礼,我就要叫人了。”

“叫人?”那人眼里的认真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促狭而恶劣的笑意,“需要我帮你么?”

饶是再淡定的人,如今听到这样简直堪称无赖的话也难免功亏一篑,姜凝醉错愕的抬起头看着身前的人,却见她率先转过身去,朝着殿门外唤道:“都进来吧。”

一直守在门外的青芙和绿荷这时候才闻声急忙赶进来,可惜她们进来后,只是神色匆匆地扫过书架前的姜凝醉,还不等她出言命令她们赶人,就见她们突地转过身去,一致地朝着姜凝醉身边的人跪拜下去,慌忙垂首道:“奴婢拜见长公主。”

...长公主?

姜凝醉的呼吸滞了滞,她的目光顺着青芙她们跪下的方向望过去,看见那人此时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望着她,眉眼里的神色慵懒而捉摸不定,像极了一种玩味的打探。

瞧着地上跪着的一行下人们,想必这长公主必定是个狠角色了。姜凝醉认命的想,是了,胆敢擅自闯进她的行宫里来,又说出这样不敬的话,看来这长公主必定也没有把她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了。也不知道在这颜国的律法里,对太子妃出言不逊和冒犯长公主这两条罪责里,究竟是哪一条比较严重。

所有的设想里,姜凝醉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似乎刚刚大难不死于海上,眼下恐怕又要死上一回了。她的目光越过一众下人们扫向对着她一径媚笑的长公主,只觉得在这伪善的笑意里,竟是蕴藏着无数的杀意和危险。

宫殿内所有人的呼吸都放轻了,随着长公主的喜怒哀乐而变化,当姜凝醉意识到这些的时候,那个令所有人屏息的长公主只是毫不在意地拂了拂身上披着的玫瑰色纱衣,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她的左手轻托着下巴,那双漆黑如墨的凤眸正定定的望住姜凝醉,眸中闪烁着耐人寻味的光芒。

“看来这一跤摔的值,去河里泡了泡,倒是把你的胆子给激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