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过后,元春被太后娘娘授权全权处理宫中过年准备事宜,太后娘娘则有迎春作陪,开始频繁召见外命妇进宫说话。有时候太后娘娘乏了,恰逢外命妇进宫,太后娘娘则会让迎春单独接待外命妇。

迎春虽然没有单独接见过外命妇,不过朝廷对于外命妇的赏赐都有定例,又有桂嬷嬷与杜若两个能干助手襄助,迎春应付起来进退有度,毫不慌张。又因为之前做过详细的功课,迎春每一位命妇的家世背景,品级,以及家中儿女如数家珍,使得一众命妇对迎春的好感陡增。

随着时间推移,外命妇们渐渐回过味儿来了。贵妇们私下探听之后发觉,这一次太后娘娘单独让迎春接待的外命妇,除了两位上书房大成夫人,余者便是六部堂官夫人。

一众夫人不免打个突突。结合之前市井流言,外命妇心中都暗自思量起来,命妇进宫朝拜,原本是太后娘娘的懿旨,临时却换成皇贵妃接待,难道太后娘娘这是暗示什么呢?

夫人的疑惑很快传到各自夫君耳中,两位宰相,六部尚书,除了兵部尚书之外,余者全部是上一次上书皇帝选秀立后的文职官员。

八大文臣能够做到万人之上的位置,平日间皇帝哼哼一声,他们也会替皇帝猜测十余种可能,如今太后娘娘点名道姓了,八位大臣各自心中一个忽悠:太后娘娘如此安排,难道是在暗示什么不成?

八位大臣平日相见虽然笑脸相迎打哈哈,实则心底亮堂堂的瞪着一双大眼睛,无时不刻在猜测对手的心思,无时不刻在监督对方的行径,只要一旦有人行差踏错,很快就会被御史口水淹死,舌根子压死。

腊月初十乾元帝叫大起之后,六部堂官除了兵部尚书王子腾之外,余下五位陆续借口打茶围,先后到了茗香苑。

六人却是不知道,他们身后远远跟着三四拨人马。

这日傍晚,首先是宁寿宫桂嬷嬷收到了飞鸽传书,喜滋滋告诉太后娘娘:“有消息了,六部堂官除了并不出缺,余下五人已经达成协议了。”

太后娘娘挑眉哼笑:“不肯就范?”

桂嬷嬷笑了,道:“太后娘娘神机妙算。”

却是五位堂官接着打茶围,密谋对策。他们商议很久,最终三对二达成协议,议定立后之事,不再违拗圣上的决议,却也不肯自打嘴巴主动拥戴皇贵妃。

不过,他们几乎全数通过一项决议,刑部吏部礼部户工部五位堂官一直决议,让都察院总宪胡大人带领都察院御史参奏秦家父子国孝期间饮宴嬉戏,结党营私,收受贿赂,包揽词讼,纵奴行凶几款大罪。

却是刑部尚书熊向武提议,打蛇掐七寸,要么不做,要做就给他们致命一击。

众人一番追问,熊尚书语焉不详,直说一次秦家家丁醉酒口误,曾经冒出几句,言称自己主子十分幸运,好在没有一条道走到黑,不然如今也跟傅家石家一般,家破人亡,他们这些家奴只怕也是妻离子散,骨肉分离了。

眼跟前什么是黑道?大家心里都有数,最不过就是忠顺王谋逆跟忠义郡王府附逆。这话含义便是秦家父子曾经党附忠顺亲王父子。

风闻奏事本事御史职责所在,只是,胡朝烈其人虽然才高八斗,却是个胆小谨慎之人,党附忠顺亲王罪同谋逆,莫说那些都察院御史们不敢随便开腔,就是他这个都察院总宪,也不敢轻易张口。

故而,都察院总宪胡朝烈已经答应参奏,只是尚在犹豫要不要参奏秦家附逆这一罪行。

太后娘娘闻言顿时眼眸骤冷,正所谓无风不起浪,秦家自家家丁泄露风声必定错不了。

原本太后娘娘想要放过秦家算了,如今却是容不得了。

吃了朝廷俸禄,竟然阴谋推翻朝廷?简直猪狗不如,狼心狗肺!

想起当初的凶险,太后娘娘越性恨得慌,面色凝重吩咐桂嬷嬷:“你亲自去乾清宫传话,就说本宫有急事要事,一刻也不能耽搁!”

桂嬷嬷急忙忙去了,太后娘娘心中一阵一阵冰凉,后怕不已,曾几何,自己母子差点就死了,好容易熬出头,不想差点在一个小小昭仪手里翻了船。

太后娘娘心里很得生疼,此时此刻,她撕了秦家的心思也有了。

太后娘娘到底上了岁数,有正值隆冬,很快的,太后娘娘就孩子撑不住了,瞬间苍白了面颊,呼吸急促,额上豆大汗珠子成行滴落。

柳芽儿如今已经是大丫头了,知道太后娘娘凤体一贯都是皇贵妃照料,分头派出三拨人马,坟头前往太医院,延禧宫与乾清宫。

延禧宫距离宁寿宫最为近便,三拨救兵中迎春最先到达,迎春路上已经问明白情景,知道太后娘娘这是气着了,一边命柳芽儿取来琥珀酒,暗暗参合了灵泉喂给太后娘娘,一边又命小丫头用热水替太后娘娘泡脚搓揉太冲穴与涌泉穴。

迎春自己则将替太后娘娘抹背顺气,暗暗将自己体内灵气缓缓输入太后娘娘体内,替她推血过宫,护住心脉。

也是迎春熟悉太后娘娘并提,施救得当,太后娘娘呼吸慢慢顺畅了。

及至太医三脚猫一般跑了来,太后娘娘面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

前去寻找乾元帝的太监回来了,却说是外藩高丽国来贺,乾元帝领着一般子文臣武将,陪同高丽使者前往西山围场冬猎去了。

喜贵跪地询问迎春:“今日是彭将军当值,彭将军叫奴才请皇贵妃示下,可要派人前往西山送信去?”

两国友好邦交,皇帝擅离,是否会失礼外藩?

迎春不免犹豫,最终决定还是送信前往,回不回来让乾元帝自己决定:“送!”

太后娘娘却在同事言道:“勿需!”

乾元帝眼见太后娘娘虚弱的模样,四十几岁的男人竟然瞬间红了眼圈,急切中攥紧了太后娘娘的已经松弛的手腕:“母后,你可好些,儿子闻讯吓坏了啊,您可千万别出事啊,不然,儿子万死难赎其罪了!”

太后娘娘摇头,露出个疲惫笑意儿:“不怪皇帝,母后年纪大了,不经事儿了。”

乾元帝眼珠儿弥漫开去,眼眸中太后娘娘的面容模糊不清,乾元帝大手掌擦着眼泪,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却是憋得鼻尖发红:“都是儿子的错,若非儿子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母后岂有今日惊吓。母后放心,儿子必定要替母后讨还个公道。”

太后娘娘人已经缓和了,只是气力有些不足,摇摇头,缓缓言道:“这些都不在急,皇帝啊,母后一言你且记住了,君王圣明,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帝后和睦,天下才会太平,眼下一切纷乱,都为中宫之争,若是皇帝当初当机立断,焉有今日祸事?”

这是旧话重提了。

迎春不由心头乱跳,这个时候若是太后娘娘提议立太子,迎春反对之言真心说不出口了。

只是心之所动,手里不免带出来些。

迎春这里手劲儿一错乱,太后娘娘很快就感触到了,白忙中睨眼迎春,顺带附送她一个安心的笑意儿。

乾元帝这里确实含泪颔首:“儿子知道了,这就回去着急礼部宗人府议事!”

迎春闻言一颗心差点从胸腔中跳出来:“圣上,佑哥儿还小呢!”

乾元帝用手背一抹眼圈儿,笑一笑:“爱妃之意,朕明白了,佑哥儿不光是爱妃之子,更是朕的儿子,朕焉能不疼他?放心吧!”

迎春这里忙着施礼:“臣妾多谢圣上隆恩!”

乾元帝伸手将迎春一拦:“爱妃无须多礼,爱妃替朕把母后照顾的这般好,应当朕给爱妃赔情才是,朕,朕,对不起你!”

迎春闻言忙着摆手:“没有没有,臣妾如今身居高位,儿女双全,这些都是圣上所赐,那里有半点对不起,这话太重了,臣妾不能受!”

乾元帝却深受握住迎春的玉腕,将迎春拉至炕沿坐了,看看迎春,又瞧瞧太后娘娘,蓦然间眉开眼笑起来:“记得小时候母后总是羡慕人家有女儿撒娇,朕就安慰母后,说等朕将来娶个媳妇送给母后做女儿啊。那时候童言无忌,不想今日爱妃替朕实现诺言,母后,您可还记得?”

娶个媳妇?

迎春闻听这话,顿时身子一僵,慌忙去瞧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抿嘴颔首:“嗯,这话我记得!”

迎春有些懵,有些欢喜,谁不想做正妻,何况是一国之母呢?又有些激动,实在太突然了。

太后娘娘给自己透露的消息不是立太子么?怎么成了立皇后了?

群臣不是不乐意么?皇帝一贯博采众议,这一回能够乾纲独断么?

更多却是懵懂,这是真的么?

瞬间,迎春脑子里许多画面纷乱起来,跟男生打架时候高翘的下巴,朝天的小辫子上头扎着石榴红的蝴蝶结一颤一颤的,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以水代酒满场敬酒时候的齐眉顺耳的学生头。初恋时候留起来的披肩长发,失恋之后飘飞落地散发。

荣国府里矫怯的小女生怯懦的眸子,怯懦的眼神,怯懦的身姿。

两种画面不住交替,迎春脑袋整个一团浆糊,一时间竟然有些迷糊起来,不知道自己是曹颖还是贾迎春了。

眼前一阵晕眩,迎春仰头就倒了!

黑暗来临之前,迎春听见太后娘娘隔山隔水传来的声音:“丫头,迎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