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的火气迎面而来,烧灼感从面上直烫到心里,俞宪薇全身一个机灵,猛然张开了眼,却被眼前刺目滚烫的火苗冲得发疼,几乎睁不开眼,她勉力强睁着眼睛四顾,周围分明就是俞家别院卧室里的家居摆设,可是所有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跳跃的烈焰,熊熊火光腾起能融化铜铁的热度,吹枯拉朽一般,几乎要舔上自己的身体。
怎么会这样?!她仓皇失措,条件反射地起身就要逃,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仰靠在椅上,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甚至那滚滚的浓烟呛入鼻腔,喉头堵塞,却连咳嗽两声都不做不到。
“来……人……来人哪!”俞宪薇想要呼救,但拼尽全力发出的声音却细如蚊蝇,面对死亡的恐惧让她全身不可自抑地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人呢?快来人救火啊!
斜右方两扇窗户被烧烂,木头残损,半毁的窗轴承受不住这重量,“噼啪”响着掉了下来,外头新鲜的空气带着风卷进窗洞,火苗有了风助,猛地腾高壮大,沿着华贵的织锦地衣袭上了俞宪薇的裙边,她双腿骤然剧痛,火在腿上肆意翻滚,皮焦肉臭的味道随着白烟袭来,双腿被慢慢烧焦的感觉是如此清晰,俞宪薇早已花容失色,挣扎着拼命呼喊:“救……救命!”声音比刚才大了些,但仍是细小,在烈火噼啪中几乎分辨不出。
“不必求救了,你喝了软麻散,没力气说话的。”熟悉的少女声音从窗外不远处传来,本该是请悦动人,此刻却参杂了叫人不寒而栗的狠毒,与以往判若两人。
俞宪薇心头大震,努力侧着头往窗外看过去,果然,滚滚浓烟,熊熊火苗外,一轮圆月如银盘,月下静静站着一个少女,披着一袭纯白织锦暗花斗篷,容色沉静美好,素雅自持,但那眼中透出的恶毒,却生生让这纯洁无暇的脸孔多了几分狰狞。
这是俞宪薇的双胞胎妹妹,俞明薇。
“明薇?!怎么是你!”俞宪薇腿上剧痛,心中乱,还来不及理解清楚方才妹妹的话,却本能地察觉到异常,家人还在城内,明日才能出城来此,相会,为何妹妹却出现在这里。
“当然是我,我要在这里亲眼看清楚,看你这贱婢是怎么见阎王的。”俞明薇冷冷笑道。
她站在上风处,虽然音调并不高,但风将所有的话一字不漏刮入了火海内俞宪薇耳中。
这样狠毒残忍的话语,竟然是从自小朝夕相处的同胞妹妹口中说出,俞宪薇只觉惊心动魄,完全不敢相信:“……是你要害我?”
火苗已经窜到腰间,她动弹不得,只能硬生生忍受那骨肉一寸寸烧成焦炭的痛苦,浓烟令她呼吸困难,几乎昏厥,咬着舌尖强撑着清醒,她知道自己此时的伤势严重,就算是被救也难逃一死,但心里憋着一口气,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为什么要害我?我是你亲姐姐!”
“什么姐姐?!”俞明薇的眼中几乎迸发出刻骨的恨意,“谁是你这贱人的妹妹!从小到大,你抢走我那么多东西,害了我那么多次,还差点毁了我的名节,你这恶毒的贱人早该下地狱!”
俞宪薇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眼前这个扭曲凶恶的少女实在陌生而可怕。
俞明薇犹自冷笑,像是要把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头的话都发泄出来,咬牙切齿道,“从小到大,容貌、学识、宠爱,你有什么比得上我?不过是占着姐姐的名头就天天对我指手画脚,我早想撕烂你那张可恶的脸。遇上那么大的劫难又落了江,竟也没淹死你,还被你找了来这里!……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贱人生的下等坯子,竟敢和我平起平坐这么多年,竟然能勾引的薛家和夏家的尊贵公子念念不忘……”
“姑娘!”旁边过来一个深色衣裳的老妈妈,脸色肃然打断了她的恨语,“您不该在这里,有小的们在就够了,姑娘您是马上会有大造化的人,这事不该脏了您的手,也不该和您扯上一丝一毫的联系。”
俞宪薇已经奄奄一息,呼吸困难,腰部以下的剧痛到极点,神智都不再清晰,但看到这老妈妈的瞬间,她却回光返照地陡然睁大双眼,赖妈妈!
俞宪薇和俞明薇两姐妹的生母俞家三太太小古氏的心腹,赖妈妈。
俞宪薇如遭雷击,不能置信,但赖妈妈方才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字清晰入耳,叫她不能不信,心头更有着一个残忍可怕的念头涌动着,几乎要喷薄而出,难道这一切母亲都是知道的?难道……
不,这不是真的……
正这时,房顶发出几声巨响,粗壮沉重约有百多斤的房梁燃着火向俞宪薇砸下来,剧痛袭来,她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不!”俞宪薇一声惊呼从床上坐了起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姑娘,怎么又做噩梦了?”在外间坐着的大丫鬟宫粉听到声音,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俞宪薇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侧头看了看,在刚睡醒的迷蒙眼中,透窗而入的朝阳灿烂如火,她只觉心头一颤,双腿条件反射闪过一道剧痛,身子缩成一团,喘着气斥道:“不是吩咐过,我睡觉时屋里都用窗帘遮住么。”
窗帘晚上都是拉着的,但在早上日出后就要挽起,这是俞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用意是督促子孙勤勉多劳,闻鸡起舞。俞宪薇先前几日因为风寒修养而贪睡才吩咐下人到睡醒时再挽起窗帘,但昨夜大夫说她风寒已然痊愈,所以今晨宫粉自作主张照旧将窗帘准时拉开。
她自认为并没有做错,况且现在是听到俞宪薇的惊呼而特地过来抚慰的,一番好心却被兜头一顿训斥,宫粉顿时心生不满,但俞宪薇是她的主人,这不满不能浮在面上,她只得咬了牙,起身去拉帘子。
俞宪薇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道:“不必拉了,我这就起床。”
宫粉腹诽了一句小人多事,收了脚步,过来帮俞宪薇穿衣。
俞宪薇见她手上拿来一条绣百蝶穿花的石榴红绫裙,只觉那颜色如火,实在刺眼,忙摇头道:“换一件。”
宫粉愣了一下,耐着性子劝道:“等会儿家里就来接了,穿红色显得喜庆。”因为染上了风寒,刚刚随父母抵达老家的俞宪薇被安置在城外庄子上稍住几日,等到病好再正式回府。
俞宪薇撇开头:“我不穿红色。”低头间,眼前闪过火海之外俞明薇一袭白斗篷的窈窕身影,便又添了一句,“素色也不穿,这些颜色都锁起来放着吧。”
宫粉皱眉看着俞宪薇,不明白姑娘这几天怎么好端端突然别扭起来,以前她都是很省事,俞明薇穿什么她也跟着穿什么,反正是双胞胎,穿成一模一样也是很理所应当的事。
因为俞明薇喜爱素雅清淡的颜色,所以连带着俞宪薇也有不少这些颜色的衣裳,如今一说不穿,只怕大半的衣裳都要锁起来了。
宫粉觉得她无事生非,索性抱着衣裳道:“那姑娘想穿哪一件?”行李大半都还锁在箱子里,她可没这个耐心去开了箱子一件件翻出来给俞宪薇过目。
俞宪薇想了想,道:“我记得新做了一件青绿绣忍冬卷草纹的百褶纱裙,就穿那个吧,上衣就穿葱黄金宝地织锦的,也不会显得不郑重。”
她之所以记得这两件衣服,是因为她穿这两件衣裳好看,被来做客的夫人太太夸过一次,但后来俞明薇的那□脏了赏了丫鬟,她也不好再穿,只好收拾起来放在箱底。
宫粉怔了一下,俞宪薇之前从没有自己选过衣服,从来都是跟着俞明薇,或者任下人挑选,宫粉今天索性让俞宪薇自己选,是想让她知难而退,谁知她竟挑得有模有样。宫粉一拳头打在软棉花上,不由更是气闷。忿忿地取了衣裳来给俞宪薇穿了,又叫小丫头洒金在旁边伺候,宫粉自己找个由头出了屋子去外面撒气。
俞宪薇瞥了眼她的背影,并没有吭声,宫粉是小古氏身边孙妈妈的女儿,仗着亲娘有点脸面,她也颇自命不凡,很有几分脾气。半年前她被调来自己身边任大丫鬟。
俞宪薇微沉下眼,以前的她待宫粉十分宽厚。三年之后宫粉外嫁给了一个管事,跟着丈夫在外面经营俞家产业,俞宪薇还常常托人送些东西给她,以示主仆不相忘。
后来睿王兵乱,她和家人失散流落在外,遇上一身富家娘子装扮的宫粉,当时她饿了三四天,虚弱不堪,在难民堆里微弱叫着宫粉的名字请求帮助,但宫粉只是回头淡淡瞟一眼,转身没事人一样上了马车走了,若非一个老婆婆让了一块硬馒头给她,只怕俞宪薇那天就已经饿死了。
自从火灾后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八岁时第一次随父母从任上回俞家老宅的时候,两天下来,风寒和心绪双重痛苦煎熬下的俞宪薇开始忍着颤心的不适回忆往事,百思之下也想不明白宫粉为什么会那般绝情,就像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素日还算亲厚的双胞胎妹妹会突然恶语相向,甚至要烧死自己。
难道就像俞明薇话中所说,自己和她不是亲姐妹?小古氏也不是自己母亲?
那么,俞家六小姐俞宪薇到底是谁?谁才是自己的生身父母?为什么自己会成为俞家三老爷双胞胎女儿中的一个?自己的身世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为什么最终要遭遇那样的焚身之苦?
这一切秘密的答案就在俞家。
“姑娘,姑娘。”小丫鬟照水匆匆跑进了屋子,满脸喜气洋洋,“家里来人了,要接姑娘回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