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走进病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苏寒山插了气管插管,连在呼吸机上,侧卧的身体显得那么的无助而弱小,与每一个重症病房的病人一样,虚弱单薄,阴郁笼罩,周围的仪器发出嘟嘟嘟的声音。苏副院长站在床边,父子相对无言。

陶然到此刻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36床的名字变成了苏寒山,躺在病床上那个人是苏寒山。

36床是何奶奶,她分明已经转去普通病房了!

陶然的眼眶涩痛得厉害,拼命咬住唇仰头,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视线模糊中,看见病床上的人,费力地抬起一只手,向着她的方向,轻轻招了招。

她眼泪差点就崩了。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来了,他在召唤她……

心里突然就冒出一个小人儿,叉着腰在那训斥她:陶然!你怎么可以这样?苏老师现在是最脆弱的时候!苏老师需要你!你却只会在这难过!难过有什么用?你的勇气呢?你的专业呢?你手把手将这个病房里一个个重症病人扶起来,送出去,面对苏老师的时候怎么变成了怂包?陶然!你给我打起精神来!

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自脚底而起,一直冲上头顶。

是,陶然,打起精神来!就像当初苏寒山告诉你,一定能治好你父亲一样,去告诉他:别怕,你是他的后盾!一定能让他毫发无伤地走出这个病房!陶然,你不能倒下!

“苏老师!”她把情绪注入到声音里,像春日里一颗饱含蜜汁的浆果,快步走到病床边,抓住了苏寒山那只微微抬起的手,“好了,现在你终于落到我手里了,哼哼,可得让我想想,从前给你干活时受的委屈怎么报仇了!”

那一副小人得志直哼哼的模样,是标准的陶然,她却偏偏忘了,红肿的眉眼明明是哭了好久的痕迹,隔着护目镜,病中的苏寒山不一定能看清,但苏副院长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父子间紧绷的氛围因为她的出现而打破,苏副院长站开了些,把位置让给她。

她当仁不让地站了过去,若不是此时还握着苏寒山的手,估计要叉腰才能和她的语气匹配了,“苏老师,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一切都要听我的,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我说东你不能往西,哦,你现在也往不了西,我让你往左翻你不能给我往右翻,我让你老实休息睡觉觉,你不能给我硬扛着瞪眼睛,我不让你吃东西的时候你不能闹脾气,我让你吃的时候你不能给我耍性格,总之,但凡你有一点点不听话,我就……”

就怎么样呢?苏寒山、苏副院长和小米都在等她的下文。

“就……”陶然小眼神瞟了眼苏副院长,“就请家长!”哼!

她还直接问上家长,“苏院长,你支不支持我工作?”

苏副院长原本一直绷着的脸有松动的痕迹,他还没说话呢,苏寒山要纸笔,然后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她欺负我。

陶然把纸抢过,啧啧直叹,“就这字,就这样,啧啧,还有资格笑我丑丑的呢,苏老师,你是灵魂书法家吧?”

她把纸往苏副院长面前一现,“苏院长,我就欺负他了,您说怎么着?”

苏副院长手一挥,“尽管欺负!”

“哼!”陶然表情更加得意,将纸往一旁的桌上一拍,“先有力气写字了再给我撒娇!”

撒娇么?

苏副院长看了一眼儿子,只见苏寒山青灰色的脸上好像浮起了淡淡容光。

陶然双手捧着苏寒山的手,气势磅礴,气场强大地宣布,“现在,我宣布我们一家人当前目标,就是全家一条心,战胜病毒,早日康复,谁也不许给我拖后腿泄气,谁要不听话违背这一条,我可是要秋后算账的!”

说完,她瞥了一眼苏副院长,鼓起勇气,眼一闭,一把抓过苏副院长的手,盖在苏寒山手上,三人的手叠在一起,算是完成了仪式。

妈呀,还是第一次抓苏副院长的手……

陶然呼出一口气,在他们父子俩手上拍了拍,“你们俩再聊聊,我去和小米交接。”

然后转身大步往小米那边而去,背着他们父子的,是她绷不住的,眼角的泪光点点。

小米看着她,一时动容,她悄悄做了个“嘘”的手势,让小米替她保密,千万不能让他们父子俩看出来她的崩溃和脆弱。

苏副院长和苏寒山的手还叠在一起。

苏寒山略有些不自在,轻轻往回缩。

苏副院长却一把按住了,然后屈指,握住了他的手,泪意忽然涌进他眼眶。在他的记忆里,那个嚷着“爸爸,牵牵”的小寒山伸到他大掌里的还是一只软软嫩嫩的小肉手啊……

苏寒山也怔住了,手被父亲握着,一动不敢动。

“咳……”苏副院长轻了轻嗓子,“儿媳妇不错。”

“……”儿媳妇?

苏副院长脸一板,“刚刚都一家人了,怎么,你还想不认账?”

苏寒山隐忍的表情松了松,勉强笑了笑。

“就算为了她,你也要挺过来!”苏副院长的手用了力,握得更紧了,一字一字,目光坚定,“这一次,爸会牵住你,牵得紧紧的,绝不放手!”

苏寒山再次怔住,眼眶慢慢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