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三章 千秋的脑洞(1/1)

越千秋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运,也很倒霉。

幸运的是能够在失去所有亲人之后,碰到越老太爷把他捡了回去,不但让他吃饱穿暖,让他过上了在如今这世上堪称人上人的美满生活,而且还费尽心机为他另寻了一个靠山——如果不是因为严诩这样一个护短的师父,他也不会在爷爷之外又得到了东阳长公主的庇护。

至于倒霉……自从那次北燕秋狩司的《金枝记》开始,他的身世就开始变得离奇曲折,走了一趟北燕之后更是多了一重身世疑云,直到那次和爷爷摊牌,他仍旧发现,就连起初表现得好像对他身世了若指掌的爷爷,也未必真的了解一切。

可今天真的直面萧卿卿这个他非常讨厌甚至痛恨的蛇蝎美女时,他却发现,相比自己那非常不确定的将来,如果皇帝真的听信了那番蛊惑力极强的话,那么小胖子的将来……不,小胖子根本就没有任何将来了,皇帝很可能无声无息地让其被消失!

尽管他曾经很讨厌暴虐冲动的小胖子,恨不得离人远远的,可此时却没办法坐视。毕竟,小胖子哪怕并没有完全改好,可到底没以前那么讨厌了。更何况,谁能说萧卿卿不是故意的?唯一的皇子万一真的出点什么状况,偌大的王朝很可能因此风雨飘摇,这绝不是好结果。

然而,越千秋更知道,自己对于小胖子的生母一无所知,如今萧卿卿在这里对皇帝冷嘲热讽,字里行间透露的意思便是,小胖子是北燕皇后生的,他要是不经思考就想开口插科打诨,把话题岔开,那不是帮人,而是害人!

突然,迅速开动脑筋的他瞥见皇帝身后半步远处,面色晦暗,眼神意味难明的东阳长公主,心中不由一动。他下意识地从腰间摸到了一枚金珠,直接悄悄屈指弹了出去。

而这会儿的东阳长公主正竭力按捺满心怒火,忽然觉得左上臂微微一疼,她恍然回神,等注意到正对着的越千秋正在那拼命对自己使眼色,她立时明白了他急的是什么,刚刚那股噌噌噌直冒的火气顿时烟消云散,心中更是哂然。

早年越千秋是最讨厌和那个小胖子来往的,可这些年同在金陵,抬头不见低头见,再加上小胖子没了冯贵妃那种居心叵测的“母亲”,她亲眼看着两个人是人前装模作样的死对头,人后互相冷嘲热讽的冤家。想着那些往事,她的脸色渐渐柔和了下来,突然重重咳嗽了一声。

“霍山郡主,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了。也许你说的那个女人确实是北燕先皇后,可逝者已矣,死无对证,全凭你一张嘴上下一合,证据何在?我皇兄登基至今,已经四十七年了,这四十七年来,也曾有人在他面前搬弄是非,借刀杀人,但那些人的下场全都只有一个。”

东阳长公主用前所未有的杀气腾腾语气喝道:“那便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取死路,自寻灭亡!”

几乎在听到东阳长公主反驳萧卿卿的一瞬间,皇帝也立刻摆脱了最初的惊怒和慌乱。

他毕竟不是坠入情网的年轻人,当初在那个孩子送来的时候,他就曾经怀疑过,犹豫过,尤其是把孩子放在冯贵妃身边,眼看其一天天长大时,他那心情更是异常复杂。

一方面,他实在是太需要一个儿子,哪怕是身世可能有些问题的儿子,也比当年太后和群臣硬塞给他的嘉王要贴心得多。另一方面,看着那个大胖儿子一天天长大,性子却不怎么像他,也不怎么成器,他又实在是不放心交托江山。

也正因为如此,他迟迟不立太子,就是想仔仔细细确认那是不是自己的儿子,适不适合将来继承天下,镇守江山。然而,他才刚刚觉得小胖子总算已经成长了起来,这次算是做足了准备来见萧卿卿,结果便认出昔日故人,遭遇了这样一个让他完全措手不及的消息。

因为东阳长公主的话,他终究意识到了自己不只是萧卿卿认识的那个李公子,还是大吴天子。他将脸上的那些情绪波动一时完全收敛了起来。只是看向萧卿卿的目光,不免带着几分复杂难明的意味。

好色之心,人皆有之,他也不能免俗。不管当初的邂逅是不是别人有意为之,他最初惊艳和心仪的,原本是如今躺在床上的,曾经艳光四射的萧卿卿,只是那时候她不曾透露真名,又对人冷若冰霜,让人根本接近不得。

而且,因为她作为妹妹出现,又甘为陪衬,而那个逐渐展露出他最无法抗拒特质的女人,又实在是太出色,以至于他最终还是忽略了那缕最初的惊艳,如今想来,她们姐妹那样的谈吐,那样的博学,那样的武艺……怎么可能出自寻常人家?

他最初碍于太后新丧,群臣虎视眈眈,生怕查访她们被人抓住把柄,只能遗憾地失之交臂,等到后来终于完全握住权柄,腾出手去查时却又毫无线索,竟是就那样放弃了。那会儿他就该知道,这样一对他根本寻不到半点线索的姐妹,绝对是有非同寻常的背景。

收起万千思绪,皇帝冷冷问道:“你就只有这句话想对朕说?”

见皇帝的脸上和眼神中都看不出任何波动,萧卿卿紧绷的后背突然松弛了下来,随即淡淡地说道:“我该做的已经都做了,该说的也已经都说了,想必你现在已经明白,没有再见我,更没有再和我说话的必要。你如果不想相信,可以不信。至于让那些太医署的国手在我这儿浪费时间,更没有必要,北燕的大夫并不比南吴的差,我的病在北边无数名医束手无策,到了金陵也是一样。”

说到这里,她缓缓一个翻身侧向了墙壁,留给屋子里的其他人一个背影:“我命不久矣,也无心苟延残喘。不管是红月宫那点基业,还是京儿这个女儿,随你们处置就是。言尽于此,慢走不送。”

越千秋只希望自己此时的存在感能够降到最低,然而,他却非常无奈地发现,皇帝在盯着萧卿卿那侧影看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侧头看向了已经悄然退到角落中的自己。

尽管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说别的话,可他还是觉得后背心发凉,尤其是看到皇帝对自己招了招手,继而率先转身迈开步子往来时那道暗门走时,他非常头大,唯有求救似的朝东阳长公主看了一眼。

然而,他等到的只有东阳长公主的微微颔首。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只能非常无奈地跟在了皇帝的后面。当走进了那条不为人知的密道,眼见身后的门因为什么机关而突然落下,他唯有没话找话说道:“皇上,长公主还在屋子里。”

“放心,东阳这么多年能够让那些恨透她的官员束手无策,靠的不只是她的手段,就算萧卿卿没病,也未必能奈何得了她。”皇帝说着就转身等越千秋走上前来,见他满脸发懵,他就似笑非笑地反问道,“怎么,你觉得朕的意思是说,你师父他娘原来是高手?”

越千秋轻咳一声,非常尴尬地问道:“难道皇上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要像你师父和你这样,抡着大刀在前头冲锋陷阵,才是厉害。东阳擅长用人,今天朕带的那四个侍卫,全都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四人合击之术,差不多能顶你一个影叔。”

越千秋不大相信地挑了挑眉,但到底没有去傻到反驳皇帝。可皇帝却看得出越千秋的不服气,继续一路前行,直到距离萧卿卿的寝室已经很远,他这才最终站定,气定神闲地说道:“而且,你家影叔十有八九就在之前那屋顶上猫着,你说朕是不是不用担心?”

得知听到刚刚那秘辛的人竟然还要多一个自己最熟悉不过的人,越千秋只觉得要多惊悚有多惊悚。可此时皇帝分明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忍不住把心一横开口说道:“皇上,之前是我建议征辟萧卿卿的,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不,你没有错。”皇帝直接摆手打断了越千秋的话,却是看也不看越千秋那惊愕的表情,“是朕没有早些想清楚当年旧事,结果被她钻了空子。哪怕没有你建议征辟,她也一定迟早会来金陵,到了那时候,有些事情一样没法控制……朕想问你,刚刚她说的你信吗?”

越千秋本来就在琢磨着,怎么样自然而然地把话题拐到小胖子的身世上,此时皇帝竟是主动突然拐到这个话题上,他当然不愿意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机会。

“要知道,皇上只有英王殿下一个儿子,甚至不用太聪明的人,都会知道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就很可能乱了皇上的心绪。而萧卿卿既然是皇上昔日认得的故人,那么她就更加有信心能够用那番话让皇上心绪大乱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随即斩钉截铁地说:“说实话,臣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想来皇上也是如此。虽然嘉王世子留京也快一年了,可皇上并不曾偏向过他,给他的待遇也只是稍稍胜过一般的王世子,远不及英王殿下,皇上若是因此疑忌英王殿下,难不成觉得立嘉王世子为太孙比太子更名正言顺?如果是那样,将来置嘉王于何地?”

“大胆!”

皇帝突然斥了一句,见越千秋只是低头行礼,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诚惶诚恐的表情,他不禁笑骂道:“你爷爷宠坏了你,朕更是宠坏了你……不过这一次你和东阳一样,说得好!你小子到底心软重感情,想当初朕让你和大郎结为兄弟,约为朋友,你不愿意,说是当个敌人更容易刺激大郎奋发上进,现在看来,那番话真的不能说是推脱。”

越千秋简直泪流满面。我是想距离小胖子远点儿的呀,可那小子成天如同牛皮糖似的黏过来,甩都甩不掉,时间长了,总算也看出了那么一点儿少得可怜的优点,至少比那个更喜欢装的嘉王世子李崇明可爱一些。

再说,他刚刚为小胖子说话,真的不是为了小胖子,他是为了家国天下!

用这样理直气壮的由头说服自己之后,越千秋就低声嘀咕道:“臣没有皇上说得那么大公无私、臣只不过是想,萧卿卿能用那种话来蛊惑皇上,别人说不定也会说类似的话。别人能恶心皇上,皇上难道不能寒碜别人?

把萧卿卿那番话改头换面一下传到北燕去,就说北燕那位皇后心仪的本来是皇上您,还给您生了个儿子。再说,这也不是没好处的,晋王殿下找到外甥,态度绝对会进一步摆正,说不定还能争取到更多的人……”

“好了好了,满口胡柴,朕不让你停,你还胡言乱语上瘾了是吧?在北燕散布流言,说朕的儿子是北燕先头那位皇后生的?亏你想得出来!”

皇帝终于忍不住再次打断了越千秋,见人偷瞥了自己一眼,这才低下头去,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但刚刚那惊怒愤懑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念头。

男人对于儿女是不是自己的血脉,从古至今,那简直是重视到几近变态。甚至从前某些野蛮落后的游牧民族,直接把从外族娶回来的妻子所生第一个儿子杀掉,又或者各种近亲结婚,为的就是保持所谓的血统纯洁性。至于皇帝这种存在,那就更不要说了。

想当年那位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秦始皇,所谓的孕十二月而生,不早就成了一个笑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实则不是庄襄王,而是吕不韦的血脉?

作为大吴天子,他怎么能容许自己也在某种程度上沦为庄襄王那样一个笑话?

然而,当初北燕秋狩司能够在南边散布那样的流言,诋毁他的儿子并非亲生,而是偷梁换柱,那么现如今,倘若他能够反过来利用萧卿卿透露的这个消息,那么是不是能反过来在北燕皇帝的胸口插上一把刀?

更何况,晋王萧敬先的南归,本来就能够佐证李易铭的一部分身世。

但最重要的是,萧卿卿既然送给了他将裴旭一党扫除,同时又几乎是逼着他把执念太深的沈铮拿下,如今却又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那么,她到底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