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越吹越猛。馨颖清鼻涕直流。吸鼻子、捏鼻翼等都没有用。头发也被风吹得不可能更乱。馨颖知道,自己此刻狼狈不堪。
她有些伤心,却并不是因为狼狈。从前,她在他面前狼狈的样子多了,特别是小时候。
“颖子。”敬诚叫她,声音里充满痛苦。
馨颖抬眼看他,几乎是害羞地说:“我没什么。”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敬诚在心里狂喊:可是我心痛!我心痛啊!
馨颖看着满脸痛苦的敬诚,心道:对不起,我帮不了你。因为,我连自己都帮不了。
她希望,自己的心再坚强些,不要企盼。可是,她忍不住。
清鼻涕越流越多。馨颖将食指按在鼻子下面。可是,依然挡不住清水往下流。
突然想起,手提包里有一包纸巾。慌乱地打开包,伸手入包摸索。
左摸右摸,越急越找不到。她几乎要哭了,心里说不出的委屈。
敬诚皱眉看着她,心里受尽折磨,却又无可奈何。
馨颖好不容易摸到纸巾,从包里拿出来。却因为手指冻僵麻木,将纸巾掉到地上。
敬诚刚想替她捡起来,就听见她说:“我自己来。”然后,看见她慌乱地蹲下,捡起纸巾。
更加慌乱地试图打开纸巾。她的手哆哆嗦嗦,一次、二次、三次。
无奈手指麻木,不听使唤,三次都没能撕开纸巾外的塑料薄膜。再次感觉清水流下,又慌忙伸手去按鼻底。
此刻,馨颖已经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的眼眶发痒。她想她快哭了。拼命抑制。不要哭,不要。
她抬眼看敬诚,难为情地说:“我的手冻僵了。打不开。”
敬诚心痛至极,伸出手,说:“我来吧。”
馨颖将那包纸巾小心地递给他。
敬诚接过来,将塑料包装撕开一个口,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
馨颖接过来,擦净清水。然后抬头,说声:“谢谢。”
敬诚不说话,将剩下的纸巾递还给她。馨颖抬手来接。
敬诚的手不小心碰到馨颖的手。冰凉如铁。
敬诚的心里一阵紧缩。冲口而出:“让我帮你暖暖手。”
馨颖一下子愣住了。盼了半天,终于盼到,她却不能相信,那是她刚刚听到的话。
敬诚也不能相信,那是他刚刚说的话。
他的坚持呢?
什么坚持?
他在心里骂自己:张敬诚,她都冻成这样,你还讲什么坚持,你还是个男人吗?
馨颖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敬诚心里更加疼痛难忍。
果然。
也罢。
也好。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馨颖迟疑地伸出双手。
敬诚一把握住,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他的手指强烈地震颤着,人也颤抖着。一定是因为她的手冰冷。
温暖立刻自手上传来。馨颖的身上还是冷,心却热了起来。
握着她的冰手,敬诚心里难受,皱着眉头,吃吃地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终于,说了一句:“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冰凉?”
话一出口,人便呆住。往事向他汹涌袭来。他不禁想起从前每一次的暖手,每一次的对话。
馨颖看着他,不能开口。说什么?
说她从小就手冰凉?
说海上风急、风猛?
还是说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暖和?
不过,她不相信,自己能完整地说出最后那句而不哭出来。
都说往事伤人。温馨的往事更伤人。
馨颖终于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敬诚问,心里正在生自己的气。
“对不起,我的手冰凉。还有,我这么狼狈的样子,希望不要成为你对我的最后印象。”馨颖一边说,一边微笑。随即加上一句:“如果以前有过美好的印象,记得那个就好。”
诚诚看着她,说不出话,心里大喊:在我心目中,你永远都是美好的,怒目圆睁也好,涕泪横流也好。
两人不再说话。馨颖低眉顺眼。敬诚低头凝视她。这是一个千言万语的无声。
夕阳淡了,暮色浓了,风更冷了。
敬诚的手轻轻揉搓馨颖的手。他的温暖,从她手上慢慢传向全身。
他们静静地感觉对方。
馨颖抬头看一眼敬诚。他的乌黑的头发在风中轻轻飘动。他看起来,还是那么俊美,让她心动。
她懊恼自己不合时宜的心动,也生气他在自己看起来乱七八糟的时候,还看起来英俊潇洒。
发现敬诚正看着自己,馨颖觉得尴尬,希望他移开眼睛。
可是他不,一直用一种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
馨颖突然想哭。拼命忍住。
敬诚情不自禁,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
这一捏,更胜千言万语。多少浓情,多少爱意,尽在那一捏之中。
馨颖终于崩溃,泪水无声地滑落。
这么多年,说不出的委屈、伤心和痛苦。偏偏现在,体会到那一捏里的深情。于是瞬间崩溃。
“颖子......”敬诚喊她,却不知道接下去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听他悲痛地叫自己,然后又骤然停下,馨颖十分失望。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希望他说什么。馨颖接着流泪。
敬诚深深地叹口气,忍不住又捏捏她的手。
馨颖的眼泪下得更快。
敬诚停下手里的动作,却不敢松开手。
馨颖更加伤心,继续泪流。
敬诚有些无所适从,只有重新捏她的手。他的道歉、他的安慰、他的爱意,一切,尽在轻轻的一捏之中。
他想她不会懂得。
可她偏偏懂得。所以她的眼泪不停地流。
这些年,馨颖很少流泪。她以为,流泪有什么用?
可是现在,怎么也忍不住。
敬诚十分紧张,手足无措。
他后悔,后悔没有早点做什么,后悔让她到这一步。
心如刀割,终于受不了,悲痛地叫声“颖子”,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他不抱还好,一抱馨颖更加崩溃,终于哭出声来。
敬诚抱着她冰冷的躯体,打了个寒噤。更加用力地抱她。他的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馨颖在敬诚的怀里,哭得浑身颤抖。他身上的热量向她滚滚袭来。她觉得温暖,却哭得更加厉害。因为她爱这个男人,他对她似乎也有感情。可是现在,一切太迟。
怀中馨颖颤抖,敬诚的身体也跟着颤抖。心更是撕扯着疼。
他用手掌在馨颖的背后搓揉,好让她暖和一些。偶尔,轻拍她的后背,试图让她停止哭泣。
这温暖的胸膛和大手,这紧紧的拥抱,他们中间的十年仿佛消失不见。她又回到从前,回到他的怀抱。
馨颖拼命地将脸埋进敬诚的胸膛,像无助的幼兽在寻求温暖和庇佑。
敬诚低头看着怀中的她,一丝丝痛楚从心底沿着血液蔓延,彻底侵蚀了他的七经八脉。
他们紧紧相拥,甚至可以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
敬诚能闻到馨颖的发香。还是记忆中的味道。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
馨颖觉得,敬诚的胸膛比从前更加宽厚,胳膊也比从前更加有力。他的怀里是世上最安全最舒适的地方。
她在他的怀里慢慢静下来。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总是让她哭。
馨颖尴尬得要命,羞红着脸,嗔怪道:“小时候,你总是把我弄哭。现在,就一天,你也能完成任务。”
敬诚瞠目结舌,心中苦笑,谁把谁弄哭?
看他吃惊的神情,馨颖心中难过,笑道:“小时候,你老是欺负我,你都不记得了。”
说完,将头重新埋入他的怀中。
敬诚继续紧紧地抱着馨颖,继续轻抚她的后背。同时,想着她刚才说的话。他总是把她弄哭?有吗?
很多往事,他不去想。可是,他也忘不了。
现在努力回想,哦,记起来了,都记起来了。
第一次弄哭颖子,记得是因为七星瓢虫。为逗她开心,抓来一只放她手上,却吓得她哇哇大哭。那时,颖子六岁。
第二次,泡泡糖。那时,颖子七岁。
那天,她在诚诚面前嚼着泡泡糖,不时吹出一个巨大的泡泡,比她的脸还大。
她得意非凡不说,还鄙夷地问诚诚:“你会吹泡泡吗?你能吹出这么大的泡泡吗?只怕看都没有看过吧?”
诚诚不屑地说:“我才不吃泡泡糖。吞到肚子里,会粘住肠子的。”
颖子一听,眼睛都瞪圆了。半天,不甘示弱地说:“我不会吞到肚子里。我会很小心。”
过了两天,颖子推门进来,涕泪横飞:“诚诚哥哥,我要死了。”
诚诚魂飞魄散,忙问:“怎么了?”
“我刚才不小心,吞了泡泡糖。”
哦--,诚诚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说:“你不会死的。”
“会的。你说过,泡泡糖会把肠子粘起来......”颖子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悲惨结局,哭得更响。
诚诚赶紧说:“我是吓唬你的。”
颖子愣愣地看着他。
诚诚郑重发誓:“真的,我发誓,我是吓唬你的,泡泡糖不会粘住肠子,你不会死。”
颖子脸上的神情从害怕转为愤怒......
那天,诚诚的下场很惨。
第三次,画老虎。那时,颖子八岁。
那天,颖子得意地给诚诚看她刚画好的画。
诚诚问:“你这是画的什么?”
“老虎啊。”
“哈哈。”诚诚放声大笑起来。
“怎么了?”颖子莫名其妙地问。
“我喜欢,你把它送给我吧。”
“你喜欢?真的?画得很像,是不是啊?”画画画得很好的诚诚哥哥说喜欢,颖子不禁得意起来。
“画虎不成反类犬,原来说的是这个。哈哈。”诚诚再次仰天大笑。
颖子气急,猛地推了他一把。结果他一时没防备,被她推倒在地,头还撞到桌角。
颖子立刻吓哭了……
是,认识的头几年,他总是将她弄哭。
也是报应,后几年,变成她将他弄哭。
夕阳红如血。
馨颖希望,敬诚可以一直这么抱着她。她一点也不想离开他的怀抱。
但是,终于不得不说:“好了。”
敬诚没有松开手。也许风太大,他没有听到吧。
馨颖不再说话,专心享受这温暖和静谧。
也许已经过了太久?也许已经超过合适的时间长度?她不去管它。老天,就让我再任性一次。因为,没有以后。
终于,不得不再次说:“好了。”
只听敬诚在头顶说:“风还很大。”他现在实在是无法放开她。
馨颖便由他去。
余下的船程。两人都没说什么。只是紧紧地相拥。
海风依然很大,却比不上两人心里吹起的狂风,让他们的感情像海浪般澎湃汹涌。
他们对对方的爱,就像这海风,无法看见,却能强烈地感受到。
作者有话要说:嫌回忆太多的亲们,我只能说声不好意思。在我心目中,爱人分离十年后再见,会激起很多的回忆。回忆一方面交代从前深厚的感情,另一方面唤醒他们现在深埋的感情,因此文名《温馨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