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咖啡店,两人站在十字路口,馨颖指着大道右边给敬诚介绍:“从这里开始,全是购物。”
敬诚说:“我们看看吧。”
馨颖一下子愣住了。
第五大道上,60街到39街之间,聚集了众多世界顶级奢侈品牌旗舰店,出售珠宝、裘皮、服装和化妆品等高档次、高品位的商品,成为明星巨贾富商钟爱的购物场所。
馨颖只是随意地给敬诚介绍一下,却没料到他会提出来看看。
稍一思索,瞬间恍然,微笑着问:“给女朋友买礼物?”
敬诚笑笑,不置可否。
馨颖忍不住在心里嫉妒那个年轻的女孩。想想,又觉得愧疚。敬诚对他女朋友好,完全应该。她吃个什么醋?再说,世文不也对她全心全意?
算了,不要再想。
他们沿着第五大道继续前行,两人都保持沉默。
慢慢地走过了一家又一家商店。
第五大道上的这些旗舰店,清一色地装有落地大橱窗,里面琳琅地展示着自家的产品,同时向顾客传递时尚、浪漫、稳重、高贵、典雅和奢华等品牌形象。
因为橱窗的重要性,各家商店明显地在橱窗设计上花了很多心思。
馨颖浮光掠影地浏览着橱窗,看到许多匠心独具的设计,还有主题式、系列式、特写式、故事式、季节式等各式橱窗。
刚才,敬诚再次在她面前艰难地起身,却不要她的帮助,又一次刺痛了她。
加上那些不请自来的温馨回忆,更增添了她的惆怅与感伤。
她决定不再回忆,她努力地欣赏橱窗里的商品。
很快发现,敬诚几乎不看橱窗。每走过一家店,他似乎都只看一眼店名。
馨颖猜想,他在找他女朋友喜欢的品牌?
她没有问他在找哪个牌子,或者他的女朋友喜欢什么。那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困难。
她觉得不说话,就这样跟他一起走,也很好。
于此同时,敬诚同样也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再回忆,回忆于事无补,只会平添痛苦。
两人走过A&F四层楼的旗舰店。一楼四面落地大橱窗,正好展示着春夏秋冬四季。同时,着装不同的模特,背景不同的装饰,正讲述着不同的故事:
春天,花红草绿,莺飞燕舞,一家三代席地而坐,温馨地野餐。
夏天,阳光灿烂,碧海蓝天,一群年轻人脚踏冲浪板,尽情地冲浪。
秋天,枫叶似火,小桥流水,几位花甲老人坐在岸边,悠闲地垂钓。
冬天,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一群孩子你追我赶,开心地打雪仗。
馨颖随意地欣赏着美丽的饰景和精美的服装,并没有把它们真正放在心上。
几乎已经走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头,忍不住对最后那扇橱窗再多看一眼。
然后,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橱窗里,叫不上名字的材料做成的雪景非常逼真。房子和树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地上也是。几个孩子,身着雪衣,头戴雪帽,手握雪球,正互相丢掷......
馨颖一下子看得有些呆了。
打雪仗!
敬诚感觉到馨颖脚步的停顿,便也停了下来,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橱窗里,几个孩子在打雪仗。
打雪仗!
两人一下子都失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馨颖先回过神来,转头冲敬诚笑笑,说:“我们走吧。”
敬诚点点头。
两人继续前行,都没有说话。
只是,他们的思绪,不由自主又不约而同地飞回从前,打雪仗的日子。
早上,戴雪梅走进颖子的房间,叫她:“颖子,起床了。”
颖子闭着眼,迷迷糊糊道:“不要。”
“下雪了。”
“什么?”
“下、雪、了。”戴雪梅边说边打开窗帘。
颖子刷地睁开眼睛,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洁白的雪花正在空中飞舞。
“下雪了!”颖子一边叫,一边掀开被子,赤脚跳下床来,几步跑到窗前。
外面的雪不大,不过看样子已经下了一整夜,白雪把窗外变成了一个银色的世界。路上、树上、屋顶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绒毯。异常纯净,异常美丽。
“下雪了!下雪了!”颖子拍手跳起来,“我要出去玩雪。”
戴雪梅微笑看着女儿,说:“先穿好衣服,再刷牙洗脸,然后吃早饭。等这些事都做完了,才能出去玩。”
颖子从小爱玩雪。哪个孩子不爱呢?以前住的大院里,每次下雪,一大群孩子聚在一起玩。现在,新大院里也一样。刚才,戴雪梅便看到梧桐树下一群孩子在玩耍。
颖子飞快地完成了一件又一件的任务,最后,嘴里还塞着一大口包子,问妈妈:“可以走了吗?”
戴雪梅笑着点头。因为是搬到新大院后的第一次,她打算送颖子下去。以后,就可以让她自己去了。
两人下到一楼,路过王秋云家门口时,颖子突然问:“妈妈,我们叫上诚诚哥哥,好不好?”
戴雪梅一愣,没想到颖子会这么问。也许因为她家刚搬来不久,除了诚诚,颖子还不太认识其他孩子吧?
可是,诚诚腿有残疾,估计出去玩雪不太方便,戴雪梅心中暗忖:怎么跟颖子说呢?
她语带迟疑:“不知道诚诚哥哥想不想去。”
“我们可以问问他呀。”
“会不会不太方便?”
“不会。”
戴雪梅还想说什么,愕然看见颖子伸出小手,握着拳头,咚咚地捶起门来。
她想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
因为颖子边敲还边叫:“诚诚哥哥,诚诚哥哥。”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得很。
戴雪梅只有祈祷诚诚家里现在没人。
可是,天不如人愿,门很快从里面打开,门后站着王秋云。诚诚看样子也听到喊声,正一瘸一拐地从客厅走过来。
戴雪梅尴尬得不行。这孩子!
颖子看见诚诚,立刻兴高采烈地说:“诚诚哥哥,下雪了,我们一起去玩雪,好不好?”
诚诚一呆。
王秋云大吃一惊。看戴雪梅一脸尴尬的神情,立刻明白,这是颖子突发奇想,她妈妈阻止不及。颖子刚满六岁,又新近搬来,还不知道诚诚因为腿脚不方便,从不跟其他小孩一起玩雪。
王秋云看着颖子,而颖子则一脸盼望地看着诚诚。
这是第一次有人邀请他去玩雪,更重要的,是去外面,梧桐树下,和很多人一起玩。诚诚压住心头的震荡,声音平静地说:“我不去。”
颖子觉得奇怪,立刻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去。”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玩雪。”
“为什么?雪很好玩啊。”
诚诚微微皱眉。他没想到,颖子会这么刨根问底。他当然不会去回答她的问题。
他有些烦躁,但还是提醒自己,颖子太小,又刚搬来不久,所以不懂,于是他尽量耐心地对颖子说:“你自己去玩吧。”
“我们一起去,好不好?”颖子继续请求。她实在是想有个伴一起玩。而在这新大院里,她只认识诚诚哥哥,因此,她非常希望能和他一起去。另外,雪多好玩啊,谁会不喜欢玩雪呢?
诚诚抿著嘴,不说话,当然不好。
六岁的孩子也立刻明白,沉默便是他的回答。
颖子生来还没有被人当面拒绝过,现在第一次被人拒绝,便有些无措。
半天,她小声地问:“诚诚哥哥,你不要跟我玩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的眼睛里泛着泪光。对一个刚满六岁,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孩来说,你不要跟我玩就是你不喜欢我,就是天大的事情。
什么?!王秋云和戴雪梅同时大吃一惊。诚诚不去玩雪,是因为他的残疾,根本不关颖子的任何事情。
可是现在,她却硬将这件事与自己扯上关系。
两个大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们一起看向诚诚。
诚诚觉得更加心烦。他不喜欢这样被逼到墙角。他第一次觉得颖子很讨厌。
他皱着眉盯着她,她也正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洁如水晶,她的脸庞像新生婴儿一般纯净,她的神情却满是失望和伤心。
诚诚的心里立刻有些不忍。
可是,外面很冷,他不喜欢。外面很滑,他也不喜欢。外面还有很多的小孩,包括几个常欺辱他的,他更不喜欢。
于是,他继续沉默。
场面愈发尴尬起来。
戴雪梅见状,忙对颖子说:“颖子,诚诚哥哥不是不要跟你玩,他有事。”
颖子看一眼妈妈,然后又将澄澈的目光移回诚诚脸上,大眼晶莹无声地询问:是吗?
对着那样一双眼睛,诚诚无法说谎。
对于诚诚出去玩雪一事,这些年,王秋云一直很犹豫。
一方面,诚诚的腿血液循环不好,不易保温。下雪天,外面气温低,加上风寒刺骨,往往腿冻得跟冰棍一样,同时疼痛不已。
另外,诚诚平衡不好,容易摔跤,摔倒后需要扶撑方能起身。他每次摔倒,都心无旁骛地用力将自己拉起来,但总有好事的小孩指指点点,说些难听的话,搞不好,诚诚就跟他们打架,所以她很担心。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希望诚诚能出去跟小朋友一起玩耍。虽然他不能跑,不能跳,但玩雪总归是可以的。松软的雪地也相对安全。而且,梧桐树下花园护栏环绕,就是摔倒也容易起身。更重要的是,他将来总要面对残酷的社会,所以,现在面对不友善的小社会,对他来说,是个很好的锻炼。
对于这个“去,还是不去”的问题,她一直犹豫不决。
于是,她让诚诚自己做决定。
诚诚的决定是不去。
没有解释,就是不去。
看梧桐树下三三两两地玩在一起的孩子们,王秋云猜想,诚诚之所以不愿去,也许是因为他没有朋友,不愿显得形单影只,而他更不可能求人跟他一起玩。
眼看诚诚已经九岁,王秋云想,如果他能偶尔出去玩一下,最好不过。
就算外面冷,多穿一些,少待一会儿,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所以,早上见到今冬第一场雪,她再次问诚诚,可诚诚的回答依然是“不去”。
既然他不愿意,王秋云也不想勉强他,更不要说现在这么当着外人,于是,她缓缓地开口:“颖子,诚诚哥哥......”
“我去。”诚诚突然打断妈妈。
他不知道妈妈要说什么。他害怕她会说外面太冷,更害怕她提他的腿。颖子当然知道他腿瘸,可是她从未因此对他另眼相看,这也是为什么她现在站在这里,叫他一起出去玩。他不是一直希望别人待他如正常人吗?颖子现在正在这么做。他希望她能一直这么做下去,所以他出声阻止妈妈替他解释推辞。
王秋云愣了一下,说:“好,那你带颖子去玩一下。”
戴雪梅心里如释重负,说:“谢谢诚诚。”然后,满带愧疚地看了王秋云一眼。
颖子的脸上立刻绽开笑容,一个巨大的、开心的、美丽的、动人的笑容。
看着那笑容,王秋云在心中感慨:一个有着这样笑容的女孩,将来一定要什么有什么,试问天底下,有哪个男孩能够拒绝得了这样的笑容?
戴雪梅弯下腰,小声叮嘱颖子:“在外面,你要听诚诚哥哥的话。”
颖子点点头,然后急不可待地对诚诚说:“诚诚哥哥,我们走吧。”
诚诚哥哥。我们。
诚诚心里的最后一丝犹豫消失得无影无踪。
颖子迈开步子,往大门走去。
诚诚跛行跟在她身后。
戴雪梅和王秋云目送他俩推门出去,再闲聊几句,戴雪梅便上楼去了。
诚诚和颖子走出B栋三单元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