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还是炙热的,从西边窗户洒照进马车,透过湘妃竹美人染画的帘子,被分割成一束束光影,浮沉的细小的尘埃在空中飞舞着。

马车中有些静谧安然,只有顾卿晚略带兴奋的声音宛若音节缓缓流淌。秦御望着她点在腿上的那只手,却见一道光线刚好打在了她那根画来画去的手指上,将那一截如玉石细细雕琢的食指映的仿若透明,指长而柔,肌白而嫩,指尖宛若葱削,尖尖的指盖上粉嫩的指甲似覆了一层粉色珠光,指盖微长修剪的却很好看。

似鸟儿的一点尖翅,一下下隔着图纸,在他的腿上刮来刮去,令人不得不浮想联翩,心驰沈荡。

秦御异色的眼眸紧随着她那手指,情绪翻涌,金银妖瞳,左眼晦暗莫测,愈发幽深漆黑,似夜色下涌动暗潮的深海,右眼灰色眼眸映着阳光,色彩分外浅淡,也更加剔透,宛若苍茫的冰湖被风雪呼卷而过。

一阵阵酥麻顺着她的指尖窜出,像一道道电流波及了他,气血被点燃,蜂拥着直冲小腹,又迅速往下汇集,引得他呼吸加重。

顾卿晚正说的兴起,谁知正指点着的手腕便突然被一股力量抓住带起,却是秦御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顾卿晚愕然望去,就见秦御神情有些奇怪,好像在隐忍着什么痛苦,额角两条青筋微微凸起,停止的鼻梁上有些细密的汗水,薄锐的唇紧紧抿着,线条利落的脸颊上都有些不大正常的潮红。

顾卿晚的脑子还在图纸上转,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倒吓了一跳,见他也不说话,便忙道:“殿下哪里不舒服吗,在下去唤人!”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谁知身子刚起来,迈了一步,手腕上秦御抓着的力量便是一拉一扯,她刚蹿出的身体被带了回去,因着惯性,站立不稳,直接后退着一屁股坐下。

顾卿晚惊呼了一声,手臂也跟着本能胡乱挥舞了一下,拍打在车窗上,接着手肘又撞击了下车厢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外头,沈择等人一直就站在不远处,本来就恨不能竖着全身汗毛听里头的动静。

顾卿晚那一声叫,一时间七八双眼睛嗖嗖的地往车厢上射,众目睽睽,就见那少年的一只手探出车窗晃动了下,似想抓住什么,结果却是徒劳,瞬间就被扯了进去。

一声闷响后马车安静了下来,可外头却炸了锅。

沈择吞吞了口水,一把甩开折扇将一张英俊的面容挡住,摇头直叹。旁边李东哲死死瞪着马车,突然满脸嫉愤,郁结满肠的揉了揉脸,张了张嘴,突然扭捏了起来,道:“二哥还真好这口啊,早知道人家……人家也是可以的啊,那少年一瞧就是个不顶用的,哪里伺候的好二哥,别再被折腾坏了,多晦气啊!”

郭栋闻言嘴角抽了抽,淡淡的目光扫过李东哲,道:“敢肖想二哥不要命了吧你!”

李东哲是个男女通吃,荤素不忌的货色,众人听他口气酸溜溜的,一阵无语,一个个都用冷笑加嘲弄的目光看着他。

李东哲倒被看的涨红了脸,却呐呐道:“干嘛,爷去男风馆都是扑的那个,还没雌伏过呢,若是二哥……人家愿意把第一次……”

他话没说完,郭栋便用肩狠狠撞了他一下,道:“真魔怔了吧你,自己不要命可别拖累兄弟们!”

说着瞬间退了两步,离李东哲远远的。

就秦御那性子,要是知道李东哲敢冲他动心思,管饱让其生不如死,连带着他们这些听了李东哲混话的也得跟着吃顿挂落。

李东哲其实也不是真对秦御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啊。只是秦御的相貌摆在那里,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见秦御竟然找了个不认识的少年,心里难免有些酸溜溜的。

此刻被郭栋狠撞了一下,他顿时回过劲儿来,脸色微白,哼了一声。

沈择见他清醒了,却高高挑起眉来,凑过去用折扇敲了敲李东哲的肩头,道:“要不回头你试试去?”

李东哲便一把抓住了沈择的胳膊,长手一伸将其揽在了怀里,道:“小爷不敢肖想二哥,不过阿择你也不错,勉强也可雌伏。要不咱俩试试?”

李东哲身量奇高,亦是从小习武,体格强壮英伟,长的浓眉大眼,颇为硬朗。沈择相对文弱一些,玉面如冠,被他揽在怀中,抬头见李东哲谄媚笑着冲他眨眼,顿时浑身鸡皮疙瘩往外冒,一脚抬起踹在了李东哲腿上。

李东哲嗷的一声叫,郭栋却撇嘴道:“你们瞎说什么,二哥便真如何也不会选此刻在马车上,再说,二哥那性子怎么可能?再胡猜惹恼了二哥,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几人闻言倒觉也是,生怕方才的动静被车中秦御听见,尽皆老实起来,有模有样的谈起诗词来,可惜没两句便绕到了淫词艳曲上去。

马车中,情景虽然没有外头人想的那么火热,可也非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顾卿晚被秦御一扯,整个人便撞在秦御身上,背对着秦御又坐到了他的腿上。

她惊的要起,然而秦御一双手臂却从她的腋窝穿过,紧扣在了她的腰肢上,接着他的整个胸膛便贴了上来,脑袋更是凑近枕在了她的肩头。

他喷抚出的气息直往脖颈中钻,身上的热度透过两人身上的绸缎单衣直接传递到了顾卿晚的肌肤上,一股属于秦御的独特而又有些熟悉的气息笼罩过来,几乎将顾卿晚淹没其中。

她呼吸一窒,心跳陡然加快,脑子发空,有些分不清楚是因为觉得秦御这样陡然的亲近,根本是认出了她来,故此紧张的,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她挣扎了下,腰间的禁锢却随之更紧,接着耳边便响起了秦御低哑的声音,道:“不必唤大夫,片刻就好。”

顾卿晚听他提起大夫,脑子一清。对了,他可能是真的不舒服,并不是因认出了她来才如此。他方才的神情确实很痛苦。

因顾卿晚先前已经认定秦御是没认出自己来,加上秦御的各种反应,也确实给她这样的误导。

所以她是怎么都没想到秦御的痛苦反应,皆是因她而起,毕竟她觉得现在她是男人,秦御先前在军营里对她的态度,已然说明他是个性向正常的人。那么此刻他也不可能因她这个男人在腿上划了两下,起了某种反应。

于是弄不清状态的顾卿晚瞬间便相信了秦御言辞中的误导,真以为他是哪里不好,生了病,太难受了,才会如此。

毕竟前世里,她病了痛了,也爱抓住了个人,这样能好受一些,好像能借到力量一般。

顾卿晚顿时便不再挣扎了,安安静静的坐在秦御腿上,甚至扭头关切的看了他一眼。

果然,男人俊美的面容比方才更加潮红了一些,紧紧抿着唇,以至于脸上线条显得很冷厉,宛若刀刻,过分长的眉,此刻眉心微蹙,眉梢愈发挑起,斜飞入布满汗水的鬓角。狭长的凤眼因难耐而微眯着,睫毛微动,露出异色眼眸中流转的幽光来。

他这个样子竟有种说不出的夺人心魄的邪魅性感,顾卿晚瞧的心头一跳,匆忙转了头,察觉到秦御贴在她脖颈边儿的脸颊一片滚烫,他浑身好像紧绷的有些颤抖。

她安抚的抬手,犹豫了下,到底在秦御死死扣在腰间的手背上拍抚了起来,一下下,带着些安抚和体贴。

秦御没料到她会如此,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低垂的眸中闪过些许笑意,接着他便闭上了眼。

眼前黑暗下来,空气中有种浓郁的松香,很不好闻,此刻秦御却觉得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是的,他认出了顾卿晚来。在当铺之时,确实未曾认出,然而方才在雅间里。

她突然撞进来,他因一时晃神,结果她直接撞进了怀里,他便认出了她。

天知道,他生平就抱过一个人,那种柔软棉弹的感觉,不盈一握的腰肢,曲线玲珑的线条,他的身体都记得。她靠在他的身上,即便容貌变了,气质变了,声音也变了,甚至性别都变了,可他的身体还是认出了她,接纳了她。

若非如此,只凭她冲撞了他,不管是何缘由,当时他就会让她死的很难看。

而他之所以不揭破,还用话语误导她,让她以为他并未识破她,不过是以为先前她太狠,闹的太难堪,揭破了他甩不开脸继续纠缠罢了。

且她那么可恨,此刻还将自己弄成这幅样子来欺骗他,他怎能让她如意,少不得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骗她一骗才能消气。

方才有那么一瞬,他情动的厉害,忍的辛苦,都想将她按在马车上直接办了算了,可此刻见她安静的呆在怀里还有些称得上温柔的拍抚着他的手,他突然便又不舍得两人如是相处的这种安宁了。

慢慢调息了半响,秦御才松开了扣在顾卿晚腰间的手。

顾卿晚动了动略僵硬的身体,见他没再阻止,更没什么异动便猛的跳起身来,坐到了一边去。

她看向秦御,果然见他身体已经舒展了开来,双腿还有些古怪的交叠着,然而面上的潮红却消了下去,额头的汗和青筋也不见了,神情却还有些晦暗难辨。尤其是他看过来的眼眸,顾卿晚总觉眼底好像压抑着什么,且神色竟然有些幽怨一般。

幽怨?

顾卿晚狠狠眨了下眼,果然便见秦御眸光冷淡,带着疏离。显然是她方才看错了。虽然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可任谁脆弱的一面被人看到,都会不自在的。

顾卿晚想着,试探着道:“殿下好些了吧?”

“倒杯水来。”秦御黯哑的声音响起,没好气的看了顾卿晚一眼。

顾卿晚忙应了声,给他倒了杯茶送到眼前,秦御接过灌下,这才舒展了眉头,略坐起身来,道:“这纸上殿堂的草图本王甚是喜欢,你既能讲的头头是道,想必这图纸便是出自你之手?”

顾卿晚见他说话间,修长的手指又拎起了那张草图,而那草图方才压在两人之间,此刻已是皱皱巴巴,不成样子。

她瞧着这样的图纸,被秦御拿在手中,想着方才的情景,便觉那图纸时刻在提醒着他们方才做了什么,本不觉得如何,此刻倒生出十万分的不自在来,莫名有些脸热,忙探手过去抢了图纸,道:“这不过是粗略的草图,真要动土,是用不上的。已经不能看了,还是丢掉吧。”

说着揉了几揉,挑开窗帘随手便丢了出去。

秦御被她飞快的一番动作搞的一愕,接着却不知为何,心情变得奇好,甚至略勾了下唇角。

顾卿晚毁尸灭迹后,看向秦御,瞧见的便是他说不出意味的笑容,总觉得那爱有些暧昧不明,惹的她身上鸡皮疙瘩差点冒出来。

眨了眨眼,那笑却又不见了。

“这么说这些殿宇的草图确实是出自你手了?”秦御神情疏离再度问道。

那图纸是从她的身上掉出来的,上头的字迹也是她的,且方才她一激动还坐在秦御身边指点了半天,这会子再否认也没什么意思。

更何况,她还有意从事老本行,在这上面也没得藏拙。

故此顾卿晚点了点头,道:“正是出自在下之手。”

秦御虽先前就猜想到了,此刻闻言却还是吃了一惊。他方才看的清楚,那些图纸上并非只有房屋的大致轮廓,分明还有各处构造的细节图,上头标准着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和数,那结构图只扫一眼,只会以为是出自老工匠之手,看着便非常严谨。

所谓术业有专攻,他一个外行什么都看不懂,可她一个闺阁少女,从前太师府的千金大小姐,却能画出来,这不是太奇怪了嘛。

即便隔行如隔山,秦御也知道,一个匠人跟着老师傅学个几十年都未必能自行建起一座宫殿来啊。而能指点建造宫殿的,皆可称匠师。这种匠师,往往都是年纪一大把,满脸风霜胡子都白了的老师傅。就像是工部那一群老古董一般。

秦御突然想到从前在洛京城的衙门口,顾卿晚曾经信誓旦旦,神采飞扬的宣扬她是有才之人的情景来,若然她真能建造出这样独具一格的宫殿,那她还真能称得上有才之人。且还是有大才之士!

秦御面上的表情是意料之中的吃惊,顾卿晚便笑了笑,道:“家学渊源,故此略懂些皮毛,让殿下见笑了。”

家学渊源?据他所知,顾家是书香门第,只听说过家族中又出了进士的,却从未听说过顾氏一族还有当过匠人的。

见顾卿晚面不改色的满口谎言,秦御眉头挑了挑,却道:“这样的殿阁本王很喜欢,刚好明年便是父王的四十整寿,本王正在想该送父王个什么寿礼才好,如今既得如此别致的殿阁草图,可见是苍天要成人之美。你现在就随本王回府,明日便汇通王府营造司的匠人们,共同建造这殿阁。”

顾卿晚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决定,愣在当场。

跟他回府?不是吧!

她若果真是个身怀绝技,想要大展宏图的少年郎,这机遇自然再好不过了,可问题是,她不是啊!

这怎么能行,一天两天不露馅,若是真跟着秦御回去,接手这活计,她可没信心自己能骗秦御几个月啊。

顾卿晚忙道:“不行,不行,草民谢谢殿下的赏识,然则却不能接受殿下的美意。”

“哦?为何?”秦御略扬起眉来,又道,“本王从来不会亏待为本王做事的人,你从进入王府起,便算工钱,每月五十两银子的月钱,这房子若建造的好,自然另有厚赏,不仅如此,本王还可以将你举荐进工部,有本王的举荐,你便可以直接参加工部的文试,成为朝廷有薪俸,可晋封的官员。你有何理由拒绝本王?”

秦御的话简直将顾卿晚的路堵的死死的,她张了张嘴,竟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半响才道:“王爷有所不知,在下并非京城人士,这次进京乃是有事,过两日便要回乡的。”

“哦?那却不知你是何处人士,本王令人修书一封送去你家,想必你的家人看到你在京城有如此机会,也只会高兴。”秦御却淡声说道,言罢他屈指轻敲了下车壁。

外头顿时便响起了宋宁的声音,“爷?”

秦御瞧着顾卿晚,扬声道:“你去查查沈小公子的籍贯,代本王修书……”

“不用,不用!我去!我去王府!”顾卿晚听闻秦御的话,冷汗都要出来了,本来还想说家中有重病的老母要照顾,此刻哪里还敢说,忙忙应声道。

笑话,宋宁一查,她还不当即露馅,全完了!

秦御见她匆匆应了,妖异的面庞上掠过一丝满意的笑,道:“哦?不必回乡了?”

顾卿晚连连点头,道:“草民想了想,确实是王爷说的那样,家人若然知道草民有此等机会,却没把握住,那才是要责备与我的。草民谢殿下礼遇之恩,家书还是草民自己来写吧,不必劳烦殿下身边的护卫大哥了。”

秦御瞧着顾卿晚,似笑非笑的嗯了一声,顾卿晚这才咽了咽口水,道:“殿下,草民这次进京是和家中一位长辈一起的,如今她还在客栈之中住着,殿下可否容草民回去与她说明一切,明日草民会自行到礼亲王府的。”

秦御难得好心情的摆手道:“允!”

顾卿晚听了却也没什么好心情,垂头丧气将几张图纸都捡起来收进了袖中,作揖道:“如此,草民便先告退了。”

这次秦御只淡淡点了下头,顾卿晚转身,手指触上车门,才听身后传来秦御的声音,道:“明日一早本王在王府营造司亲自将你引荐给匠工们,莫要让本王失望,这世上让本王失望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顾卿晚浑身一僵,哪里不知道秦御这是说,他明日若敢不出现,放他鸽子,必定翻遍全城也要将她挖出来惩处一番。

她转过身来,又陪着恭谦的笑应了一回,这才推门而出。

一出来就见沈择几个并排齐齐冲到了马车前,冲她行注目礼,那眼神,个个都堪比镁光灯。

顾卿晚被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背脊撞上车门,才眨了眨眼,道:“不知几位公子可是有事?”

沈择几个将顾卿晚从头到尾打量了几遍,这才各自若无其事的说起话来,倒是陈咏砚见顾卿晚被吓的不轻,笑着道:“没事,没事,沈小公子生的钟灵毓秀,我们兄弟方才都有些看晃眼了。”

“……”顾卿晚干笑了两声,忙忙跳下马车,匆匆冲几人随便一揖,埋头就往街头去了。

今日出门没查黄历,后悔死她了,这地方她一会儿都不想多呆。先去找个书斋买本最新的黄历备着才好。

她身影隐没在人群间,秦御也迈步弯腰出了马车,沈择几人自然不敢像看顾卿晚那样,肆无忌惮的打量秦御,一个个偷眼瞄去,竟然见就这么会儿功夫,秦御竟然像换了个人一般。

俊脸上神情舒展,眉目间神采飞扬,周身有意气风发之气。

先前秦御虽应了他们的邀约一起吃酒,然则分明心情不佳,兴致不高,不过因秦御本就不是好相与的性子,沈择几人也没多在意,还觉得他那样挺正常的。

可再看他现在这幅模样,却莫名有种,之前他是欲求不满,如今是*纾解的错觉。

“宋宁,查!”

秦御却没理会目瞪口呆的几个,只冲宋宁打了个手势。

宋宁自然明白秦御指的是方才那离去的少年,他也觉得那少年今日几次三番的出现太过古怪,略点了下头,宋宁大步冲着顾卿晚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很快也跟着消失在了街头。

完了,完了,看来他们英明神武的燕广王殿下是真看上那个少年郎了!沈择几人齐齐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肯定之色。

出了这么多事,顾卿晚也不去城墙根找工匠了研究大丰的建筑水平了,失魂落魄的便往客栈走。

离客栈近了,她才调整了下精神状态,心中安慰自己道。

今日惹怒了周清秋三个,说不得三家就会找她的麻烦,如今她被秦御赏识依托在礼亲王府之下,也许并非全无好处,起码完全不必担心那三家会暗中对她出手。

这样也好!

如此想着,顾卿晚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正要快步而行,谁知前头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竟然是又有人纵马在街上穿行,顾卿晚忙跟着躲到了路边,不料那纵马之人到了近前,斜地里蹿出来一个小孩,那马上之人急转马头,避过了小孩,回头谩骂了一声。

纵马间却冲着顾卿晚直直撞了过来,此刻马儿离的已是极近,根本就来不及反应了。顾卿晚只见那马头迅速扩大,接着便被一道力量从背后推开。有人大喊一声,道:“姑娘小心!”

她整个人便扑倒在了地上,匆匆转头,就见那马儿嘶鸣着,将一个穿酱色粗布衣裳的中年妇人踢翻在地,那马上穿戴富贵的青年冷哼一声,“不长眼的东西!”

接着竟是一甩马缰,纵马就那么扬长而去了!

那中年妇人倒在地上,用手捂着腹部,垂着头,神情痛苦。

顾卿晚忙奔了过去,蹲下来扶住妇人,道:“怎样?伤到哪里了?”

方才若非这妇人推开她,她这会子早迎面被马给撞飞了。顾卿晚神情紧张而关切,那面容粗糙的妇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摆手道:“没……没啥大事,就是蹭了下。”

她说着便想要站起身,可动了下便又跌坐了回去,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顾卿晚忙道:“婶子莫要乱动,且等我一下。”

言罢,她站起身来,赶忙几步奔到了客栈,唤住小二,丢给他一块碎银,吩咐道:“快去找块门板将那婶子抬进客栈,再去请个大夫来。”

一盏茶后,那妇人便被抬进了顾卿晚的房间,庄悦娴拧了帕子给她擦拭汗水,顾卿晚站在门前吩咐小二前去烧些热水,再看看大夫怎还不过来。

小二探头往里又看了眼,却是道:“热水咱们厨上一直有,小的这便打了来就是。客官您可寻到那荣丰当铺了?小的给您推荐荣丰没错吧?那店虽比不上有百年老字号之称的荣昌当,但是也算京城信誉不错的几个当铺之一了。”

小二巴拉拉的说着,明显是想从顾卿晚这里再得几个赏钱,顾卿晚惦记着那妇人,心里本就郁结,又被他提起先前的事儿来,却冷了脸,看着他,凉凉一笑,道:“荣丰确实好极了!”

言罢,一把便摔上了门。

小二摸了摸鼻子,嘀咕道:“看来是没当上好价钱,啧啧,如今又多了个病人,请医问诊的,别回头连房费都付不起才好。”

大夫很快就来了,那妇人虽然被马给踢了下小腹,但却并无大碍,开了药方却嘱咐要多卧床休息两日才好。

待送走了大夫,又令小二前去抓药煎药,顾卿晚回到客房时,庄悦娴正问起那妇人的名姓由来。

却原来这妇人夫家姓刘,人称刘婶子,家就在京城西边的刘家庄上,因早年便死了男人,又要养活三个孩子便到京城来讨生活。先前一直是在一户周姓的商人之家做粗使妈妈,可前些天却因为不小心洗坏了主子姑娘的一件绸缎裙,故此便被赶了出来。

她今日是在街上找活计,谁知便遇上了方才的事情。

“庄户人家,身子结实的很,那马踢上来时,其实已经被卸掉了一些冲力,没有踢实,歇歇便能走了,夫人和小公子不用客气。”刘婶子笑的一脸憨厚,显然是不想留在这里麻烦顾卿晚二人的。

顾卿晚听了刘婶子的话,却是心思一动,笑着道:“今日多亏了婶子搭救,若不然这会我多半躺在街上动不了了。我和嫂嫂也是刚进京城,准备在此安家,正要找个院子再雇两三个人,婶子若是看得上,不防就留下来,如何?”

刘婶子闻言一愣,接着便大喜过望,忙忙就要磕头,道:“多谢少爷,多谢夫人。”

顾卿晚又安抚了她两句,小二端来药,刘妈妈用后便睡了过去。顾卿晚方和庄悦娴到了隔壁房间,坐下叙话。

顾卿晚不欲庄悦娴也跟着担心,便没提遇到秦御的事儿,只拿出一千两银票给了庄悦娴,让她收起来。

庄悦娴大为吃惊,道:“怎当了这么多!?”

顾卿晚便含糊的道:“大抵掌柜的瞧我像大户人家的小厮,不怕欺客吧。当多了是好事,嫂嫂快收起来,回头咱们就靠这些在京城立足了。”

手中有了余钱,庄悦娴也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面容都焕发了些,将银票收起才又坐回桌边,问起顾卿晚出门可曾遇到什么事儿。

顾卿晚斟酌着道:“首饰当了高价,我路过仙岳楼,想着茶楼酒楼的消息最灵通便进去点了两个菜,不想倒遇见了刘佳慧和周清秋一起去吃酒楼。”

庄悦娴早先便从顾卿晚口中知道了刘佳慧的父亲升任礼部右侍郎的事儿,如今又听闻其和周清秋交好起来,面色也分外难看,道:“从前公爹在时,刘炳寅不时也会去公爹的书房讨教学问,公爹对他宛若子侄,没想到如今顾家倾覆了,他倒升了官,还和从前顾家的政敌周家搅合在了一起。”

顾卿晚面色冷厉,道:“咱们先安置下来,再找人细查顾家之事儿,还得早些寻了合适的人前往沧州找大哥……”

两人细细说着话,那边宋宁已然回到了礼亲王府,直接便进了秦御凌寒院的书房。

他平日也是个沉稳的性子,如今却脚步有些飘忽,脸上还带着惊魂不定的恍然之色。他跟着顾卿晚进了客栈,在暗中瞧见了庄悦娴,哪里还猜不到顾卿晚的身份。

更何况,顾卿晚姑嫂二人当日乘坐陈心颖的马车直接进城后便住进了客栈,又没刻意隐藏过行踪,实在好查的很,就这会子功夫,宋宁已将顾卿晚这几日做过的事儿弄了个清清楚楚。

可即便是这样,他都有点难以接受,那个看不出半点女态的少年郎,怎么就是之前的顾姑娘呢!他竟然一点都没有认出来!

凭借着他宋宁的眼力和惊觉力,竟然一点都没认出来!

这太打击人了!

宋宁进了书房,便道:“爷,那个沈清竟然是顾姑娘,他竟然是顾姑娘男扮女装!”

他瞪着眼珠子言罢,就见秦御坐在太师椅上,心情甚好的抚着兔兔的小脑袋,脸上神情半点没动,闻言还淡淡扫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不屑。

宋宁抬手一巴掌拍在脑门上,道:“原来爷您早就知道了啊!是了,爷若不是早认出了顾姑娘来,也不能又搂又抱的……”

宋宁一不留神将秦御先前趁机占便宜的事儿直接点了出来,秦御眼神一凌,宋宁忙住了口,却是嘿嘿笑着道:“还是爷英明,目光如炬,属下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废话完了?”秦御心情好,倒没搭理宋宁的抽风,只扬了下眉。

宋宁忙一整神情,道:“顾姑娘当日去了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赏赐了两盒玉雪霜,谁知道那玉雪霜顾姑娘用着竟是效果奇好,一下子就将脸上的伤给消了个七七八八。之后顾姑娘跟着陈家进京,一路都是娄世子在提前打点行程,路过落仙镇时……”

宋宁略瞄了眼秦御的脸色,方才小心翼翼的道:“顾姑娘曾和娄世子一起逛过夜市,不过只呆了不到一个时辰。至于两人都说了什么,属下还未曾查到,不过那夜娄世子将顾姑娘送回客栈后便没再跟着顾姑娘,直接回京了。”

他言罢,秦御脸色已黑沉清冷了下来,冷哼了一声。宋宁缩了缩脖子,这才又道:“还有一事儿,方才属下跟着顾姑娘回去客栈,路上曾出了一点意外……”

他将顾卿晚差点被马冲撞的事简单说了,这才道,“属下当时觉得有些不对,便未曾现身,果然就冲出来一个妇人,将顾姑娘推开了,那妇人身手极为敏捷,可以肯定是会武艺的,属下已经吩咐去查了。”

秦御这才摆了摆手,道:“退下吧。”

待得宋宁退下,他抚弄着兔兔脖下的细毛,道:“她这几日倒过的逍遥,你说爷该怎么收拾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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