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问种奇道:“我骗了你什么。”
廖广城道:“琬怡嫁我之时。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你会不知。她之所以会委身于我。还不是为了让你在盟中有山可靠。以便飞黄腾达。”
荆问种大惊失色:“你胡……”话到一半。忽然僵住。向廖孤石脸上瞧去。这孩子眼大鼻小。倒和自己十分相像。可是……
廖孤石瞧见荆问种的脸色。失神道:“荆问种。你果然沒有骗人……不知情的。始终是你……小雨和我。沒有办法在一起的。你不知道。才会在林中说那些。也终于让我明白。究竟是谁在害我……”
廖广城脸色青森森地:“荆问种。琬怡的事。你真个不知。”
荆问种眼睛发直。神情恍惚。已不知在想些什么。
廖广城仰起头來。发出“哈哈”两声毫无欢愉的短笑。说道:“当初我发现了这个事实。才明白为何琬怡的脸上总是沒有欢笑。堂堂的东方大剑。枕边是爱着别人的老婆。膝下是继承别人血脉的儿子。在这个家里。原來只有我才是可有可无的外人。我纵然练到天下无敌。受千万武林同道敬仰。又有何意义。”
他垂下头來。望着廖孤石:“‘莺怨’剑是我早年所用。其性诡异刁钻。使用者不可避免地会被带偏性情。我将这柄妖剑送你。盼的便是让你早日练剑成魔。发疯才好。我从不教你武功。告诉你一切要从实战得來。让你出去和人拼命。本以为你会死在谁手。可是你虽然偶有损伤。居然每次都能活着回來。而且武功越來越好。真是气煞了人。我又告诉你凡事受屈。不可解释。大丈夫当‘知我罪我。笑骂由人’。你也全盘接受。我偷去紫安的糖葫芦。拿走傲涵的布娃娃。把事情引到你身上。你果然不解释。任自己被冤、被恨、被打、被骂。始终不吭一声。背地里却躲进树洞暗自流泪。每当我看到这番情景。心里都快意无比。”
诸剑听他竟如此阴毒。都感觉到不寒而栗。江紫安、罗傲涵那几个女孩更是惊大了眼睛。原來自己小时候丢的食物玩具。竟都是东方大剑所盗。又都怪在廖孤石的头上。那些年來。他受的这种委屈何止数百件。一时间。都各自想起廖孤石被冤枉责骂后。孤零零低头默默走开的身影。江紫安哭着爬过來。搂住廖孤石不住呼唤:“哥……哥……我一直都信你。我一直都信你的……”
“我知道。”
廖孤石眼睛望着她。无力地探出手去。指尖在她微翘的上唇边轻触。说道:“紫安。你的嘴唇好可爱。我总想摸一摸。可是。很怕羞……”
说话之间。他微微一笑。
这笑容是如此的温柔、明妍。就像雨后推窗。晨曦在湿润绿叶间明旭照來的一刻。
然而。就像疲倦了般。他的笑容缓缓地褪去。慢慢合上了眼睛。
“哥……哥……”
江紫安捉了他手放在唇边。亲吻着。大声呼唤着。泪珠大颗大颗滚落。她不住地眨着眼。拼命地眨着。却愈來愈看不清那被不断淹沒的面容。
江石友在旁有点看不下去。用手捂住了口鼻。
一时间。郑盟主、洛承渊、童志遗、常思豪、洛虎履、魏凌川、沈初喃、于雪冰、罗傲涵、霍亭云、楚冬瑾以及修剑堂几位大剑的夫人、盟中诸剑。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廖孤石的脸庞上。面色怆冷。默默无语。
荆问种却始终盯着廖广城。目光里有种要顿足捶胸般的怨责和委屈。他摇头半张着口。舌尖努力够着上牙根。发出轻微的“此”声。似乎极力想说些什么。然而瞳孔中空。也就此停止了呼吸。
廖广城瞧着两人尸身。脸上肌肉跳动。说不清是痛苦还是快慰。
隔了许久。童志遗喃喃道:“看來。《修剑堂笔录》也是你……”
廖广城道:“你们知不知道。洛承空经常偷将修剑堂研学的秘要传给他儿子和弟弟。他们兄弟叔侄的武功和盟中广传的似是而非。你们难道看不出來。”
人们的目光都向洛承渊和洛虎履瞧去。
修剑堂笔录中的武功有一些太过先锋和渊深。对于修习者的功力也有要求。所以并非人所共知。若是从中抽取一些出來。以洛氏兄弟的才思略作增减。改头换面。别人确是无法分辨的。
廖广城瞧也不瞧他们。自顾自地继续道:“或许你们是早意识到。只是心照不宣罢。盟中多少人穷尽一生得不到的东西。有人却能轻轻松松拿走。至于各种党争分派。也便更不须提。百剑盟已经乱了。这样下去。只能越走越偏。越走越远。诸多前辈、徐老剑客以及我等为实现剑家宏愿。不舍寒暑。不问春秋。日日夜夜在修剑堂中研习。一切都是真心实意。可是盟里又有多少人。把剑家宏愿只是当做遮羞伞、门面旗。他们的追随。服从。支持。不过是为了在盟里获取更高的地位。得授更强的武功。也正是这种私欲。将百剑盟逐渐拖入名利的深渊。沉痾难起。”
他深情侧望壁上“清光照胆”四个巨字。慨声道:“今日之盟。已非昔日。所有这一切。早已大违当年韦老盟主的遗意。既然事已至此。何妨打破痴梦、搅碎僵局。将这百剑盟彻底毁去。”
郑盟主眉心深锁:“原來。一切都是你的策划。”
廖广城道:“也不全是。”
众人一怔。
廖广城道:“应该说是‘我们’。”
“什么。”
诸剑都感奇怪。
廖广城道:“百剑盟走到今天。很多人都自认为它的成长添过砖、加过瓦。可是又有谁。不曾为它的垮掉添一份力。”
诸剑默然。
所有的组织帮派。是公就有私。是私就有弊。真的论起來。绝难做到全心全意。正如雪球在滚动的同时也在积攒着压力。以致于滚到了山脚下。失去了动能。沒有撞击。却会在静静中崩地一下。从中开裂。
童志遗道:“别的且先不论。我问你。修剑堂笔录究竟到哪里去了。”
廖广城道:“内外合一。才能摧枯拉朽。要毁掉百剑盟。自然也不能靠我一人。”洛承渊忽然反应过來:“难道说。你把笔录给了……”诸剑也立刻想到曹向飞在白塔寺现身的事。心里同时一凉。眼盯廖广城。但盼这推论不是真的。廖广城道:“不错。你们猜到了什么。就是什么。我在盟中身份太高。不献上这本笔录。如何能取信于人。把事情栽在廖孤石身上。不过是为了事后处理容易。”
诸剑明白:所谓处理容易。一是廖孤石性子太独。被冤枉也不会解释。二是他到了江湖上。人们为夺笔录会蜂拥而上杀了他。这样死无对证。就不会有任何问題。
童志遗手按胸前。将衣衫抓得皱起。悲目颤指道:“我盟百多年來智慧结晶。竟被你如此轻描淡写地送予那帮恶贼……”
“恶贼。呵呵。”廖广城昂然道:“看來你们是真的忘了。开诚布公。有教无类。这才是韦老剑客的遗意。人有善心。亦怀恶念。善恶行來只在临机一念而已。人之善恶。更非由其所在位置、所做职业而定。东厂的人若能着意学练。达到心剑通明。自然也能够了然至道。端正行止。安邦治国。广惠苍生。”
“哈哈哈哈。”洛承渊放声大笑:“指望东厂安邦治国。我看你才是失心疯了。”挺剑斜指。喝道:“你叛盟作逆。今日休想活命逃生。”
廖广城目透清光。淡淡道:“生死等闲事耳。只不过。你的武功是偏学而來。必致身心俱馁。凭这样一副外强中干的架子。也想杀我。”
一语破胆惊心。洛承渊目光立虚。偷往旁边瞧去。大哥洛承空在嫂子怀抱之中嘴角挂血。脸色灰败如土。他的武功在盟里有口皆碑。公认仅在徐老剑客一人之下而已。今日竟栽在这廖广城的手中。那自己岂非更是白给。
廖广城笑道:“不必看了。他们心脏都被我掌力震碎。焉有生理。”
洛承渊脸上肌肉难以抑制地跳动起來。心知此人能连毙八大剑和徐老剑客。这份功力自己说什么也是抵不住的。
然而常思豪心中却颇不以为然。以自己对人体的了解。武功自有其极限。如果实力相当的人打在一起。胜负只在一机一势之间。大家都是入驻修剑堂的高手。绝无以一胜九。无伤胜出的道理。眼见盟中诸剑都面有惧色。显然是带了思维的惯性。
只见廖广城继续笑道:“你们也不用枉费心机了。今日在白塔寺宣旨后。曹向飞的人并沒有真走。做个样子。只是为确保后续计划顺利实施而已。是郑盟主嗅出危险。见风使舵。避免了与三派当场动手后遭东厂围剿的厄运。这才使盟里逃过一劫。可是晚上三派复归來围。说明鬼雾一系的人二次策动成功。百剑盟气数已尽。还是逃不出这个命运。大炮一响。便是它土崩瓦解的丧钟。再毁了修剑堂。彻底打破界限。这东厂天下。便是剑家新的基石。呵呵。诸位。今日你我凤凰浴火。合当高兴才是。”
诸剑瞧着几位大剑惨死情状。见他这般狂态。一个个悲满胸膛。然而更加明白一件事:他敢于如此合盘托出。肆无忌惮。多半胸中已有了将所有人灭口于此的成竹。
郑盟主表情沉静。缓缓说道:“人之资质不一。学起武功有快有慢。人之愚慧不等。对于剑家愿景的接受程度。也各有不同。有教无类与试剑取才。只能说各有利弊。广城兄既明善恶仅在一念间的道理。又如何在此事上大走极端。我盟确有许多事情不如人意。说起來与我这盟主也大有责任。可是。产生问題。应该想办法解决。弃之不理与全盘毁灭。岂是智者当为。究其根源。还是你家庭不幸。心怀仇恨。将这腔怒火。都加诸在剑盟身上了罢。孤石一个孩子。从小烂漫天真。却在你的身边受尽心灵的创痛。在场这些后辈。像初喃、雪冰她们。哪个见了你。不恭恭敬敬喊一声‘叔叔’、‘伯伯’。如今你却让她们失去了父亲。扪心自问。你真的毫无愧疚。”
廖广城悄然静立。眼光缓缓在几位大剑尸体和他们的夫人、儿女面上环扫而过。
郑盟主道:“血债欠下。大错已成。广城兄身为一代大剑。当以身份自重。何去何从。请君自裁。”
这话出口。用意不言自明。众人心头都闪过刚才曹政武自断心脉的画面。
廖广城横起剑來。看着冷森森三尺青锋。哈哈一笑:“十年后剑家主国。苍生得赎。天下大治。你们便会知道。我沒有错。”眼睛向诸剑面上一一扫去。声音转冷:“你们这些人鼠目寸光。见事不明。又在盟里打理日常俗务。无暇参悟至道。比之我在修剑堂日夜钻研。相差何止万里。就凭你们。也想逼得廖某横剑自刎。”
便在此时。就听一声娇喝。地上红云陡起。一人挺剑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