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越想越担心,也顾不上一地狼藉,抓过那老板娘,皱着眉头问她:“你这饕餮是谁让安的?”
把一个饕餮藏在地下,若说主人家不知道,也未免离奇了些。
老板娘懵懵懂懂的,一时说不出话。
红尘轻声道:“这个局不是帮你,是害你们,实话告诉你,若不是我们察觉得早,凡是你店里的客人,都会一个挨一个的被活生生撑死,你可以想一想,真到了那个地步,你会是什么下场!”
此言一出,老板娘打了个哆嗦,欲哭无泪:“这,这,我是真不知道,前天酒肆里来了个要饭的干瘪老头,浑身脏兮兮,油乎乎的,我们是酒肆,他那副样子怎么会让他进来,咱们店别看小,可是路过的文人墨客也有些,文人们的性子好洁的多,我可不敢让他进来,就连忙打了点酒水让他在外面喝。”
老板娘迷糊了下,挠了挠头,“那老头到没喝我的酒,人却很客气,只说能让我的酒肆生意变好……我也不知怎么的,就信了他,还让他在我店里捣鼓了半天。”
现在一回想,老板娘也出了一身冷汗。她当时一开始好像不信,但后来莫名其妙地就信了。
原老爷子脸色灰白,叹息道:“恐怕真是坤婆婆亲临,她的易容术,四国闻名,伪装一下也很正常,可除了她,别人恐怕不会如此轻松地布置这等风水局。”
他一直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坤婆婆当年也受了重伤,能不能好利索犹未可知,这次来京城。她的徒子徒孙们来就是,她自己怕是不敢来。
没想到,她竟然……下了这么大决心。
红尘到不着急,慢吞吞地把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收了,半截儿的饕餮,连同瓦罐,一并贴黄符封印。塞到灶台里。大火烧。
“大火别停,一直加柴。”
红尘叮嘱了一句。
不用燕九威逼,看到那一地的客人凄惨的模样。老板娘也不敢不听话。
事实上,老板娘可能才是受影响最深重的,只是她的*不是食物而是钱,没那么快表现出来。
剩下的事儿。红尘和燕九都没耐性一一处置。
“走吧。”
一行人上了车,燕九还过去又帮着检查了一遍原家带的行礼。
原老爷子只带了一些帮工帮着打下手。其他小辈都没来,连那位四公子也没有跟着,估计也是担心最近外头不大安全,人手就不大够用。帮工们毕竟没有自家亲人仔细。
燕九面上显不出来,其实心很细,做事也认真负责。因为南域的人喜欢用毒,原家的食材就要着重检查。万一出点儿差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哎,可惜小四来不了,简直是让我替他尽孝了。”
原老爷没说话,旁边那几个帮工到一点儿也不拘束,笑眯眯地开他们家公子的玩笑。
“我们四公子估计宁愿出来跟着累死,也不想在家呆着养病。”
他们四公子的情况可不好,听说每天房间里鬼哭狼嚎,还有许多怪声儿,整天要生火烧什么东西,屋子里的味道呛人的厉害,但凡出来的,无论主子还是下人,都脸色苍白,步履匆匆,到似受到巨大的惊吓似的。
这几日伺候的人,隔三差五就换一次,实在是公子爷叫的太凄惨,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真心是受不了。
想想吧,能让四公子那样的人难受得哭,那得多么可怕!
那边忙活,红尘就坐在车旁边,沐浴春风,闻着花香,闭目养神,其实是思想在玉珏空间里飞驰。
她总觉得,这个空间开始蠢蠢欲动,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可实际上,它毫无变化,还是仅有一个二手旧物的交易版块儿,最多就是她用起来更方便,更轻松了。
红尘的野心不大,她能重生一次,一出生还拥有了这么一个神奇的玉珏空间,已经算占了大气运,有时候她都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已经透支掉了自己的福运,下辈子,她会不会无法投胎成人,要变成个猪啊狗啊什么的。
还是多做好事,多积功德,虽然即便下辈子无法成人,她也只有满腹感激,可到底还是想要报答和补偿,补偿这个天地,补偿天地间的生灵,要是她做得功德,补全了她贪掉的福运,下辈子能平平常常,顺顺利利,也是好的。
马车徐徐前行。
清风吹拂,满山的花草清香。
姚家终于到了。
依山而建,一环又一环,一共十八个宅子,由圆拱桥勾连,山风很大,山上有些冷,冬日里这种地方应该不会太舒服,夏天到是乘凉避暑的好去处。
红尘下了车,却有些意外。
燕九也很意外,实在是这地方太有人间烟火气,明明处于深山之中,却有一条修得又阔朗,又整齐的山路,山上的房子也建造的和普通的宅子没什么不同,青砖绿瓦,大的也就四进,小的只有一个院子,来来往往的下人收拾打扮的利利索索,言谈举止很有礼貌,身上似乎都带着工夫,干的却是琐碎的活儿,砍柴挑水,打扫落叶,嘴里聊着些家长里短的八卦。
原家的车马一到,就受到热烈欢迎,厨房里的胖厨娘带着人帮忙,很快就把一个大厨房全都让给原家老爷子。
“您老真来了?小少爷说您会到,我们可盼着呢。”
厨房里的几个厨子,显然都认识原老爷,是熟人,表现得分外亲热,不过,即便如此,上来检查食材,检查各种东西的人还是不少。
红尘她们也被邀请去沐浴更衣,是小丫鬟过来伺候,一个个水灵可爱又会说话,所以明知道是做检查呢,可人家那般客气。沐浴又很舒服,没人能恼的起来。
她要真把郡主的身份亮出来,肯定没人敢开口让她沐浴,不过现在是用原家的帖子进的门,待遇自是不同。
丫鬟还有意无意地提醒几句,姚老爷子过寿,来的客人多。贵人也多。要千万小心些。
红尘还没说什么,燕九溜溜达达凑近,顶着罗娘和小严她们的白眼。也是很不好意思,期期艾艾地道:“委屈郡主了,早知道……呃,我就不该开口请您帮忙。”
在原家。他们那个四公子口口声声说给姚宗师做饭有多荣耀似的,还说就是王孙公子也乐意做。可真来的是王孙公子,却绝不会有现在这般繁琐的规矩。
燕九自己身在江湖,并不太懂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这次真正体验到大户人家的等级分明。终于觉得自己做错了,他也就是遇见红尘,特别好说话。换了另外一个郡主,恐怕早恼了。
当然。别的正经郡主,也不可能答应这等荒唐要求。
连罗娘这会儿也认为自家小姐太过莽撞。
“小姐以前也不是爱凑热闹的,这次是怎么了?”小严也有点儿意外,“虽不是大事,但要让别人知道,轻则也要说一句胡闹,碰上那等心理阴暗之辈,还不知怎么编排小姐。”
“唔,没想那么多。”
红尘抿了抿唇,换了原家准备的,簇新的春装,笑道,“更可能是想太多。”
小严和罗娘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自家小姐是什么意思。
“因为桃花糕啊。”
红尘又笑。
罗娘无语——您要想吃桃花糕,吱一声,原家那老太爷恨不得天天给您做。
因为皇后忽然让她买桃花糕,那位娘娘的口味,她也知道,爱吃肉,爱吃正经的家常饭菜,点心之类,喝茶的时候也就凑合吃一点儿,绿豆糕,红豆糕最好,可不吃那等风雅的点心。
“也不知娘娘想什么,总喜欢这种猜猜猜的游戏。”
红尘觉得她真是历经两世,耐性变得十足,换了上辈子,才不耐烦猜测皇后娘娘肚子里的小九九,真让折腾一回,她必然觉得那位娘娘很烦人。
就是现在,恐怕别人看来,娘娘也太爱折腾人,她也不以为然,更喜欢直来直去些,却乐意纵容。
皇宫大内,本就无聊,一个无聊的皇后,便是做一点儿无聊的事儿,身为晚辈,受点儿累彩衣娱亲自无不可,只当是尽了孝心。
厨房里原家的人挥汗如雨。
红尘四下转了转,目光在假山池沼,游廊凉亭处徘徊,别人看不到,她的眼中却是一幅连着一幅的图画,有剑气纵横,也有人体构图,上面亮起来全是穴道,有线条勾连,应该是修行内力的方法。
她对这些也不是一窍不通,好些这类书在手,看得出来,园子里的功法是残篇,应该在别处还有,虽是残篇,却因为中正平和,哪怕只看这一点儿也并无害处。
不知道来来往往的客人们,有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姚宗师有点儿意思!”
红尘本来对这位宗师不是很了解,也不太在意,可今天进了他这园子转一圈,便是实际上以她的身份来看,的确被怠慢了,可还是对姚家整体的观感不错。
溜达一圈,在湖边寻了一处青石坐下,周围景色可人的很,倚着老树看书。
刷刷刷,刷刷刷。
红尘有一下没一下地翻阅书本,石头后面也隐约有奇怪的响动传来。
罗娘探头看了看,顿时怔住:“哪来的孩子?”
红尘一笑:“没事儿,别多管,姚家的孩子总不至于磕到碰到哪儿了。”
她一早看见,青石后头,一个穿着打扮貌似很简朴,袖子极窄,衣服贴身的三头身小娃娃,正趴在你小桌子上面认认真真地画着东西,画一会儿,蹙眉想一想,很是似模似样。
虽说简朴,但用的料子却是细棉布的,穿在身上特别柔软舒适,而且这孩子面上浮着一层玉光,必然是平日悉心照料,小小年纪就很有气度,大约是姚家的嫡子嫡孙之类。
红尘手里的书也看得差不多。不说倒背如流,却是看了几遍,眼下在外面,想让人去取新的过来,到底不方便,干脆就转个身,坐在石头上看那小娃娃画画。
孩子手很小。用的纸张都是裁剪过的。连笔都小了一截,肉乎乎的小手拿得还不是特别稳当,他画的东西。让别人看见,肯定以为是胡乱涂鸦,不过本就是小儿,说他是小二涂鸦也很正常。
可他画一会儿。停一下,绞尽脑汁地琢磨。画的极认真。
不多时,终于停了手,皱巴着小脸,似哭非哭的。红尘顿时笑起来,弯下腰拿手指在沾了点儿旁边的墨,在他的画上轻轻松松勾勒起来。
一开始小孩子吓了一跳。惊得要哭,看着看着却笑逐颜开:“对了。对了。”
他跳起来,整个身子爬啊爬,爬到青石上面,依偎在红尘面前看着她画。
红尘也不生气不推辞,就真慢吞吞地画起来,她也不讲解,这些东西,本来也不是小孩子能理解的,最多就是多画画,多看看,先有个印象,等以后长大了才慢慢学习。
不过,姚家不愧是出了宗师的人家,确实严格,这么一丁点儿的孩子,就锻炼他的眼力,毅力。
红尘画的就是这个院子里隐藏的那些剑招,功法,不光是这个园子里,她还在里面画了不少变招,写出克制的方法,连内功方面,有些地方过于艰涩,有些地方容易绕弯路,有些地方练习时需要注意,都一一标明。
画着画着到来了兴致,玉珏空间里的几个武痴,还有罗娘木箱子里的一卷古医书,纷纷插话,给出点评,区区一册哄小孩儿的画册,到越画越复杂。
其实在红尘看来,武学功法这种东西完全没有保密的必要,你要有那个天分,有那个毅力,一套太祖长拳照样能成高手,可若是没有,就是把天底下最好的功法拿来给你,也完全没用。
红尘画的这些都是基础中的基础,她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整理好了都打算让罗娘她们拿回去送给天机门,这种功法不算高深,可是用来打基础最好不过,通俗易懂,适合小孩子,又不容易出乱子。
说起来,红尘能淘换到手的上等的秘籍也不是没有,可越是高深莫测,越是需要讲究资质,也不容易练成,反而是基础些的东西更稳妥可靠。
哄孩子哄了好一会儿,外头越来越热闹,红尘见有丫鬟仆妇寻了过来,便把孩子给人家,客气了几句,自己溜达回厨房。
原老爷子的桃花糕已经做好,热气腾腾地送了上去,红尘也跟着老爷子一起尝了尝,味道还是说不出的好。
不过,这一家其他厨子的菜色就很一般了,除了分量足,油水重,没有别的优点,连摆盘都显得粗疏了些。
红尘吃了两块儿点心,到勾起馋虫来,有点儿饿,干脆就让罗娘把她们带着的酥锅启封,又烙了两张大饼,凑一处开吃。
这酥锅还是薛柏桥和金青两个,都爱吃鱼,又不愿意挑刺,红尘特意学来的方子,需要的材料丰富,耗时也长,她们现在享用的一锅,足足用了五个多时辰。
罗娘一想,也口水横流,这锅子是真香,拿砂锅酥的,里面还加了一点儿滋补的药材,却并没有异味,吃到嘴里,从肚子里冒出一股子热流,让人吃一次就惦记下一次。
别说她们这帮小丫头,原老爷子年纪大了,一向胃口难开,这会儿闻见味,都忍不住扔下差事过来尝尝。
“呼!”
原老爷子尝了一口,眉眼舒缓,笑道,“滋味可真丰富,别看我是个厨子,可其实不贪口腹之欲,底下的孩子们也不贪,今日到觉得,我该努力活得长久,否则享用不到这世间诸般美食,那也是个大大的遗憾。”
锅子从一做好,就仔仔细细封着,香味都焖在里头,如今一启封,那滋味轰一声冒出来,连红尘都口舌生津,更别说旁人,前面那些厨子和帮工正上菜,就闻到一缕缕的香气,肚子不知不觉咕噜咕噜地叫起来。
外面坐在园子里的客人们纷纷侧目,不自觉都饿了。
本来寿宴虽然带了一个宴字,但大家来做客。都不是为了吃饭,用点儿吃食也很矜持,这一下可好,好些客人,尤其是坐在边缘处,离厨房近的那些,就着香味吃面饼也觉得香甜。好大一堆的面饼。本来合该剩下许多,竟然不够吃了,到让管家媳妇吓了一大跳。忙叮嘱厨子多做点儿应急。
要是他们姚家吃个寿宴,竟让客人吃不饱,那可够丢人现眼。
偏偏来参加姚宗师寿宴的,又多是习武之人。胃口不光大,鼻子也灵。远远地就能闻到厨房里的气味。
虽然大家不大好意思开口问厨房做的什么菜,但饿了总免不了多加几筷子饭吃,人数又多,一人多吃一点儿。厨房那边就忙得前后脚跟不着地,还不得不又派人出去采买一次。
一阵风吹来,香气随风而至。闻见的人便更多。
最前面主位上,都是大周德高望重的前辈们。却没有底下人那么拘束,姚家几个爱热闹的,还派了人去问,问回来的结果却是,人家厨子自家准备的家常菜,已经开吃了,做起来很是复杂,现做也来不及。
众人顿时失笑,笑眯眯调侃道:“要不怎么说,别管哪一家,人家厨子吃到的才是最好的。”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当然不会有人生气,能成为宗师,无不是很有涵养的人,要是换个暴烈脾气的,先不说能不能把武功练好,恐怕早就在没成长之前,就因为仇人太多被灭掉了。
眼下四国,别说大宗师,就是宗师也多为心性平和,气度恢弘的人物。
“就着这香味,咱们也能多吃三碗饭,吃吧。”
姚宗师一代宗师,今日是一百二十岁寿辰,却依旧是鹤发童颜,看着与五十多岁的人也无不同。
他老人家脸上带着点儿笑意,一边说话,一边把腻乎在他腿脚旁边爬来爬去的小娃娃拎起来搁在膝盖上。
这是他最小的孙子,姚玉青,小名叫三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大胖和二胖,都已经长大成人,唯独他是父母老来子,还是小豆丁一个。
“祖父,你看看,这个画画好了,我可以跟大哥一起去外院了吧?”
小豆丁抓着姚宗师的胡子,脆声道。
姚宗师只捋着胡须点头,点到一半回过神,戳了戳孩子肉乎乎的脸蛋,瞪了坐在旁边的小儿子一眼。
都是他家小子胡闹!
姚家当年斥巨资建造十八座园林,每一处园子都有各种布置,暗藏玄机,孩子们从六岁开始,便要他们认真去体会,每日临摹,临摹出来的秘籍都可以学习,若是临摹不出来,就只能等到十岁启蒙,开始习武了。
可他小儿子被小孙子纠缠不休,一时心烦,就随口说只要他能描出一处秘籍,便答应孩子和长子一起去外院习武。
开哪门子玩笑,三岁小孩儿,身体还弱,心神不定,连字也不认得几个,习哪门子武!
小儿子纯粹是忽悠孙子呢。
园子里确实藏着很多好东西,自家的弟子们,年过半百,都是鼎鼎有名的高手了,还照样每年要抽出很长时间研究园子里的武功秘籍。
少年时期去绘制,那是为了记忆,只是囫囵吞下去,之后漫长的时间,才是认真研究。
姚宗师接了小豆丁塞过来的厚厚一沓纸,心里想着一会儿怎么打发了孩子,还得抚慰一二,不能让孙子失了锐气,对着这小儿涂鸦,也该郑重些。
接过来扫了一眼,姚宗师就不免发笑,确实是小儿涂鸦,不过,也难为他聪明,不知哄了哪个哥哥给了点儿指点,并不是完全一丁点儿也没画对的。
笑眯眯漫不经心一翻页,他的手忽然僵住,目光微凛,眯着眼睛盯着图画,看着看着,脸上到露出震惊,随即又有惊喜之意,几乎喜形于色。
同座的那些朋友都笑。
“看什么呢,乐成这样?难不成你们家这小孙子,还能给你画出一朵花来?”
大家嘻嘻哈哈调侃,到没人真凑过去张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