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满腹惊疑,捧着手上的酒葫芦,来到院中,匆匆忙忙地找到苏岳霖。
“爷,酒拿到了。”红袖将酒塞到苏岳霖手里,颇有幽怨。“下次我可不干这种事儿了。”
苏岳霖笑了笑,“怎么了?师傅为难你了不成?”
红袖便将刚才的事儿原原本本地对苏岳霖说了一遍。
苏岳霖听了点了点头,“你可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你要知道能让师傅考校你那可是别人求之不得的福分。”苏岳霖笑着刮了刮红袖的鼻子。
红袖惊讶一番,不过眉头又是一皱,心思不知在何处。“可是我那过目不忘的本事,可是跟你学的。”
“嘿,可那也不是想学便能学的啊。放心了,师傅那人虽然看起来严肃执拗,六亲不认的样子,但是只要投其所好,比苏嵬还好说话。”苏岳霖上了车,又冲着舒儿问到,“我说的是吧?”
舒儿连忙点头,“对呢,对呢,章爷爷很和蔼的呢。”
红袖翻了个白眼儿,心想那能一样么,你这小祖宗,人家当做宝还来不及,那简直是求着你去做弟子。生怕让你受了气,不和蔼才奇怪了。
苏岳霖对于舒儿胡乱的称呼也见怪不怪了,管苏嵬叫爹爹,师傅却叫爷爷,心里郁闷地起疙瘩的也该是苏嵬,他才懒得管呢。
几人轻装简从,就唤了个马倌来,其他人自然不打算多带。这马倌是王宫里的老人了,年龄老,资历也老,像这般年纪大的多半都不再干赶车的活儿了,都是由官家出资颐养天年。同时代的人大多是死的死,老的老,也就剩下他一个,仍旧留在宫中做些看马的小活计,倒也轻松。
听说他还给王妃赶过车,说是元老还真是不稀奇了。果然等他来时,苏岳霖往外看了一眼,果然是个佝偻的小老头儿,不过老虽老矣,却是精神抖擞,身子骨一看便是硬朗的人。按照现在的精神头儿,再活上了七八上十年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老头儿辈分高,还是原来王妃带过来的私奴,真要说起来还算小半个娘家人。只要是和娘亲有关的人,苏岳霖都觉得亲近,所以虽然只是个赶马的奴才,但是苏岳霖却是很礼貌地打了招呼。
老头儿人老眼花,但心里却是个明白人。对原来主子的麒麟儿自然心疼地紧,连忙见礼。
“老奴给小主子请安了。”说着直接跪倒在地,还叩了个头,顿时把苏岳霖吓了一跳。连忙从车上下来想要将他扶起来。但这老头儿也是个实在人,却是固执地不起身,硬是将大礼行完方才起身。
“按年纪我得叫你一声爷爷。连我娘都得叫您一声燕伯,您这样不是让我难做么。”苏岳霖苦笑一声。心想红袖不知在干什么,这叫她找个赶马的怎么就找了这么老古董来。这样的老人家大冬天不在家里好好养着,拉出来,要是颠着簸着,又或是冻坏了可咋办。
“小主子可是折煞老奴了,怎么敢让小主子叫爷爷,我这条老狗要不是王妃见着可怜赏口饭吃,那能有今天。所以今天红袖小姐到那边吩咐备马车,我便腆着老脸自荐而来,想来给殿下赶一次车。”
苏岳霖心道这些老家伙果然心思玲珑,难怪能给娘亲赶车,不动声色地就给红袖解了围。这事儿虽是小事儿,但也可见一斑。
“我那敢让您老人家赶车啊!您老人家已经这么大把年纪了,该是好好享福的时候了。”苏岳霖苦笑不止,这话倒不是假话,他只知道这老人姓燕,名字叫什么他不知道,其他的也一概不知。
“老奴老了,但是老奴是个没本事的人,这一生其他的什么都不会,没什么可以回报王妃的大恩。只想着趁着现在身子骨还行能给小主子再赶一次车,以后只怕殿下想让老家伙赶车,我都赶不动了。”老人见苏岳霖拉着他的双手,有些颤抖。
苏岳霖争不过他,也劝不了,只好上车。
老奴也紧跟着上了车,缰绳一拉,然后从腰间摸出一只牛皮马鞭,那马鞭已经被磨得锃亮,通体油亮坚韧。一看便是平时都是当做宝来供着的。赶车的人就三样东西比自己亲儿子还亲。
第一样定然是马,好马通灵,赶车人待之如亲子。每日梳毛清洗喂食,丝毫马虎不得。
其中第二件便是马鞭了。燕老自己说,这只马鞭是王妃亲自赐下来的,用了几十年,用顺手了,其他的再好的也用不习惯,别人就是用千百两黄金他都不会换。
而第三样,苏岳霖现在也只道了,只见燕老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巧的酒壶,微微呷了一口。然后嘴上一声清亮的吆喝,手上一抖,鞭子一声脆响。马车便开始不疾不徐地奔跑起来。
在那一刹那这本来佝偻的老头儿,一点儿也不佝偻了,倒像是一夜回到年轻那意气风发的时光。身上仿佛带着莫名的气势。恍若一位跃马扬鞭,纵横天下的将军。苏岳霖忍不住眼前一亮。
苏岳霖一直在观察这个老头儿,觉得亲近是一回事儿,但他总觉得此人不简单,有些深藏不露的意思。
“燕老好手艺,这一手赶车的技术还真是没得说,至少我这小半辈子坐过许多人赶的车,却还没见过能及得上燕老的。”苏岳霖忍不住出声赞到。
燕老笑了笑,“殿下过奖了,毕竟老奴这一生只会赶车这一件事儿,当做养家糊口的手艺,要是这都做不好,还不得饿死。”说着燕老又拿起酒壶抿了一小口酒,脸色泛起微微的红润。“不怕殿下笑话,我曾经对王妃说,此生无大志,并不想驰骋疆场,征战四方,只想着给王妃赶一辈子车,看着她嫁人生子,然后给我赏一口酒,让我有车赶便知足了。”
苏岳霖沉吟,最后却是轻轻说道,“不求天下安,不求众生安,只求心安。此志何其大。”
燕老微微一愣,而后一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了一起,却是让人觉得亲近。让侧后方的苏岳霖莫名地心安。
而那马车却已经在这当儿冲出了城门,马蹄儿动得飞快,唯独车如履平地,波澜不惊。说他是全沧州最会赶车的人,绝对没人敢多说什么。别人为飞黄腾达,金银钱财而赶车,而他为了赶车而赶车,以赶车为业,以赶车为志。又有几人能知他那马鞭之下的春秋。……
……
“主子,殿下出城去了,要不要派遣一些人手,暗中保护。”城中一间安静的房间,有人轻声开口,那人趴在地上,说话分明是小心翼翼地,声音一点儿也不敢太大。
在他上方,苏嵬躺在大椅上,身上盖着虎皮褥子。摇摇晃晃地,手上握着一只茶壶,不时放在嘴边喝上一口。旁边的水壶水已经剧烈地沸腾,壶口发出催人入眠的啸声。
此时苏嵬才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瞅了瞅地上的那人,然后将这一只眼也闭上了。
“就他们三人?”他淡淡地开口,“倒是个麻烦。最近他是有些太过出风头了,竟然连陈望公那种老妖孽都敢去算计。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我喜欢。哈哈哈……”
伏跪在地上的人,不敢抬头,但双耳却是十分好使,待苏嵬笑够,他又突然加了一句,“要说起来,倒也不是三个人,加上一个姓燕的老马夫,是四个人。那个姓燕的老人我们查不出是什么来历,只是听说了了一些故事……”
“哦!是他啊,那就没事儿了。”苏嵬突然开口,第二次睁开眼睛,这次是双目齐睁。“连那只老古董都愿意出山了啊,看来霖儿还真是长大了啊。”
“主子,那人是……”
苏嵬挥手打断,“不该问的别问才能活得长,活得好。”
地上之人,猛然顿首,额头在地上磕地清响,“奴才罪该万死,主子饶命。”
“好了,好了,我又没说要把你怎么样。像我这样容易亲近的主子那里去找第二个,你说是吧?”
“是,是,是!”那人继续磕头。
“对嘛?来抬起头来,笑一个看看,快过年了,得乐呵呵地。”
地上那人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的脸,然后被苏嵬盯着,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不行啊,你这笑的功夫得跟那只小狗儿好好学学。笑得真诚,笑得阴损,笑得淡然,怎样都可以,唯独不能笑得恐惧。”
“奴才知道了!”
“好了,下去吧!”苏嵬突然从袖子中取出一只精美的玉佩扔给地上的人。地上的人慌乱地接住,然后微微一愕。
“拿着吧,听说你媳妇儿给你生了个丫头,丫头挺好的,这块玉也适合小女孩儿佩戴,留着也是留着,就丢给你吧。”
“谢主子!”
着灰袍的男子,谢过恩典,躬着身子退出房门,一直到院子中都不曾直起身来。一直出了王宫。那男子才停下脚步,低头看着玉佩,喃喃自语。
“外面一命百金,此玉千金难卖,相比之下,主子还真是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