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显得异常沉郁,看不见丝毫星光月色,唯有呜呜成音的怪风在空中翻旋回荡。= ιφ?
况三举起水囊,让冰凉的液体穿过口舌,穿过咽喉,然后丝丝沁冷着滑入肚腹之中,双目却一霎不霎的紧紧盯着远方阴森的山坳。他的身边,则是一身黑衣的铁衣门掌门邝雄。只是邝雄悉心的观察着风向,时不时还伸手探一探怪风中的阴寒之力,一脸的凝重严肃。
这里是庐陵郡的黎潇山山脚,黎潇山雄奇险峻,毓秀绝伦,素来是庐陵形胜之景,可却偏偏就是在这座绵垣数百里的名山之下,竟生成了一片阴魂屯聚,祟鬼云集的九幽虚境,是之为幽冥血泉。而邝雄带着本门数十位弟子还有十几个七星盟屈指可数的力宗高手裾伏在此,正是为了监视盘踞在血泉境中的诡异力量,日复一日,已有一年有余。
按照定通大师的谋划,他们是仅有的一批置身此间的伏魔道中人。因为整个七星盟都密切注意着妖灵一族的动向,在妖魔真正销声匿迹之前,七星盟不敢稍有松懈,至于人间的纷争厮杀,数千年来不向来都是世人自己的事么?而邝雄却正因为是七星盟玉衡星廉贞部宿的宿主,辖地所在,才需当亲为耳。
当然,其他的十几位力宗高手,要么是挂名廉贞部宿,一体同行,如童四海之类;要么是受好友相邀,义不容辞,如丁晓、林萧之类;还有的,本就是为了自己多加历炼,臻满修行,如凝露城乔家兄妹等,只有况三是例外,他还想把自己地绝门的名头再弄得更响些,监视妖灵一族的走向未免太过泛泛,他需要建功立业的机会,因此也就自告奋勇的加入了廉贞部宿的行动之中。总算这些人自洛阳之战以来。便是一直并肩抗敌,彼此之间已颇为熟稔。
虽说监察范围太广,而加入的人手又委实太少,但邝雄还是缜密的将裾伏人众分成了南北两路。丁晓、林萧以及乔家兄妹一众在黎潇山北麓,此间却是黎潇山南端,由邝雄亲自主持大计。现在只能大致确定幽冥血泉之境在这个范围内,却不能知晓准确方位,这样也是为了免于疏漏。
邝雄还负责起与朝廷祀陵尉相互之间的传讯。那是从七星盟北斗信灯之法稍事修改后的一种联络方式。将讯息通过术力传送,会在祀陵尉犀照院的犀角上显现。就在刚才,这股漫天阴寒怪风大作的消息已经由邝雄传输了过去,下面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说起来,这南端一路原是接的大司马府剑客的班。由于时局的变化,一直潜伏在此地的庞璞一行只能奉令调回大司马驾前护跸,把这里的重任留给了伏魔道的好汉们。
况三还记得在这里见到况飞雄的情景,他没想到自己门中最不成器的幼弟倒成了大司马的幕下高人,感慨之余竟还有些艳羡。Αφψ?Αα=Α λ?λ但他把地绝门门主和兄长的架子一直端着,即便是况飞雄呵呵笑着过来参见时,他也板着脸一语不。直到分手时,才生硬的叮嘱了一句:“大哥就埋在崔嵬山风冷泉畔,腊月初七是他的祭日。”
况飞雄神色一黯,而后又是那种玩世不恭的微笑:“知道了。”
那样子还历历在目,况三没来由的又泛起一丝怆然,他接任地绝门主已经这么多年了,可自己真的算出人头地了么?
尽管脑海中浮想联翩,况三看起来还是那么全神贯注的模样。也或许是他在自己构筑的地坑中隐藏的太好,没有人现他其实另有所思。
“哎,北边传来消息,没见异常。”童四海在不远处轻声传告。
“那不消说。一准是要在我们这里现身了。盯了血泉那么多年,我早就怀疑这里才是结界口。告诉丁会主他们,过了人定之时,他们那里要还是没什么动静,就转来我们这里。”邝雄挺起身,况三开掘的地坑很开阔。既方便隐藏,也没有什么辗转腾挪的困楚,这也算是地绝门的又一项绝学。
说话声使况三遽然一省,不由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天空,他有着丰富的潜藏经验,尽管天黑如墨,难辨星辰,但他大致估算了一下,现在总也该是戌时上下。
目光垂低的一瞬,况三忽觉有异,再一抬眼看去,猛的心下一震,赶紧拽了拽邝雄的衣袍。
邝雄正要对其他门下弟子说话,被况三一拽才转过头,这一眼,便像是遭了定身,生生的僵在当场。
夜空与山影连成了一片漆黑,而就在这片漆黑之中,却突兀的闪起了一点幽绿的暗光,俨然便似暗夜残灯如豆,偏生如凄如怖,说不出的诡异莫名。
不过眨眼之间,幽绿光点急剧的膨胀开来,一阵阵阴风四溢,盘旋半空的怪风也陡然加,从呜呜低鸣变成了激荡呼啸。
就在绿光憧憧中,朦胧的人形虚虚渺渺的迈步而出,却在行将着地之时又瞬间化作了实形,一个接一个,层层叠叠,络绎不绝,竟是万千大军的气象。很快,山谷前结成了一个黑压压的方阵,甲胄被绿光映照得莹莹烁烁,一个骑着战马的身影用古怪的语调呵斥着,在方阵前飞驰而过,好像是在号施令,方阵随即开拔,足履战靴踩在地面,咣咣咣的凝作铿锵轰鸣的沉响,又被呼啸狂风传送翻播,声迴四野,竟似将整座山峦都带得隆隆震颤。ο α再放眼绿光之内,依旧是人头攒动,却是又一批甲兵方阵开始集结。
邝雄看的目瞪口呆,他见过千军万马浩浩荡荡的壮景,也亲历了虻山妖兵群起相攻的情形,却怎么也没想到躲在几乎废弃的血泉鬼境中的力量居然也是如此巨大,难怪临来时定通神僧一再叮嘱,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直撄敌锋。
好在他们潜藏的地点距离大军集结的方阵所在足有数里之遥,当暂时没有暴露之虞,但众人仍然屏息静气,不敢出一丝声响,邝雄轻轻拍了拍况三的肩膀,做了个手势,这是让他和自己一起计点敌军的意思。
不止是邝雄和况三。事实上每一个埋伏在这里的人都开始了默数,从绿色光影中结排而出的方阵足足走了八拨,每一波什佰相列,当为千人之数。这般算来,便是八千未知族类的谲异之军。而这显然不是血泉中所有的力量,看绿色光影越长越大,还有数之不尽的人形恍恍惚惚的飘浮游走。
“八千军,于戌时出动。疑为先锋。”邝雄潜运玄力,手指虚划,一股不为人察的灵气顺着狂风渐渐消泯,他要及时把这里的情况传至祀陵尉。这是他们的任务和职责,朝廷祀陵尉已经足足准备了两年,敌情的通报至关重要。
就在虚划书写将毕未毕的一刹那,邝雄骤然感觉到一股尖利的气劲直刺胸前,这一下全无征兆,更是猝然突兀,邝雄反应极。甫察有异,身形便是一偏,同时手已经摸在了腰间的弯刃吴钩之上。
“嗤”,轻响声像是于另一个时空传来,又像是近在耳边,邝雄浑身一震,看见一只手指戳进了自己的胸膛。
空间宛如被撕裂的绢帛,黑星点点遍布边沿,一匹白色骏马踏着朦胧的气雾倏乎而现,戳进胸膛的手指则属于白色骏马上的那个人。一袭青衫在夜色中仿似迷离的阴云,面目看不真切,却能看见眼眸中反射出的淡金光芒。
“我没想到,大司马竟然还能使唤伏魔道的人。”青衫人的语气不疾不徐。轻松的好像在闲话家常。
况三直到此时才现身旁的惊变,弹地而起,直扑那青衫人,腕下短刀黑光一闪。
“况三先生,久违了。”青衫人竟认得况三,却在马背上纹丝不动。只将另一只手轻轻一推,况三顿觉劲风重压,层层裹住周身,他的短刀刀法本就是仗着身法灵动之便,这样一来便自施展不开,生生的被震退一步。
“邝掌门,对不住,我可不能再让你恣意妄为了。”青衫人没再管况三,而是面向邝雄,“我一直小心防范着桓大司马,却没想到堂堂铁衣门掌门竟也会甘为所用。只是好容易等来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可不敢对你们伏魔之士手下留情。”
邝雄睚眦欲裂,他竭力想要看清对方的形貌,却感觉眼前像是笼罩了一层浓雾。
“你……你是……”
“巫澜沧。我想你一定没有听说过。”青衫人幽幽说道,从邝雄胸膛上抽回了手指,一瀌鲜血从邝雄胸口喷涌而出,邝雄双眼不瞑,直挺挺倒下。
七星盟玉衡星廉贞部宿宿主,庐陵铁衣门掌门邝雄,战死于黎潇山下。
厮杀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不知何时,一群黑衣人潜近了埋伏的众人身边,并立即开始了格杀。
童四海的对手是个极其魁伟,极其雄壮的光头大汉,那把血腥味极浓的金刀斫落的时候,卷起一股强劲的戾风。童四海豁尽了全身能为才堪堪避过,他既是伏魔之士,也是武林侠客,看到这把锯齿金刀之际,心里一跳,不由失声道:“啮骨残血刀!”
“好眼力!”光头大汉嘿嘿冷笑,“不愧是澜沧王吩咐要我亲自了结的高手,居然认出了本大王的啮骨残血刀。”
祁山盗的领,罪行累累、暴戾恣睢的段覆拒翼竟然出现在这里?童四海心下一凛,退避闪躲间忽的将背后斗笠反手甩出。斗笠上蕴含着童四海精修多年的开山罡劲,寻常妖魔鬼怪遇之无不挡者披靡,隐隐一层青光在斗笠上下旋绕,直打段覆拒翼当头,童四海则揉身进逼,从另一个方向欺近了段覆拒翼胁下要害之处,铁拳赫赫,好一招黑虎掏心。
锯齿金刀划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弧线,从斗笠处斜劈而过,将斗笠一分两半,刀锋去势未休,却砍在了童四海的肩头,一拖一带,血水喷溅,童四海一头栽倒。
……
虬髯满腮的级被提在段覆拒翼手中,童四海败了,败在彼此武艺的差距上,一身精湛的伏魔功法全然无用。
相似的情景出现在各处,铁衣门的弟子武技固然不俗,可他们的对手都是在江湖成名已久的祁山盗寇,驱妖除魔的本领全无用武之地,只能落得授惨死的下场,不一时,尸横遍地,杉思集弧形弯刀一收,踢了踢脚下的尸体:“娘的,说什么伏魔道高手,不堪一击!”宇文秩、詹猗和黎家兄弟几个都是哈哈大笑。
“大军起行,敌祭旗。破城拔寨,无往不利。”青衫人端坐马上,淡淡的扬了扬手,听声音似乎并不如何欢欣鼓舞,可一众祁山盗却都呼喊起来:“好!祭旗,祭旗,开得好彩!”
欢呼声中,青衫人望向况三:“只剩你了,况三先生。崔嵬山一别已有数载,见先生风采更胜往昔,澜沧甚慰”
况三轻咳了一声,噗的吐出一口血痰,对方显然手下留了情,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曾和这个自称为巫澜沧的青衫人在崔嵬山见过面。有心仔细端详一番,却现青衫人此时眼中的淡金光芒都化作了一层薄雾之色,依然难窥其容。
“况三先生当然不记得我了,我那时与几位师弟同往拜谒,贵门门主尚是况大先生呢。”
“你……莫非是……乾家的……“况三忽然想了起来,崔嵬山素来少有人至,几年来只有五老观和乾家曾有过走动,而这青衫人又不是道家修为,那就只能是乾家弟子无疑。可乾家弟子大半罹难于洛阳之役,剩下的几位又是极为警惕此间,却是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巫澜沧来?
青衫人没有接况三的话,语带规劝:“我知道况三先生的抱负,也钦佩况三先生的执意,为了将隅于蜀中的地绝门光大天下,况三先生历经辛劳,壮志从未有改。我特别欣赏有志气的人。来我这里,我们开创一个属于我们的世界,把那些尸位素餐却死死压在你头上的那些阻碍者全部消灭,你将获得你应该得到的回报。”
青衫人向况三伸出手:“你已经见识了我的力量,知道这不是痴人说梦。”
况三沉思了半晌,终于缓缓点了点头,他握住了青衫人的手:“好!就跟你见识一番!”
青衫人露出笑容,况三忽的将握着的手一紧,顺着青衫人抽离不及的臂膊贴身蹿上,另一只手一翻,腕下短刃飞快的割向青衫人的咽喉。
招式利落,迅疾如电,已然是武林中极为罕见的灵动身法,更是令人猝不及防。
淡金色的罡风倏乎一晃,况三的动作戛然而止,别在腰间的水囊蓬然炸裂,四溅的水液恍若碎晶飞洒,而后他的身体被高高抛起,又像断线的纸鸢般跌落而下,尚未及地,便自惨烈的迸爆开来。
残骨血雨中,青衫人叹了口气,缩回了手。
“你不诚实……”他说,“……更不识抬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