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城在城北,距离前番厮杀战场的距离并不近。
来自七星盟大军的追击是迅猛而激烈的,虻山天军的转移不可谓不迅,前队刚刚进入那片屋宇多幢,破败凋敝犹然雪色斑驳的宫城,还在宫城外的后队就遭到了半空罡力的突袭。
斑斓五彩的气波在妖兵群中炸裂,妖兵凝身转向,井然有序的形成了趋度严谨的御敌方阵,同心协力施展出的妖气光幕在他们头顶汇结,堪堪挡住了仍然持续不断落下的光球。
“来得好快!”镇山君策骑回头,恨恨的低吼了一声。来时坡云遮月,那是五百名由绝啸率领的先行妖兵,以及一千金睛兽骑、数百噬人犬魃与三千步卒的庞大阵容;如今纵不是干戈寥落,可金睛兽骑百不存一,噬人犬魃尽数覆灭,步卒与先行妖兵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五六,便是副将绝啸和先锋官风歧也都已殒命亡身。
说实话,在守军力量出乎意料强劲的情况下,目前这样的损失数字倒不是不可以接受,虽然三停中折了一停,却也消灭了不少论单个法力远在普通妖兵之上的伏魔之士,况且又是以攻对守的局面,镇山君本来已有心理准备,然而这骤然而至的增援未免也太过强大了,在原先的计划中,伏魔道的增援应该是极为分散的,那是源于各个伏魔门派所处方位而断,可没想到这一来竟是来了两千多个,倒像是早就抱成了一团蓄势已久而来似的。
“且战且退!不要在旷地上犯傻给他们提供靶子!”镇山君的声音震得整个宫城都在嗡嗡的回响。
落在宫城外的后队得到了命令,开始缓步回缩,向宫城靠拢,并在留下几十具尸体之后成功的退回了宫城之内。
霎时间,宫城城墙连接而起了一道悬浮缭绕的黑气,任由伏魔光焰打在黑气之上嗤嗤作响,却像是风雨飘摇中岿然不倒的一方顽石。
“各据地利,结阵死守!你们见识过人类是怎么防我们的,既然低矮破陋的土墙都能有那样的阻截之效。这里高大的城垣宫室就更应该让他们举步维艰!”镇山君大声呼号,妖兵们像是早就谙熟了这里的地理一样,以百众为单位在洛阳故宫的故旧宫室城墙之前占好了位置。
“让他们的援军屯集的更多,死守!死守!能拖多久就拖多久!”镇山君骑着金睛兽在偌大的宫城中穿行而过。确保他的命令使每一处角落的妖兵方阵都能听的清楚,当然,这么做更重要的,是振奋他们的士气。?
当镇山君最终奔到了宫城最深也是最高的地方,他便像一个雄豪威严的将军一样。止住了脚步,金睛兽的双眼在昏黑天色中熠熠生光。白狐在镇山君身边现形,终于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现在的你,才真正显现出一个将军的风骨。”
镇山君目不斜视,似乎也是在受用的微笑:“能得参事先生金口一赞,镇山可真是三生有幸了!”他从宫门外向下俯瞰,满意的看着这片曾安居过无数人间帝王的故旧宫室渐渐变成了杀机重重的金汤城池。
“有澜沧王为我们传来的宫城构图,我想你可以凭借熟悉的地利,让对方无计可施。”白狐的口吻更像是在鼓励。
上方拢结而成的黑气仿佛最浓密的乌云阴霾,也使宫城内变得无比昏暗。伏魔劲气在乌云上方晃耀,恍如难以穿透云层的霹雳闪电。
攻守易位,现在轮到人间伏魔道作艰苦卓绝的进攻了。这支为数四千五百众的虻山天军或许在进攻上或许还有些乏力,可从一开始,他们进行的就是防御的训练,如何在力量强大的伏魔道面前把他们死死缠住、拖住的训练,镇山君觉得现在才进行到了自己最得心应手的环节,他有信心,至少能撑到伏魔道大部分力量都赶来这里的时节,然后。让骐骥吾王的大计得以顺利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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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在第一线的,是杀敌心切的五老观道士们,和同为道门的天师教不同,五老观的道人大都嫉恶如仇。性情爽利,却是随了观主天风子的脾性,倒是天清子玄瑸子这样谦冲平和的长门一系成了少数。不过此际,他们也与同门一起,在追击妖魔败兵的作战中不甘人后。
斑斓霞彩若繁花绽放,在被一条冰封河面阻隔的宫城前现出人形。一个即便穿着淡青色道袍也不掩其魁梧身材的道人张开五指,掌心气劲似罡雷轰鸣,直打在黑风缭绕的宫门上,好一阵隆隆震响,却不见黑风妖气减弱半分。
这魁梧道人正是观主天风子的师弟,也是三大天字辈尊长之一的天雄子,当真是人如其名,不仅体貌雄壮已极,满腮虬髯虎须,洪钟般的嗓音也是粗声粗气:“咄!这是何等古怪术法!道爷的掌心雷便是阒水老怪也不敢硬受,怎生这黑气腾腾的竟浑不见松动?”
天风子从后跟上,轻拍了拍天雄子的肩头:“师弟稍安勿躁,这是护庇妖法,乃群妖合力施为,非一人可破,且纠集同道,亦以协力之法破之!”
以玄力灵法为障,在伏魔道中并不鲜见。§ ?? 如豹隐山锦屏苑的幻罩壁影,又或龙虎山天师教的驭龙护鼎**,以及前番已经大显神效的乾家密咒气墙和莽族的冰魄寒壁,技艺各有千秋,要义却是同理。现在虻山天军无疑也施展着相类似的法术,天风子慧目如炬,一下子就看穿这是无数妖兵合力并施而成,妖力叠加,竟生出无穷威力,便连五老观众多高手的道法玄功都一并扛了下来。
在天风子的命令下,五老观大约百多名道人站在一处,笼罩全身的斑斓气华以功力高低而形成了大小不一的光环,渐渐连接在一起。除了天风子、天清子与天雄子三大天字辈高手,与他们并肩而立的却还有两位俗家装扮,须眉皆白的老者。左手皓苍颜,年似已过耄耋的名为浩轩翁,右边形容枯槁,一双眼睛却如鹰隼般精亮的唤作五一居士,他们是五老观上一辈的耆宿长老。与那凝露城主邹兰舟同辈,一向深居观中,却不入道门,只潜心修炼。一身降妖伏魔的玄力已是登峰造极之境,伏魔道久知五老观有这两位前辈耆宿在,是以将他们与天字辈三大高手并称为蜀中五老,这一次便是蜀中五老齐集于此,连这两位少闻世事的长老也出山了。
连接在一起的光环又形成了更为巨大的斑斓圆幕。这是将所有五老观门人的力量都串联贯汇到了一处,方当酣时,天风子手中拂尘一扫,目光一亮,舌绽春雷般一呼:“疾!”
斑斓圆幕陡然高涨,却似是波涛汹涌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腾空而起再呼啸而下,尽数拍在了宫门前的黑风之上。
黑风终于有了响动,气流紊乱,浓密厚霾也为之一散。
“龙虎齐鸣。力拔九鼎!”幼天师德馨道人带着天师教同门也到了,杏黄色道袍密密麻麻的簇聚一处仿佛拉开了一幅色泽鲜亮的巨大绢帛,而天师教特有的龙虎金光喷洒的道玄劲风也都钻入了黑气中,乍看之下,倒像是金色的龙虎之形在乌云中搅扰翻腾。
大批的七星盟伏魔士接踵而至,由秦嫔率领的为数百人上下的紫菡院女玄士们冷静的驻足观望,相机待动。长剑皆已拔鞘而出,她们也都各依方位,站成了严整统一的剑阵之形。
苑天南亢声长啸,俨然豪雄之将阵前奋威搦战。一众覆水庄弟子俱各运功,便见那冰封的河面现出了蛛网密布般的皴纹,冰块吱吱作响,不一时。迸然开裂,水面仿佛被煮沸了一般翻腾不已,无数条水浪幻化的蛟龙蚺蟒破水而出,直淹没了被黑风覆盖的宫门宫墙。
苑天南双手一翻,青蓝色气雾倏然而现,一旁苑芳菲更是协手作势。使父亲手圈内的青蓝气雾愈加膨胀,霎时间,一个膀大腰圆,高逾十丈的气化巨人涉水而过,腾腾带风的直朝宫门冲了过去。
“凌天力士,撞!”苑芳菲娇叱,巨人猛力冲撞宫门的声音从黑风中传出,整个地面都仿佛在颤抖。
几方催压,皆是震铄古今的能为施法,缭绕的黑气终于出闷闷的一声,只是一刹那,黑气消弭一清,风雪飘洒,纷纷扬扬尽落城中。
“喀喇”,再坚固的城门宫墙也禁不住万钧神力的冲击,凌天力士大步迈入,而那横亘于前的朱漆宫门与周遭连成一片的红墙已经成了一堆齑粉也似的碎砖败砾。
“破门啦!”苑天南大喊,他的覆水庄弟子现在成了冲在最前面的了,青袍身影踩着水蚺蛟龙, 一马当先。
呼呼,几个妖兵被凌天力士远远的抛了过来,还没落地,就在半空被紫菡院一触即的利剑刺穿。
嗖嗖,不同颜色的光焰从城内射出,这是妖魔术法的光焰,就像人间军阵的箭矢一样,做着远程的反击。
两千余名七星盟伏魔士的呐喊震耳欲聋,数之不尽的人影与气象万千的炫丽光华向宫城内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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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宫城交锋!
将岸仍在思量,从前几日自己刚到这里的时候,心中就隐隐觉得有些不甚开解处,只是战事紧急,自己忙于征战,也就一直没有深入的想下去,现在到了略有松缓的时分,却也令重重疑点浮出水面。
虻山天军绝不应该仅仅只有这点实力,自己逃出虻山前,虻山便已有精兵万余,现在很显然天军已经按照千里生的意愿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张,这次交战之下没看到几个熟面孔就是明证。
将岸记得千里生说过的,恨不得虻山八万众,倒有五万进了天军才好,如今看来,就算天军还不满五万之数,却也要远远多过昔日的一万军士的。问题是,除了眼前的三四千攻城之旅,其他的天军在哪里?
还有,镇山君以四灵之身,帮着千里生作下这般好大事来,千里生即位为王,难道只给他这个立下大功的爪牙这般封赏?以镇山君所部人马来看,充其量也就是天军营一个小小统领而已,可若依自己推算,镇山君无论如何也该是天军营副将的地位,不过……前几日被杀死的绝啸又将置于何地?有这么两个在虻山身份尊崇的妖灵坐镇,又怎么可能仅仅是这几千妖兵的部属?
再看这七星盟大援一到,天军妖兵似乎并不慌乱,甚至还主动转向了宫城之地,这说明他们早就做好了与大批援军作战的准备,而宫城便是他们选好的有利守御的地段。
眼见双方实力悬殊,最明智的是趁七星盟大部还未尽入此地前便即引军退避,哪里有困守孤城,反陷险地的道理?将岸不认为镇山君会有如此间沈劲守疆卫土,以尽臣节的风骨,那得是像大力将军这样谙熟人间典籍,浸染于人间道德操守的杰出圣灵才能有的感悟,那么,他们死守在此的目的何在?难道仅仅为了力所能及给七星盟带来一些困兽犹斗的杀伤?
不不不,内中必有蹊跷!
将岸越想越觉得不对,看四周的守军都欢腾的开始炊作,自己却还是不敢松下气来,眼角一转,径朝正喝着热气腾腾米汤的沈劲走去。
“沈将军,那日妖军却是从何处而来?”
“从孟津渡来的,有斥候从那里信箭为警。”沈劲未明所以,生恐将岸不辨人间地理,还解释了一句,“就是西门的方向,出城十余里地就到了,豹老兄问这个做甚?”
将岸无暇多说,目视陈嵩:“陈先生,随我去城西妖军前来之地走一遭如何?”
陈嵩自无不允之理,两人也不多话,将岸拉着陈嵩,只是光华一闪,便即飞身而去,俞师桓远远看见,他对这种不告之副盟主,自行其是的举动颇有些不满意,却也只冷冷的瞥了一眼,神色间未动分毫。
这是留给死守此地的七星盟同道休整的时间,胡二公子正认真听着嵇蕤述说这几日洛阳血战的详细,俞师桓的心却早飞到了预想中正在风卷残云荡平妖魔的战场。
“文祺……”俞师桓对身边的白文祺吩咐一声,“……你与祁师弟就先留在这里,也让他们多歇会儿,你们小心照应着。”
想到自己是副盟主之尊,总是淡漠孤冷的做派也未免太过无礼,临行前甚至还对几个七星盟同道点了点头,目光大半落在甘斐身上:“我去那厢看看,却是打到什么境地了,回来再陪诸位叙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