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万里,浩瀚无垠,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昏黄,沙土形成了连延起伏的山壑丘峦,旋风卷着沙粒,像是平地里升起的尘烟,打着转儿扫拂过暗沉沉的沙面,一股股迎面而来的热浪令人难以呼吸,浑圆的仿佛火球一般的落日,紧贴着天与地交汇的棱线,掩出了一爿深红。§ ? 、
一支车师商队在风沙中艰难前行,骆驼和人影稀稀疏疏的排开,数百人的队列足足拉开了二三里长,而队列末尾,却是几十名持刀立马的骑士,头顶拖着长长雉尾的圆盔,身上则披挂着西域特色的链锁甲,被沙尘沁染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披风在热风中扑啦啦直响,而他们个个表情凝重,弯刀出鞘,满是戒备之色。
这不是一支普通的商队,而是车师国前往氐秦国长安,朝贺参礼并寻求西域都护的使团。长长的队列里不仅有向氐秦皇帝进献的各种奇珍宝物,甚至还有一位王子随队同行。
乌吉王子只有十七岁,向慕中土风物人情,他也是想利用这次机会,前往长安,一睹天朝上邦的荣彩。大漠古道,崎岖难行,但对久居西域的车师人马来说,也不是难如天堑的险路危途,车师王欣然应允了这位幼子的请求,索性便以他为使团的领,还加派了一百名武艺高强的车师近卫甲士以为护庇。
这支使团兵强马壮,人数又多,在沙漠上流窜的马匪强盗也不敢来招惹,一路上除了地貌气候带来的麻烦,其他也可算得平安无事。
哪知道,在行近了这片荒漠沙域之时,渐渐现了古怪。乌吉王子倒也有过耳闻,传说离此地向北数百里之外的沙漠之中,曾是魔王居住的所在,那里狂风终日呼啸不止,也全没有飞禽走兽的踪迹,而每当魔王需要生人血肉果腹的时候。便会以沙尘风暴掳劫了商队活人而去。因此,那里被先人称作了“博尔格达索兰”,亦即冥界之漠的意思。
对于这个传说,乌吉王子素来便是嗤之以鼻。他年岁虽幼,却从不信鬼神之说,很显然是沙漠上恶劣气候的影响,何必牵涉到魔幻之谓上去?因此在老耆幂一脸紧张请王子领队通过此地的时候,他只是漫不经意的挥了挥手。◎?№ №№? 并没有往心里去。
耆幂在车师国是礼官的意思,这位老耆幂几十年往来于这沙漠通路也不知多少遭了,对沙漠自是非常熟悉,在这支使团之中,更是个称职的老向导。可看着王子在劝说下依然行若无事,队伍还是这么不急不慢的前行,便是皱起了眉头,沟壑纵横的橘皱老脸挤作了一团。
隐隐约约的哭号声从冥界之漠的方向传了过来,迥别于沙漠中的风声啸音,这下子。乌吉王子也听出不对了,老耆幂更是面如土色,这还是他第一次察觉到这样的异声,嘴里哆哆嗦嗦的咕哝着:“罕基纳尔,罕基纳尔……”这是车师人用本族传说中的魔鬼之名来表达惊惶之意的说法。
再不情愿,可出于安全考虑,乌吉王子也不得不下达的加快度的命令,就在这时候,从后队来了警报,一支看不清人数的队伍在后方的沙幕中若隐若现。不知是什么来路。
是有心来打劫的马匪强盗?乌吉王子不能肯定,但他此时也策马来到了队末的骑士之中,拔出了镶满宝石的金刀。天很快就要黑了,如果不能在天黑以前确定那支紧紧跟随的队伍的用意。那么在夜色中,处于明处的他们就会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
希望是另一支商队,倘若真是心怀叵测的强盗,至少也能先制人的把他们击退,不过对方既然敢动如此规模的使团的主意,只怕力量也相当可观。
在老耆幂的带领下。庞大的使团队伍渐渐和留守后路的车师骑士阵形拉开了距离,乌吉王子心下稍安,虽然和自己一起的车师骑士不过六七十人,但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而他自己本就是车师国王族中刚刚崛起的弯刀勇士,寻常的沙漠盗匪,便是几十人齐上,他也有把握应付得了。
落日在地平线只剩下一小半了,天色在蕴蕴蒸蒸的沙雾热气之中也暗了下来,远方那种古怪的号哭声似乎也小了不少,好像是沙风吹过空无一人的土城而出的喑喑混响。也许就是这个原因传来的怪声罢,乌吉王子这么想着,渐渐镇定了心神。
接着,他看到派去探事巡哨的骑士飞马奔回,两手不停的挥舞着。
果然是强盗吗?乌吉王子和所有骑士拽直了缰绳,也攥紧了手中的武器,待那骑士到得近前,才现他已是面如土色,嘴里翻来覆去喊着的竟和那胆小的老耆幂一模一样:
“罕基纳尔!罕基纳尔!”
乌吉王子沉下了脸,还没有来得及出口训斥那个骑士的惊慌失措,就赫然现无数人影正从他视线尽处的后路方向现身,没有骑马,也没有骆驼,他们的两腿像是不着地一样的在沙面轻点而过,可他们前行的度却是快过了奔马。
是条枝人!乌吉王子仅仅从对方的衣饰装束上这么判断,可是在这片几乎是不毛之地的沙漠上,怎么可能出现这么多远在万里之外的条枝武士?更奇怪的是,他们还没有任何骑乘,难道就是靠这种古怪的飞跑方式来到了这里?
乌吉王子只是一闪念,然后,他就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景象。
那不计其数的条枝人身影在行将靠近他们的时候竟是凭空飞起,好像突然密聚在一起的蝗虫,怪异的黑风在他们身下缭绕,似乎是托着他们身体飞行的乌云阴雾。就这样越过了目瞪口呆的车师骑士队列,直向着北方,那个被称作是冥界之漠的方向奔腾而去。
乌吉王子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骇然回头而望,却恰好和空中最后一个条枝武士的阴冷目光相交,血一样红的眼眸,枯尸一样青白黯泽的脸盘,野猪一样獠牙外翻的嘴唇,视线稍稍下移,却又见到熊虎一样魁梧的身躯,还有猿猴一样那长长的尾巴。
“罕基纳尔……”乌吉王子打了寒噤。喃喃自语道,看着那团乌云越去越远,直至汇成了昏沉天幕中难以辨识的小小黑点。
※ ※ ※
“且慢。”鬼相的横生枝节令日灵鬼将好生不耐,不过他也不敢作色相悖。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静听鬼相要跟鬼皇说些什么。
“一万厉魂鬼卒,对那万余妖族之军,若想大获全胜,未知陛下觉得有几成把握?”
不等鬼皇说话。日灵鬼将便抢先答道:“十足把握,适才观战时已知彼等虚实究竟,一则是他们暗施埋伏,突起暗袭,二则骨兵尸鬼本就不是血泉精锐之师,故而才兵败如山倒,若是小将领厉魂鬼卒相攻时,不消两个时辰,日出之前,必可尽摧裂渊妖军。直抵鬼国城下!”
试探性的那场进攻并不是全无效力,至少一直冷眼观战的几大鬼将已经将对方部署了然于心,不过这话也不无日灵鬼将的自吹自擂在内,当真要击败护国灵族又谈何容易。
“壮志雄心,可堪血泉表率。”鬼相不咸不淡的称赞了日灵鬼将一句,然而接下来的话又显得颇含深意,“只不知,将军以为,即便对那妖族之军已稳操胜券,然一战过后。我血泉一族的一万精锐又能存得多少?”
日灵鬼将的红舌头绕了绕:“厉魂鬼卒操练已久,极谙战阵兵法,一万大军可抵彼等三五万妖灵。”
“将军答非所问,我只说。战胜妖族之军后,你之所部还能剩下多少?”
日灵鬼将终于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手指在金盔之上桑桑作响:“这个……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本是常理。若依小将来算,一战之下。本部鬼卒当还能有七成。”
这个数字不要说鬼皇鬼相,便是同为鬼将的地灵也绝不相信,嘴角微动,露出个不以为然的笑容。
“七成?就算能胜,怕是剩下的连四成都不到吧?”这回是鬼皇话了,看日灵鬼将诚惶诚恐的低下头去,又温言相慰:“无妨,但求一战得胜,拿下裂渊鬼国,损失再大也值得,你这便去罢!”
“陛下!”鬼相急忙出声阻止,“也就是说,按最乐观的估计,就算我族大获全胜,可三万大军也当是损折过半、元气大伤了,似这般,老奴窃以为实不可取。”
“怎么?莫非老相另有良策?”鬼皇听出了鬼相的弦外之音。
鬼相近前微微欠身:“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现下裂渊战力已然探明,尽在算中,犹未可虑。可陛下别忘了,这次那千里骐骥可给我们安排了盟友,怕只怕,他们赶到之时,我们苦战之下力不能支,倒给他们捡了现成便宜。万一他们也存了吞并之心,局势可就堪忧了。”
“怎么?抢在那赛伦魔族之前,拿下裂渊鬼国,不也是老相的计策吗?如何现在又有疑虑?”
“此一时彼一时,经方才一战,老奴已知裂渊实力,决非攻快战可取,既如此,不如换个方式。陛下请想,我们虽然先到了,可并没有畏缩避战,方才一战便是明证,可惜不是我族不奋力,而是裂渊鬼国实在太强,我族力不能逮……”
日灵鬼将没有听出鬼相带着暗示意味的话,几乎就要开口争辩,却被身旁地灵鬼将一拉,日灵愣怔之下,看鬼皇和地灵都是凝神聆听的模样,这才讪讪的又缩回了脖子。
“……猛攻之下,大败亏输。所以,盟友的支援就显得很必要了。只等那赛伦魔族到时,陛下便以此等缘由相告,事实在前,由不得那赛伦魔族不信,届时便让他们对付那护国妖族之军去,鹬蚌相争,我们却去做那旁观的渔翁。”
鬼皇听的眼前一亮,哈哈大笑:“老相的脑子倒是转的快。”
“所以,不仅我们不能马上鼓军猛攻,还得作出败落颓丧之相,驻守相峙,只等那赛伦魔族到来。妖灵对付妖灵,本就是天经地义嘛。”鬼相用一个阴测测的轻笑小声又加了一句,“而且此举在赛伦魔族面前,更有示弱之效。”
……
退兵驻守的命令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鬼卒军阵,本以凝神蓄力,只待汹汹而出的求战气势顿时一馁,当鬼卒们像缩头乌龟一样驻守在原地,任对方如何挑衅搦战也绝不稍动的时候,护国灵族倒觉得有些棘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