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大司马分兵两路的谋划即时开始实施,南下救援巨野水道的一万赤甲武卒由建威将军桓豁统领,桓豁是大司马的三弟,也是此次北伐大战的重要将领,用兵谨慎而战力强韧,曾在洛阳之战后孤师勇进,攻取了另一所燕**事重镇许昌。§ ?? 虽然不像幼弟桓冲那样骁剽果烈,却更多了些沉稳的大将气度,大司马用他为南下主将,已是分外持重的意思了。而北上大军则由大司马亲自领兵,绝灶冷炊,轻装疾进,浩浩荡荡的开向黄河。
池棠和几位乾家弟子身负诛灭燕国伏都王鬼怪军士的重任,自然是前往桓豁南下大军的方向,不过他们并没有随着一万兵马共同行动,而是各得矫健战马,策骑做了南下大军的前锋。
这是职司各有不同而决定的结果,既然往援巨野水道最大的阻力就在于那一批神出鬼没的伏都王鬼怪军士,那就由精擅伏魔之力的乾家弟子作为前锋先行,一力剿除。而桓豁的大军与路接纳收拢溃散的败兵,按照先前的设想,将兵力扩充至两万人,而后待乾家斩魔士大功告成,这些武卒劲旅再一鼓而下,会合据守颍水的征虏将军桓冲余部,和立足未稳的燕国吴王慕容垂决一死战。
现下,一行百余骑的队列在深沉暮霭下快前行,虽然人数并不多,但却隐隐散出一股肃杀凛然的战意威压。池棠目光扫过身边的战友们,却又不禁欣慰的暗自一笑。
大司马对于那伏都王麾下的鬼怪军士给予了足够的重视,除了几位褐衫短襟的乾家弟子,大司马身边如影随形,绝不轻离的几大剑客竟也一同前来,驭雷惊隼韩离、残目鬼枭伊貉、汲血天鹰节豪、破军豪鹫翟翳、索命飞鸦尹靖还有遁影灵雀况飞雄,所有大司马府卓绝剑客中的男性都在这支前锋队列之中,或者是考虑与鬼怪军士行将展开的厮杀太过惨烈,大司马生出了一丝不忍之心;也或者是担心女子的阴柔体质会不会对那种意识之外却也或多或少听过些禁忌传闻的鬼怪造成什么助长凶顽的影响,总之,夺魂彩雉韩霓和掠室捷燕卓秋依这两位剑客中的女子都留在了大司马身边,莫羽媚已是前车之鉴,大司马不想让这些女剑客再去轻身犯险。当然,这种有些不可为外人道的迷信思想并没有妨碍同样身为女子的董瑶策马相随在池棠身边,显而易见,她是乾家这些神人的师妹,是堂堂伏魔门派的正牌弟子,小小鬼怪,想来对这个美丽可爱的小姑娘只是小菜一碟。?¤◎?◎ 冠军将军沈劲由于曾经格杀过那些怪物的战绩,也成了前锋军中的一员,至于其他人,则都是在各营中遴选出来的特别雄武有力,精擅技击的军士,不管怎么说,鬼怪和强横武者的较量,总也未必是一边倒的全无悬念,也可能这些武艺高强的军士同样能焕出如沈劲这般的潜力呢?
思虑种种,大司马安排的人员构成不可谓不细致,而这支队伍在面对那些刀枪不入的鬼怪军士究竟能达到怎样的效果,池棠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的是,这是一支从人类角度看,极其强大的一支队伍,双绝五士就有自己和韩离两个,而无论嵇蕤还是薛漾以及其他那些大司马府剑客,尤其是那个戴着铜面具的残目鬼枭,无一不是当世第一流的高手。沈劲是一个武将,可他身背的那柄巨剑却令池棠有着似曾相识之感,作为剑术大家,他可以确定无疑的是,若想把这样的巨剑使的出神入化,至少也要有接近巨锷士张琰的实力修为,显然,沈劲做的很不错,几次斩杀了那种怪物,更说明他具备了破御之体的力量。而有这样力量的沈劲将军,武勇也可见一斑;至于那些从武卒营中遴选出来的军士,池棠也暗暗观察过,内中不乏一些从小习武,根底扎实的好手。而这样一支几乎全是由强者组成的队伍,池棠甚至有信心,可以战胜十倍于己的燕国最精锐的铁骑,不过这得在地势有利于自己的情况下,他不会愚蠢到在平原旷野上和摆开阵势的铁骑大军当真面对面的硬撼。
由于这支先锋军的目的,自然是由精擅伏魔的乾家弟子们作为统领的主使,而池棠身为几位乾家弟子中的师兄,竟也成了先锋军名义上的主将。出前,大司马曾严肃的向行将出的前锋军军士们宣布:“尔等先行,毋论官爵,皆听池壮士号令,若有违令者,定以军纪严惩不贷!”大司马还不知道他口中的池壮士就是那位名闻遐迩的负剑士池棠,不过并不妨碍他把军令告诫的郑重,久在军中的武卒将士连几大剑客在内,自然无不应诺凛遵。想到这里,池棠却有些啼笑皆非,昔日仗剑行侠时节,家族被其他大族倾轧,终至孑然一身破门出户,心里不知对这些北地伧子诅咒了几遭,振兴家道的先父遗言却在有心无力下变得遥遥无期。可现在这些都已不萦于怀,只想着降妖除魔,普救世人的时节,却在阴差阳错间攀上了权倾南国的大司马,更是成为了这次重要征战的主将,泉下父母若有知,是会对自己这番际遇大生寄望之念?还是会因为现在自己的漠不在意而觉得恚怒不已?
念及至此,池棠在心里轻轻的对逝去的父母说了声抱歉,孩儿再不是昔日那有心重振家世的俗客士子,父亲母亲,你们一定会知道,孩儿现在在做什么,而这些,却都是比一家兴旺要远远的更有意义,更值得去做的事。 ??
这一声心底的抱歉俨然便很有自我安慰的意思,池棠很快抛开了闪念间的这些尘俗的想法,他长吸了一口气,用眼角的余光再次扫视了一遍这支行进中的队列,马蹄声快而轻亮,队列中的武者们镇定而默然,战意因为坚忍的心志而弥漫的更浓烈了。
“很好,知道自己要面对的什么,却没有畏怯,没有恐惧,有的只是一往无前的雄心坚志!既然如此,我……不,是我们。”池棠看了眼身边的嵇蕤薛漾,还有薛漾马背上那只正贱兮兮看着自己笑的黄狗,“我们就要带着你们,在与鬼怪的战争中活下来!”
就在这扫视的当口,池棠敏锐的感觉到有三道目光看着自己,一道温情款款,清灵的眸色使自己的心中暖意盎然,池棠当然知道这是谁的目光,似乎她总是在注视着自己,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的九师妹,池棠嘴角一翘,丑怪的脸上泛起一个温柔的微笑,向董瑶轻轻颌了颌,表示回应。只要那个娇俏冷媚,总令他不欺然的心荡神摇的灵风不在,他总是很快乐并且很享受的感应着董瑶的爱意;而池棠微笑颌的表情没有任何停顿,又立刻迎上了另一道目光,这道目光深邃而宽和,在看到这道目光之后,池棠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从没想到过和一个本因是陌生人的第一次相见之下,就会有这样心影相映,肝胆投合的感觉,哪怕对比一见如故的百舸帮帮主骆祎,又或是非常欣赏的二师弟甘斐。这是因为,除了他们五士之列同尊于世的身份,更有一种神秘的,源自上古数千年旧谊的感召---司雷疾鹰韩离,他看着韩离,对方也正同样报以微笑,而很快那第三道目光又使他心中一凛,这是一道含着凌厉气势甚至带着些咄咄逼人的目光,直映在自己半黑半白的脸上,池棠视线只是稍一移,便在韩离身边看到了那铜面具下晶烁闪亮的眼瞳,只有一只眼瞳,右边的那一只。
“我知道你。”对上池棠的视线后,伊貉并没有回避,而是指着池棠语气刚冷的道。
韩离笑着侧头看了伊貉一眼,他了解这个排名仅在自己之下的剑客,虽然伊貉长着一张可怖丑陋的面孔,并且总是用这个铜面具把自己深深隐藏,然而他却是一个正直的人,只不过就像面具对他脸庞的遮掩一样,他也总喜欢用生冷淡漠的气质来掩藏自己的内心。
“我也认得你,鬼枭剑客。”对于伊貉的出身,池棠也从江湖传闻中听说过,所以并不陌生,只是一向并没有交集,也素未谋面,所谓认得,大抵和伊貉所说的知道自己的概念一样。
“说实话,尽管也确实经历了一些怪异的事情,可我总是觉得你们这些乾家的门人有些装神弄鬼,或者并没有桓大人所想的那么强。因此,我很不满意你们在桓大人面前表现出的那种不尊重的礼节。”伊貉的这番话倒是没有任何遮遮掩掩,在他心中,桓大司马就是神一样的存在,所以乾家弟子那种不亢不卑的做派令他很看不过眼,心中早有不满。
伊貉说话的时候,嵇蕤和薛漾漫不经意的转过头看了看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老成的嵇蕤淡淡笑了笑,村讷的薛漾则耸了耸肩,无谓小节争执,世人又怎会理解伏魔道的胸怀?
韩离想了想,却也倒底没有说话,虽然以他席剑客的身份可以轻易阻止伊貉这颇为不友善的质问,不过正因为他了解伊貉,同时也对遥遥欣赏的池棠有一种信心,他认为这种小小的龃龉,根本不是问题。
池棠缓缓笑道:“伏魔术盛,乾门道尊,乾家立派千年,自不是浪得虚名,然而鬼枭剑客非为同道中人,或许对本门还有误解之处。至于对大司马大人的礼节,这个很抱歉,我们或许不可能如世人般对他崇仰备至的顶礼膜拜,却也并不妨碍我们对他的尊敬。”
伊貉不置可否的盯着池棠:“没有关系,究竟你们是装神弄鬼还是真有实学,不久之后自有定论,放心,我已然奉了桓公军令,自然不会做出不服从的举动来。我现在感兴趣的是,你的剑术,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样强,像惊隼剑客那样强。”
池棠淡淡的向伊貉点了点头:“正如鬼枭剑客所言,这些在不久之后自有定论,降妖除魔也好,斩将杀敌也罢,大家都可以看到的,现在加鞭疾行,今夜子时前,要赶到洛丘山林。”
最后的话却是军令,即便是伊貉也必须遵从,交谈中止,队列加,衢道上驱策战马的呼叱声响了起来。
“像惊隼剑客那样强?”快行进的队列中,汲血天鹰节豪缀上伊貉,小声而又不解的问道:“你以为他是谁?剑术上谁能与惊隼相提并论?”
“听了他的名姓,还有他背剑的姿势,你竟然还没认出来他是谁?”伊貉看了眼前方池棠的背影,沉声答道。
节豪抬眼望去,身后破军豪鹫翟翳和索命飞鸦尹靖也并骑而至,他们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只过了片刻,三个人同时长吸了一口气,节豪更是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难道是他?”
“没错,确实是他。”策马在前方的韩离忽然回过头,“一直没有告诉你们,这位乾家的师兄,正是临昌负剑士---池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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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丘山林,连接颍水支流和直向高平城坦道通途的最后一道屏障,而越过了洛丘山林,便是真正到达了刀兵四起的疆场之地,也就是说,在这里将会开始遇见敌人,也许是凶虐嗜血的燕胡铁骑、也许是劫掳溃兵的流寇强徒、也许,是神出鬼没,刀枪不入的鬼怪军士。
而经过了接近两天近乎马不停蹄的驱驰,这支前锋军也终于到达了这里。
作为从前线厮杀而返的沈劲,显然是最清楚的,他指着最后一道林木稀疏的山冈,小声对池棠说道:“那天小将正是在那山冈下斩杀了最后两个拦路的怪物的。”
忽的,一道黄影嗖的蹿下马背,头也不回的冲向了山冈之上,而薛漾握拳举臂,在队列前挥舞示意,这是遇敌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