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射了镇定剂后,安琪才恢复了神智,她紧紧的抱着季维扬,哭着质问他,“维扬,是不是我的病好了,你就会不要我了?那我宁愿做一辈子的病人。”
面对怀中哭的梨花带雨的女人,还是个病人,季维扬除了安慰,还能说什么。
他费了一番精力才将安琪安抚住,离开公寓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了,这个时候回去,只怕会打扰展颜休息,何况,他也不太愿意抱了陆安琪之后,再去拥展颜入怀,这让他觉得是对展颜的亵渎。
季维扬直接开车回公司,季氏的办公大厦矗立在夜色之中,深更半夜,楼下一片死寂,顶层的高管办公区却隐隐透着灯光。
经过唐枫办公室前,虚掩的门内,传出清晰的女人呻吟声,痛苦中又伴随着畅快到极致的欢愉。
季维扬微蹙了下眉,修长的指在实木门上轻敲两下,以示警告。
总裁办公室中,他随手将西装外套丢在一旁的真皮沙发上,高大的身体陷入老板椅中,翻开了桌面上的文件。没过多久,唐枫走进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懒散的坐进沙发。
季维扬连头都没抬,专注的目光仍停留在文件上,“跑来这里做什么?”
“找刺激啊!别墅,酒店,夜场、野战,小爷都玩儿腻了,也只有办公室没玩儿过。”唐枫哼笑着,点了根烟,又问,“你大半夜跑来做什么,今儿不做二十四孝老公了?”
季维扬不语,明显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他的事,还无须像唐枫报备。而唐枫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他,不以为意的耸肩。
“对了,水利局副局长要退休了,最近高宇轩正忙着竞选,还真有一些人支持着,看来希望很大。不过……我找人把他从候选名单中拉了下来。”唐枫有些不怀好意的坏笑。
季维扬沉冷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没有责备他多管闲事,却也没有半分表扬的意思。
唐枫笑着耸肩,得,还真是大伯子背兄弟媳妇——挨累不讨好。“我想走了,你继续工作吧。兄弟,悠着点儿身体,千万别累垮了。当心人死了,钱没花了。”
季维扬依旧不语,他一向没心情和唐枫玩笑。大多数时候,唐枫都在自娱自乐。
就在唐枫整垮高宇轩的第三天,他就早上了门,并且不顾保安的阻拦,直接冲进了总裁办公室。
“季总,这位先生……”秘书余梅面带歉意,心中却捏了一把汗,季维扬的心思深沉,一下阴晴不定,她生怕受到牵连。
季维扬的目光迟疑的从文件上转移到高宇轩的身上,他看起来十分憔悴,似乎还有些狼狈,不难想象,这次竞争副局长他想必是势在必得,却没想到在最后一刻别人阴了。
“你先出去。”季维扬摆手示意余梅离开,然后随意指了下一旁沙发,对高宇轩道,“坐吧。”
他有好的态度明显在高宇轩意料之外,他短暂的错愕后,仍僵直的站在原地,“季维扬,没想到你这么卑鄙,为了让我离开展颜,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离开?她从未在你身边,又何来离开一说,高宇轩,你太高估自己了。”季维扬轻笑,眸光深沉锐利。
而高宇轩明显变了脸色,季维扬的话无疑刺中了他的要害,时刻的提醒着他,展颜从来就不曾属于过他,哪怕是一分一秒。
“如果你这趟来只是为了质问我关于竞选的事,那我可以告诉你,不是我做的。你信不信无所谓。”季维扬清冷的丢出一句,便让余梅送客。
而高宇轩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依旧站在那里,唇边竟扬起嘲讽的笑,“那个位置我的确付出了很大的心力,但和展颜比起来,根本无足轻重。季维扬,就算你杀了我,我也要陪着展颜身边,竭尽全力的照顾她,守护她。”
季维扬放下手中金笔,目光沉寂的凝视了他半响,原来,高宇轩此番前来是向他宣战的,呵,还真有些可笑,他也不掂量下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
“她是我的女人,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不劳你费心。”
“好好照顾?”高宇轩冷笑着,“季维扬,你究竟是如何照顾她的?照顾到她家破人亡,照顾到她净身出户!你根本就不配拥有她。季维扬,三年夫妻,你知道展颜的喜好吗?你体谅过她的孤单吗?你懂得她的无助于绝望吗?”
季维扬沉冷无语,因为,他的确被高宇轩问住了。是的,他不知道,他统统不了解。
“展颜喜欢轻音乐,喜欢漫画,喜欢柯南,喜欢薯片,她只是普通的女孩子。她也曾有激情,有梦想,她当医生,是因为她想亲手迎接每一个新生命的降临,你永远无法体会那在她心中有多么神圣。这些,你统统不知道,季维扬,你根本不配爱她。”高宇轩的声音停顿,嗓音有些微的哽咽。想起郊区工厂前发生的那一切,他至今仍心有余悸,却又觉得极为讽刺。
“还记得郊区工厂吗?当时,她独自一人绝望的等着你,那么晚,郊外了无人迹,一个女孩子深夜等在那里有多危险可想而知。她差点就被人欺负,而你,根本不听她解释半句,就直接判了她死刑。季维扬,你还觉得你有资格爱她吗?”
面对高宇轩的声声质问,季维扬俊颜波澜不惊,深若海洋的墨眸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高宇轩离开后,季维扬独自矗立在落地窗前,站在二十二层的高度,居高临下的俯瞰众生,隐在身侧的手掌紧握成拳,手背上青色血管暴起,不时传出骨节撞击的脆响。这座大厦是在他手中拔地而起,落成之日,他站在这里,对自己说,他要将眼前的一切掌控在股掌之间。
然而,这个世界上总有你无法预知的人和事。魏展颜,她就是他生命中的意外,她的出现丝毫不在他预料,扰乱了他人生预设的轨迹,明知疼痛,却融入了血肉,无法割舍。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一片片拼凑。他忆起那一夜展颜苍白的、哭泣着的脸,她一身的狼狈,还有她看到他时,眸中闪动的无助与渴望……那个时候,她一定是不是很伤心?会不会很害怕?而这些,他统统忽略了,他的眼中只有高宇轩抱着她的那一幕,他真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是的,嫉妒。他一直是嫉妒高宇轩的,他嫉妒他陪伴了展颜三年,他嫉妒他守护展颜成长,而自己却生生错过。
“季总,程海投资的人已经来了,正在会议室中等您。”秘书余梅敲门进入。
“让他们等,我出去一趟。”季维扬拎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大步向外走去。
“季总,可是……”未等余梅将话说完,他已经不见了人影。
另一处,市中心医院的加护病房中。
雪白的病床上躺着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枯瘦如柴,已经被病痛折磨的不成样子,但她的唇角一直含着笑,目光清明。她的手掌握着一只年轻的手,那只手干净修长,如完美的艺术品。
“展颜,你来了。”老人的声音沙哑。
“董老师,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看您。”展颜温润的笑,眸中却盈动着泪光。
这位老人是医科大副校长,有名的医学教授,也是展颜曾经的导师。
“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和事业,我本不愿打扰你。这次找你来,是有个东西想要交给你。”董教授指了指床头的抽屉,展颜会意,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几本老旧的日记本,一页页翻开,发现竟然是妇产科各种病例总结的手稿。
“这是?”
“这是我从医五十年来总结的各种病例手稿,本来打算整理出版,没想到说病就病,现在是力不从心了。”董教授叹息,用力握紧了展颜的手,“展颜,你是我所带的学生中最善良,最有医德的一个,将这些东西交给你,我放心,希望我毕生的心血可以为医学事业做出贡献。”
展颜有些惭愧的低头,“董老师,我现在已经不是医生了。”
董教授看着她,慈爱一笑,“杜小莫和我说过你的事,展颜,人生长路漫漫,我们怎么可以被小小的挫折击垮呢。贝多芬在耳聋后,仍然创作了《第九交响曲》,流传百世。展颜,你要相信自己,这世上没有什么砍是过不去的。”
董教授的一番话重新点燃了展颜的希望,从医院走出来,她让杜小莫帮忙联系做复健,杜小莫看起来似乎比她还要激动。
回程的地铁中,她不时的看向自己的右手,唇边含着一丝自嘲的笑。曾经,她不曾尝试就放弃了,现在回想起来,她都觉得自己无能而软弱。
回到居住的小区楼下已经傍晚七点多。这个时间,楼下一片沉寂,楼上是万家灯火。而那些昏黄温暖的灯光,都与她无关。
展颜沿着弯曲的小路行走,走着走着,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远远的,只见楼门前不远处停着一辆招摇的路虎车,而对面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他微垂着头,两指间烟光忽明忽暗,灯影在他身后拖得修长。
依旧是一身笔挺的西装,低调奢华,只是,莫名的多了一分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