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厨房的人何在?”孟管事淡淡地问着,就像在问今日天气如何一般,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嗅到了暴风雨欲来前的腥重气息,谁都不敢动,连喘气都小心翼翼。
常氏那厢忽然动了,手一伸,拉着站在旁边的金瓜和小钮子往外走,罗扇在后头跟着,四个人步至院子中心,就在距那死胎几步之遥的地方扑通通跪下,小钮子吓得浑身哆嗦,几乎就要匍匐在地面上,金瓜也哆嗦,但好歹还能跪得端正,罗扇低着头,脑子里疾速地转着主意,然而孟管事那里可不会等着她想,冷而淡地抛下一句话来:“说罢,是你们几个谁做的好事?说了,死一个;不说,死全体。”
一时鸦雀无声,四个人当然谁也不会承认,孟管事也不急,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婆子,那婆子会意,招手叫了两个绿院的丫头进了后罩房,很快抬出把椅子来放在廊下,孟管事举止优雅从容地坐过去,看样子是要好好的、细细的、掰开了揉碎了将这件事弄个一清二楚。
“小厨房的管事是哪个?”孟管事不紧不慢地问。
常氏声音不高不低地回道:“回管事,是奴婢,常聚家的。”
“常聚家的,你现是府中几等仆?”孟管事问。
“回管事,奴婢现为三等仆。”常氏答道。
“你手下这三个又分别是几等?”
“回管事,三人皆为四等。”
“如此说来,落下这孽根之人便在她们三个当中了,”孟管事目光扫过罗扇三人,“主厨是哪一个?”
罗扇低声应道:“回管事,是小婢,小扇儿。”
“此事可是你做下的?”孟管事直接发问。
“回管事,不是小婢。”罗扇不卑不亢作答。
“那好,既不是你,就是剩下这两个,你来说,这两人中哪一个最有可能做下这样的事?”孟管事的声音慢慢地淡淡地飘过来,仿若来自阴间的鬼吟,直教罗扇三人齐齐打了个寒噤。
“回管事,小婢能担保,此事也非她二人所做。”罗扇心里暗骂,这分明使的是离间计。
“哦?你的意思是指我方才的判断有误,有意诬陷你们小厨房的三个四等丫头不成?”孟管事也不恼,只管面无表情地看着罗扇。
“小婢不敢,望管事明鉴。”罗扇伏□子,心知这一遭怕是不好对付过去了。
“你们两个,”孟管事忽地撇开罗扇,看向一旁的金瓜和小钮子,“是自己痛快承认呢,还是等着我一个个地问过去?”
金瓜砰砰地磕头:“回、回管事,不是小婢做的!”
小钮子也哆嗦着哭:“回……回管事……不……不是小婢……”
孟管事叹了一声,一指那边地上的死胎:“这孽根是在你们后罩房厕所里发现的,整个后院除了你们三人是四等之外,其他的丫头皆是二等三等,如果不是你们三人中的一个,那又能是谁呢?难不成还有外头的人翻墙进来把孩子丢进你们的厕所里不成?”
孟管事说到此处时,罗扇心头突地一跳——小钮子的那个姘头!可为的什么呢?!
“这样罢,”孟管事扶额想了一想,“我答应你们,只追究做下此事之人的责任,其余两人绝不会受到牵连,以前怎样以后还会怎样,不受追溯——这已是对你们最大的宽待了,而若你们仍旧不肯自认或有意包庇,最终被我找出真正犯事的那个,你们三个——都得死。”
小钮子早就吓瘫在了地上,金瓜只管不停地磕头,罗扇匍匐着,脑子里拼命想着对策,场面正胶着,就听见前面院子里一阵脚步响,紧接着四五个婆子进来,人人手里拿着腕子粗的棒子,冲着孟管事行了礼,而后就立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向院中跪着的三个丫头。
罗扇识得那玩意儿,上次险些让她白眼一翻见佛祖的就是它,这是要动私刑啊,果然来狠的了!
孟管事弹了弹袖口,云淡风轻地道:“我是实在不想动不动就体罚,然而此事非同小可,传出去整个白府女眷的名声不保,所以……你们莫要逼我动手,我给你们行个方便,你们也须体谅我的难处。这样罢,准备三间屋子出来,把这三个丫头分别带进去,你们不好意思当面指认,私下里告诉也是可以的,我保证不会把大义灭亲的那一个说出去,如何?你们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后带出来若还给不了我答案,可就休怪我不知怜香惜玉了。”说罢一挥手,便有几个婆子大步过来把罗扇三人从地上揪扯起来,连推带搡地分别带进旁边罩房的房间里去了。
把罗扇搡进来的两个婆子一个去关门,另一个随手就甩了罗扇一耳光,直甩得她一个踉跄险些跌在地上,便听这婆子阴沉着声音道:“小贱蹄子还要不要脸了?!做下这等丑事也不怕被人拉去沉了塘?!你最好放明白些赶紧认了,孟管事心善还能赏你个痛快死,莫等着待会儿上杖责,打得你骨碎筋断咽不了气,活生生受罪!——快说!那死胎究竟是不是你这小贱人造的孽?!”
罗扇捂着脸笑:“嬷嬷,那死胎是今晚才发现的罢?那么大一团肉要从母体里出来只能用药往下打,若是用药就得用火烧、用水煎,嬷嬷可以请孟管事派人到灶房里搜一搜,今儿晚上是否有人动过火?灶房里是否有药味儿?且用药把孩子打下来,下.体必然要流上一阵子乃至几日的血罢?嬷嬷若不嫌弃,小婢现在就能脱了裤子给嬷嬷检查,看是否垫了东西亦或有血在流,请嬷嬷们明鉴。”
罗扇之所以现在才有这番说辞,是怕当着众人之面恐提醒了谁想起验身这个法子,虽然验身可以令她和金瓜彻底洗刷嫌疑,但小钮子就完了,所以她只能另想主意替自己三人开脱。
“没看出你倒是个伶牙俐齿的,”那婆子冷笑,“只不过你这如意算盘却打错了!孰知你是不是早便堕下了那孽胎,藏至今日方才丢到茅坑里,以此混淆时间来逃脱追究?!劝你还是少耍些没用的心眼儿,痛快招认了了事!”
罗扇低了头不再作声,毕竟小钮子与人偷情、怀孕、打胎都是确有其事,她此刻不能多说,多说多错,这圈套明显就是冲着她们三个来的,这些人保不准就等着拿她的话柄,所以此刻也只能沉默以对,努力在心里想些能应付的法子。
两个婆子也不催她,只管在旁边说些难以入耳的话,或是形容了府里对付下人的各种责罚来吓唬她,罗扇根本没在意,心心念念的只有怎么在保全自己和金瓜的前提下拉小钮子一把。
盏茶时间很快过去,听得门外有人道了一声:“把她们仨带出来罢。”两个婆子便上来拉扯罗扇,方才说话的那个还借机狠狠地在罗扇胳膊上拧了一把。
罗扇看向同被拉扯出来的金瓜和小钮子,金瓜已经完全被吓懵了,傻呆呆地任婆子推搡着摔倒在地上,小钮子面白如纸,双眼空洞地望着虚无之处,嘴唇却抖得不成样子,被婆子往地上一丢,整个人就成了一滩软泥。
罗扇被推得踉跄跪下,孟管事面无表情地在三人脸上一阵打量,而后淡淡地问向带三人出来的那几个婆子:“她们三个可有人招认了?”
婆子们依次作答,皆说不曾。孟管事便又问可有人指称他人,得到的回答仍是没有。孟管事终于一声冷笑,向着罗扇三人道:“你们已耗尽了我的耐心,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来人,给我按住了打,打到有人承认为止。”
那几个执棍的婆子闻言齐齐应了声是,气势汹汹地涌上前来,将罗扇三个拉扯开了面对面地按在早准备妥当的长条凳上,几下子捆紧了手脚,当下抡起那腕子粗的棍子毫不留情地照着三人身上打下来。
罗扇这是第二回,咬牙忍着硬扛,偏了头去看人群中的绿萝和绿蔓,只见到绿蔓在那儿站着满目焦急,绿萝却已不见了身影,于是收回目光来,心里想着就算绿萝去给外头的绿田等人报信又能如何?白大少爷此刻远在京都大叔哥的老家,就算插了双翅也难赶回,绿田几个再有本事也是下人,而孟管事又是内宅下人的总头头,他们再得白大少爷的信任也不能违抗府规,否则一样自身难保。
怎么办呢?要怎样才能先把这杀身之祸应付过去?
罗扇忍痛思索的时候,金瓜已经在那厢疼得大叫起来,小钮子更是哭得哑了嗓子,眼泪鼻涕横流,哀嚎声响彻整座绿院的夜空,每个旁观的人都被这景象骇得白了脸、抖了身子,胆小的已经悄悄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孟管事稳稳地坐在那厢却是连根眉毛都未动一下,直到连罗扇也忍不住疼得泪涕齐下时才慢悠悠地道:“我劝你们三个心中莫要抱有侥幸,须知你们不过是四等贱奴的身份,我府绝不可因你们这等不端的行止败坏了名声,所以呢,你们承认了还好,若不肯承认,只有被活活打死的份儿,此事干系重大,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说至此处,一双带了笑意的眼睛慢慢扫过场中正挨打的三人,“听说你们三个自小长在一起,睡觉也在一个炕上,彼此有些什么事另两个必定知道,我虽感念你们之间的义气,然而义气比不过性命,更比不过生你们养你们的父母亲人,你们为义而死不打紧,可曾想过你们的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更莫说你们还要为那个真正犯错的人死后也要担着诬名,你们的爹娘在别人面前还如何抬得起头来?你们目今也才不过十五六岁,还有几十年大好的年华可享,何必为了一个本就犯了错的人枉自牺牲性命?我劝你们再好生想一想,莫要做那相互包庇的傻事,这棍子可是没有灵性的死物,再有十几棍子下去,我看你们仨个就要到黄泉路上作伴去了。”
罗扇心里恨恨地骂这孟管事,到了这个份儿上还在挑拨离间,她究竟想干什么?看上去貌似铁面无私,可却总感觉她另有目的,她到底……
一念未了,就听得小钮子那厢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喊:“别打了——别打了——呜呜呜——我招——我全招——求你们——别打了——”
罗扇一阵心惊肉跳,急得冷汗刷刷地往下落:小钮子!不能招,不能招啊!这是圈套!再等等,再等等绿田他们就会来的,一定会来的,他们是白大少爷的手下,他们和他一样绝不会让我失望的!小钮子啊!再坚持一下就好啊!你一招认——这辈子就生不如死了啊!
罗扇不管不顾地拼命冲着小钮子摇头,可小钮子根本看不进眼里,哭喊着,挣扎着,眼泪鼻涕口水糊了满脸,眼底全是血丝,像是一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嘶哑着变了声调的的嗓音,凄厉地叫出一句话来:“我招——是——是小扇儿——是她打掉的孩子!是小扇儿!”
罗扇一时错愕,以为自己被打得出现了幻听,见孟管事那厢摆了摆手,执杖的婆子们便停了动作,孟管事淡淡地望住已不成人形的小钮子,语声清晰地问过去:“再说一遍,是谁打掉的孩子?”
小钮子哆嗦地抬起头,睁大混浊的双眼,声嘶力竭地回答:“是……是小扇儿。”
罗扇这一次听了个清清楚楚,以至于想装着听错了都没有办法,盯着小钮子已近扭曲的面孔愣了一阵,突然觉得好笑:被出卖了?这么的赤.裸裸血淋淋,当年只能在电视里、戏文中看到的情节,这一刻竟然就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上演,更悲摧的是自己还是被出卖的那一个。此时此刻罗扇只想用一个字对这件事做个深入透彻的总结,那就是——次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