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达家的魂儿都吓裂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雪地里——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哇!她不过是个厨娘,又不是真正的大厨,她知道的也仅仅是有限的几样禁食常识,再加上……再加上这几天的心思根本没在做饭上面,哪里会注意到昨晚的宵夜有相克的食物呢!

孟管事捏了捏眉心:这个吕达家的还真是不争气!要知道把她弄到小厨房来三姨娘那里也顶受了不小的压力呢,如今落了人话柄,就是想保她也保不住了。这个表少爷可是老爷特意留下来的,将来还要加以重用,谁也得罪不起,偏偏就在她吕达家的这儿坏了事,幸好不过是闹了一宿又吐又泻,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老爷要怎么同他家里人交待?!

这事儿上头现在还不知道,保不准这表少爷好些了就把此事同老爷说,吕达家的是万万不能留了,如今也只好公事公办。

一念至此,孟管事沉下脸来,挥了挥手,立刻走过来四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将吕达家的左右一架,孟管事看了早已瘫软的她一眼:“在内宅当值务必谨小慎微,给主子做饭尤要如此,事关人命,不容有错,你,领罚去罢。”话音落时,几个婆子已经拖着吕达家的往院走了,直到快出院门时吕达家的才反应过来,哭嚎着在那里求情,然而为时已晚。

孟管事又将小厨房的其余众人训斥了一顿,罚了黄嫂一个月的月钱,毕竟她是这里的头头,下属犯错她要负连带责任的,搞得罗扇在那厢委实过意不去。

然而黄嫂本人倒是很高兴——吕达家的终于从小厨房除了名,别说扣她一个月的工钱了,就是扣三个月的她也心甘情愿。小厨房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新的主厨一时半刻难以到位,每天做饭的事就落在黄嫂和罗扇的身上。罗扇会做饭,这一点小厨房的人都知道,所以由她暂居厨娘的位子也没人有异议。

关于那天的宵夜,罗扇可真的是下了狠手,牛肉同栗子,柿子、枣、苹果同蟹,这都是不能同时吃的东西,一吃必然会上吐下泻,其中一样就足够折磨人了,罗扇因怕那表少爷年轻体壮,只用一样拿不住他,便四管齐下,果然见了效果。

表少爷自食物中毒后终于安省了几天,晚上也不点宵夜了,罗扇也暂时摆脱了纠缠,小厨房的同志们一时间是皆大欢喜。

眼看再过个七八天就是新年,合府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小厨房的人们也被拎出去同其他下人一起打扫卫生,到了饭点还要做饭,着实比别人还要累出三分去。

这天中午,罗扇一个人拿着扫帚扫院子——其余人都被派去前面中院里打扫了,她就负责扫小厨房所在的西北角院,正忘情且投入地扫着,忽地被一只大手从身后捂住了嘴,罗扇反应很是迅速,伸出食中二指想也不想地就向后方戳去,直插对方眼部,但听得“嗳哟”一声,那手松了开,罗扇转身看过去,却见正是那位表少爷,被戳得捂着眼睛蹲在地上。

罗扇心道不妙,万一戳瞎了他的狗眼自己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不如索性将之杀掉灭口好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用手中扫把活活将其拍死,便见这表少爷抬起头来,眨着微微泛红的眼睛冲着罗扇笑:“好家伙,小丫头好霸道的招式!险些把你家爷的招子给废了。”

得,下手晚了,让这混小子缓过劲儿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罗扇扔下扫把就要撒开小腿儿窜掉,却被这表少爷站起身两个大步赶了上来,一把搂住腰从地上拔了起来。

——雅蔑蝶!雅蔑蝶思密达!

罗扇拼命挣扎,张口就要叫人,却又被表少爷大手一伸捂在嘴上,而后凑到耳边轻笑:“不许叫,叫来人你就得非跟了爷不可了。”

——草泥马!草泥马思密达!

罗扇胡乱在半空蹬着腿,用脚跟儿狠狠踹向表少爷的胯间,表少爷饶是闪得不慢也被蹭着了一部分,当下疼得“嘶——”了一声,松开捂着罗扇嘴的手就去捂自个儿下面,罗扇趁机从他怀里跳下地,再要跑时却又被他忍着痛从身后箍住了。

“好你个小丫头——居然想让爷断子绝孙?!”表少爷的语气似乎动了怒,一把将罗扇转过来面向着他,猫腰逼下脸来,“你说爷该怎么罚你?!”

罗扇这回是无论怎么挣扎也挣不动了,秉着好女不吃眼前亏的原则立刻服软道:“表少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小婢罢……”

“放了?可以。”表少爷邪笑一声,“你亲我一下,我就放了你。”

我【哔】!罗扇摇头:“表少爷,这不行,小婢是粗鄙低贱的奴仆,怎能污了少爷的尊面,请少爷莫要为难小婢……”

“粗鄙低贱的奴仆么?”表少爷玩味地盯着罗扇的眼睛,“可你的眼睛却告诉我你并非这么想的哦!”

“小婢不敢,小婢就是这么想的,请少爷放过小婢罢……”罗扇垂下眼皮儿,瞳孔里草泥马俊朗的身影一闪而过。

“你当真只有十岁?”表少爷伸出一根手指挑起罗扇的下巴,带着坏笑的眼睛实则在认真地审视罗扇眼睛后面隐藏着的心思。

咦?这个表少爷不简单。

罗扇眨了两下眼睛,泪珠瞬间盈满眼眶,把嘴一扁,又慌又委屈地哭了:“小婢当真……当真只有……十……岁……呜呜……”

“唔……”表少爷挠了挠头:莫非是自己看错了?那日在正房西耳室的窗前闲坐,正看见这丫头在这院子里仰在小马扎上晒太阳,那眯着眼睛翘着唇角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慵懒的小猫儿,以至于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他的目光。最为稀奇的是,这个年方十岁的小丫头的眼睛里竟然有一种绝不符合她年纪的悠悠然的调调,实在是让他大感兴趣。

之后的几天他刻意地在暗处观察她,发现这个小丫头当真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与众不同,做起事来不紧不慢细致稳妥,说起话来笑脸迎人八面玲珑,最有意思的是她在自个儿独处的时候常常爱在脑子里想很多的事情,所以一张小脸上的表情就脱了缰似的变幻个不停,简直比看戏还热闹。

这么个有趣儿的小丫头怎能不引起他的好奇心呢?所以就生出个逗逗她的念头,谁想到这一逗却把人家给逗哭了,自己这么大个人了欺负一个才十岁的小丫头,说出去只怕要让人耻笑死了。

眼见罗扇这眼泪像是无穷无尽般地哗哗流个不停,表少爷又是好笑又是尴尬,连忙蹲下身,用自个儿袖子替罗扇擦泪,温声儿哄道:“傻丫头,爷逗你玩儿呢,爷在老家那边有个像你这么大的小妹妹,每每回去都是这么逗她的……别哭,别哭哈……”

逗、逗你妹啊!咳……可不是逗你妹么……

罗扇抹着眼泪抽吸:“小、小婢告、告退……”说着转身就要走,忽被表少爷一把抓住胳膊猛地往回一扯,身体随着惯性向他身上撞过来,见他就势将脸一偏,罗扇的小嘴儿就结结实实地印在了他的脸上。

表少爷转过脸来绽开个大大的坏笑:“说了不亲还亲得这么使劲儿,你这丫头好坏。”

我——我——我靠——罗扇气怔当场,胸腔中马儿们一片嘶嚎。

表少爷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大手在她头上拍了一拍:“那晚你没有当真到这院子里来等我罢?我那是同你开玩笑的,想着你也不会来,但若真来了就是我的错了。——不曾来罢?”

罗扇机械式地摇了摇头,沉浸在方才的“失口”中无法自拔。表少爷见状坏笑不已,重新猫下腰来在她面前眨眼:“还回味呢?别想了,你还小,回去洗把脸罢。”说着便转身一摇二晃地去了,走至月亮门儿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冲着罗扇灿烂一笑:“我可以等你长大哟!”

您老别等了,就这么死去吧,死去吧,死去吧……

罗扇消沉了两个时辰后重新振作起来——因为发工钱了嘛,还有红包,还有新衣服,啷哩个啷,表少爷神马的统统死茅坑里去!

罗扇点了点自己的小金库——已经有将近四两银了耶!她悄悄儿问过黄嫂,像她们这个年纪的下人如果要赎身需要多少银子,黄嫂说大约四五两也就足够了,但是罗扇不能才一凑够四两银就去赎身,她还要攒本钱买房子,否则出了府后住哪儿呢?况且她这个年纪去买房子人家也不敢卖给她呀,所以还是不着急慢慢来,一边长大一边挣钱,这才是充实的银生啊!

白府的新年还是那么热闹,前来拜年的人川流不息,忙坏了大厨房的人,于是各个小厨房的主厨全被临时调去大厨房帮忙,金院因为临近年节来不及再安排个主厨进来,所以一直少个人,黄嫂就顶了主厨的缺跟去了大厨房,金院小厨房的伙食就全交在了罗扇的手里。

这天晚上八点多钟,罗扇同金瓜小钮子正围坐在床上嗑瓜子唠闲嗑,就听见有人敲门,开门见是秋菊,说是表少爷要吃宵夜,让赶快做好了交由她拿过去。罗扇翻个白眼,原想凑合着给那混蛋弄点馊了的酸了的东西吃死丫的,但转念一想宵夜可以多做一点,自己几人也能吃上一口,权当过年了,便打点起精神来到小厨房。

做什么呢?罗扇看了看灶台上摆的食材,大冷天的,就做个简单的吧。宵夜通常是一样汤或粥加一样点心或小菜,罗扇先把火烧旺,做上水,然后取薏米、麦仁儿、青豆、百合,水开后熬进去,再取鸡胸肉一小块切成丝,菊花茶一小匙,锅开后放入,小火慢熬。

那厢熬粥,这厢罗扇又取了一小碗玉米粒儿上屉蒸熟,打了六个鸡蛋在大海碗里拌匀,然后把玉米粒和一勺松仁儿倒入鸡蛋液中搅匀,放糖放盐,支上油锅,舀一勺蛋液摊入锅中烙成金黄色小薄饼,然后出锅。

罗扇狠狠烙了三十张蛋香松仁玉米饼、熬了半锅菊花百合鸡丝粥,盛出十张饼一碗粥来交给秋菊送到上房去,余下的便把金瓜和小钮子叫来,三个人美滋滋地饱餐一顿。才刚吃完,就见秋菊拎着食盒回来,道:“表少爷让再取五张饼一碗粥。”

罗扇傻了眼:那混小子怎么恁能吃呢?!剩下的都给自己三人干光了,哪还有饼有粥了?想想现做也来不及了,只好将手一摊:“没了,就做了那么多,还是按表少爷平时的饭量往多里做了些呢。”

“啊?那可怎么办?”秋菊顿了顿脚。

“让表少爷少吃些罢,大晚上的吃那么多不好消化。”罗扇笑嘻嘻地道。

秋菊不依也没有法子,只好回去复命,罗扇三人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将灶台收拾了,回房躺到床上,却是撑的大半宿没睡着。

第二天一早起来,秋菊就匆匆来到小厨房门前,向罗扇道:“表少爷早饭在房里吃,让做昨晚那两样呢!”

啧,还惦记着昨天的呢?罗扇二话不说依样做来,让秋菊拿着走了。到了中午秋菊又来了,道:“表少爷中午还在房里吃,做好了我过来取。”

这混小子还真是麻烦,罗扇向窗外看了一眼,却正见着那表少爷在对面正房西耳室的后窗里冲着她坏兮兮地笑——好小子,原来丫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