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所慕,郁郁葱葱。你就叫慕郁罢。”长者一脸慈爱, 摸着孩子的头顶赐下名字, “寄望郁郁今后也要醉心医术, 力争上游。”
孩子双眼仿佛盛着星光, 开心的表情怎么也挡不住, 跪在长者的椅子前规规矩矩的磕头行礼,奶声奶气的回答, “徒儿谢师父赐名,定不辜负师父的教导。”那玉雪可爱的小孩从地上撑起身子, 回头看着一边少年露出大大的笑容, 将幸福传递给他。长者眼神悠长,也将目光放在了少年身上,少年为着孩子感到高兴,肩上却沉甸甸,跪了三天的膝盖隐隐作痛, 可心中却有着那样的信念, 哪怕受了师父责罚,却不后悔,看看小孩……啊, 不, 看看郁郁现在多开心啊。
从跪在地上回头那一笑,小孩稚嫩的笑脸一点点长大,眉眼长开越来越好看,笑容依旧能让阳光都逊色三分, 那脸上神色一点点变换,笑容渐渐变得勉强变得苦涩,掩饰不住的受伤,最后那灵动的双眼死气沉沉,脸上的表情全是防备与冷漠,那如墨黑发也一寸寸雪白,面目全非。
喘不过气来,心脏中传来的刺痛经久不息,耳边一遍又一遍回响着那决绝的话语,“你不是人,你是魔鬼,”“顾舟你记好,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永远恨你!”,一字一字如同尖刀,从他的心中四散而去,搅的他血肉模糊,剥皮剔骨,就是这种感觉吗?顾舟在简陋的床上,将疼的抽搐的四肢蜷在一起,看着外面的一片漆黑眼中颓然留下泪来,这些痛楚,比得上当初郁郁吗?
死亡已经够可怕了,可他最好的郁郁,还要独孤的经历死亡——他的身边,甚至没有一个人,能够让他不那么害怕,明明该死的人是他。恐慌如同以往每一个夜晚,今夜也抓住了顾舟,从慕郁死后,每天晚上顾舟都做这样同一个梦,看着慕郁一点一滴的长大,看着慕郁如何从天真可爱,被逼的绝望断肠,一次一次从噩梦之中痛醒,手指都在疼痛之中颤抖,他就仿佛一个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的旁观者,看着梦中的慕郁,一次一次的走向同样的道路。他一次次的质问自己,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舍得?他怎么舍得!他简直该死!
而后被那巨大的恐慌感紧紧扼住咽喉,惊恐的在窒息之中醒来醒来,脸上麻木又凉凉的,摸上去就是一脸的泪。
惊醒的时间点总是不定的,可那些畏惧一点都不曾减少,顾舟再也不知安眠两字,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舍不得梦境之中的一切,能够再看郁郁一眼,哪怕郁郁对他全是怨憎都无所谓,每每闭上眼睛,就做这种让他痛的死过去的梦,可就如同饮鸩止渴,顾舟停不下来。
曾有数次,顾舟只差一命呜呼,不是没有想过引颈就戮一了百了,可终究还是选择苟延残喘——郁郁死不瞑目,他有什么资格下地狱?他要活着,无论如何也要救活郁郁,歪门邪道也好,魔物魔功也罢,他要救活他!
而如今,他终于能够回到那个地方。顾舟摸摸自己怀中,触到那小小锦囊之时,再次闭上眼睛,师父……不,班神医又第二次远走东瀛,正是机会所在,希望不会发生任何变故才好,哪怕有阴阳两生草,郁郁也没有那么多三年可以耗,他承担不起那些无数的万一。
***
定将谷,青峰镇,云来客栈。
大堂内熙熙攘攘坐了几桌人,喝着茶水等着小二上菜,小二肩上搭着抹布脚步轻快,手脚麻利的招呼又一位客人进店,那眼睛一瞥贼溜的打量,一身白衣做工精致,面容很是俊朗,靴下风尘,手中提着一把剑,剑鞘平凡无奇,剑柄光滑两眼,看来是为赶路的江湖人士,一般这样的人不缺银钱,小二弓着腰热情的招呼,“哟呵客官里面请!”
白衣男子进门的一瞬间,角落中带着斗笠的灰衣人便是一凝,等了这么久终于到了,总算不是白费功夫,灰衣人一口饮下口中的酒,直觉辣的火烧燎原,放下酒碗灰衣人一拉包裹站起身来,低声叫到,“小二,算账。”
“诶,来嘞!”小二将手中白衣男子点的酒菜放上桌,哈着腰到了灰衣人桌边,口中念念有词,放鞭炮似的将灰衣人的消费总结了一遍,而后笑道,“二两三钱银子,您的马儿在后院马厩里,也已经喂饱了料喝足了水,您过去牵就行。麻烦您到掌柜的那儿结账。”
灰衣人低声应了一下,从腰间摸出一块碎银抛给小二,小二一掂量分量多了,便听那灰衣人道,“不必找了。”
小二顿时眉开眼笑,跟着灰衣人送到门边,“客官您慢走,下次再来!”
谁料到那灰衣人还没走出门去,背后嗖的一声,空气被急速划破的嗡鸣,小二来不及反应,便见一只筷子已经牢牢的钉在门上,尾端还在微微颤抖,小二顿时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睁大了眼睛吓得满头大汗——这筷子偏一点点,可就要定进他的脑袋了啊!钉进门框况且两寸有余,打在他脑袋他还有活路不成?
心惊胆颤的回头,小二赫然见到刚刚接待的那白衣男子已经站了起来,眼神出奇的凌厉,杀气腾腾的锁定着他……身旁的灰衣人。
“你、居然还有脸来这里?”白衣男子将放在桌子上的剑我在手中,大拇指抵着剑柄,那流光溢彩的剑身便泻出一丝冷光,顿时整个大堂的空气都凝重了起来。灰衣男子并不做应答,小二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一僵,见白衣男子没有立刻大开杀戒,小二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想哭,但也明白这个时候没他们什么事,除非是自己想找死,顿时连滚带爬到了柜台后边,静待江湖人解决他们之间的恩怨,只但愿他们不会在店里打起来,又或者,能够在打完之后补偿一点,当然可千万别闹出人命来……不少食客也是能避就避,不过片刻,大堂就空空如也,只剩下两人隔着丈十对峙着。
白衣男子问了一句,似乎也不想听到回答,而是握上剑柄,手指收紧,缓缓将那寒光四射的剑拔了出来,“罢了,你既敢来,就——”
若有其他江湖人在此,便能认得这名动江湖的名剑流光,形如宝物,可叫女子爱而不舍,珠光宝气却拔剑见血,三年便成就流光凶名。
话音未落,白衣男子便是一剑划出,那灰衣男子反应也十分快,一掀头顶斗笠掷去,急速与那剑光撞在一处,咔擦一声被破城两半,被剑气震开,露出灰衣男子的面容,白衣男子俊朗的脸顿时有些扭曲,几乎是咬牙切齿吐出一个名字,“顾舟!”
飞身起来,白衣男子怒发冲冠,杀意腾腾,他武功本就高超剑法精妙,连连出招之下灰衣男子有些手忙脚乱招架不住,过了十几招便颇为狼狈的就地翻滚,借着客栈之中桌子阻挡,从腰间摸出自己的武器,桌子在凌冽的剑气下四分五裂,碎屑之中一柄碧绿的玉箫就架住了剑尖,内力荡开,两人飞身褪去,各站在二楼的围栏之上,大堂之中的桌椅又噼噼啪啪碎了无数。
白衣男子见灰衣男子负隅顽抗,心中更加恨的厉害,下手更狠厉了几分,两人缠斗一炷香左右,招式过的极快,终于那灰衣男子被白衣男子一脚踢中胸口,气力不支从撞破了窗户,嘭嗵一声摔落在地上,惊起一地木屑灰尘,还不等他起身,白衣男子便从破掉的大洞之中飞身而出,一脚踏在灰衣男子胸口,三尺青锋上滑下黏腻的红,唰的一声抵在他的颈侧。
卫练师甚至不曾气喘,他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顾舟,心中那无尽的恨又涌出来,剑剑向前送了一分,殷红的血溢了出来,卫练师狠狠的皱起眉头,唇角更加冷硬,手背上青筋迸起,“当年没在谷外杀你,是怕你的血脏了他的安眠地,你居然还敢出现在这里?居然还落在我的手上,你说我要怎么杀你,才算给他报仇雪恨?”
顾舟听见这话却呵呵笑了起来,牵动内伤咳嗽了起来,唇边涌出鲜血,顾舟却还是止不住笑,“你给他报仇雪恨?你是他什么人?你有资格这么做?你我不过一丘之貉,害死他你没有责任吗?”
顾舟的眼神冷的很,卫练师恨他,可他也不想卫练师好过,他是对不起郁郁,他是该死,但不是死在卫练师手上。他是始作俑者。卫练师也并不无辜。谁都不无辜。所以卫练师和孟之渊才会在出谷后反目成仇,江湖之中人以为是卫练师杀了洛青歌,两人于是不共戴天,事实却并非如此。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卫练师顿时红了双目,十分可怖,爱生心魔。他看着郁郁死,或许还推了一把,这事是卫练师一辈子的噩梦,又是一脚踢在顾舟心窝,卫练师举起手中的剑,狠狠挥下。
“你不能杀我。”顾舟语气平静,“我能救他,我能复活他。”
剑尖,在距顾舟眼睛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下。
作者有话要说:来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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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isam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03 15: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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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们明天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