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芸国的酷暑似是去的特别早,这才八月末了,凉风拐走了热浪,已过正午,闷热的尾巴也在风声中逃窜无踪。太子府内后院的几颗银杏树抖了抖身子,几片叶子飘飘荡荡地在空中旋转飞舞,最后落在地上。

思忖片刻,百里霁推开了寝殿门,大红靴子踏出,外头的公公便为他披上了披风,老实地跟在百里霁身后。

太阳西区,西边整个天空一大片火烧云映的湛蓝的天空通红剔透,纤薄的白云层层交叠,描得红霞淡了些去。披散着一头乌黑长发的百里霁狭长的眸子渐渐眯起,凝视着这幅景象,心中惆怅万分。

“你说,要是傅司楠此刻同吾一起,那该有多好。”

百里霁闭上眼睛,长似蝴蝶羽翼的睫毛微微颤抖,可惜世上早已没有了他的那个傅司楠。

那日,他为傅司楠舍命挡下傅梓箐的凌厉的一剑,失血过多而昏迷了三天两夜,再醒来时他已身处换了牌匾的太子府内,他本想待身体痊愈再去找傅司楠一同说服父皇,若是能得到父皇许可,他便一生不再纳妃,只与他的司楠共同携手渡过一生,司楠就是他的皇后,是苍芸国的一国之后!

没曾想到七日后,他再去到傅大将军府邸,傅横却大为吃惊,说他只有过一个儿子,那就是那个在战场上抵御外敌的傅司成,根本没有第二个儿子!也就是没有庶子一说,他不信,这事太过荒唐,难不成他与司楠竟是他做的一个黄粱美梦不成?

疯疯癫癫的傅梓箐被关在监狱地牢,这是百里霁特别下令的,没有原因,众人也不知道原因。京城内的百姓谈到傅梓箐皆摇头叹息:一代美人算不过失心疯,美貌终究一场空啊。

百里霁前些日子下过地牢,所有人都不记得傅司楠的存在,傅梓箐总不会不记得,可惜傅梓箐见人就又哭又笑,完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让人意外的是,傅梓箐看到百里霁就只会哭,失神的双眼内用处眼泪花一串串,流个不停……这是,问不得了。

睁开眼,美到令人失魂的眼瞳浸满哀伤。傅司楠,你到底去了哪里?我不信,我不信这是梦,我的身边没有了你,日子太无趣,什么太子,皇位……这些都是因为你我才应允的啊……

“殿下,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凡事您都要想开点,外头风凉,您还是回屋罢……药膳也在准备了。”小公公低着头,好心地劝说。太子殿下每日都在反复说着一个人的名字,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名字,那飘渺的神情总是那么哀伤,使得府里的下人们都跟着担心。

“药膳?呵——天下所有的药对吾来说都是庸药!吾的病……只有吾知道该怎么治。”百里霁褪了披风,就这么走,走过春夏秋冬,走过大河山川,那梦中经常出现的那处白色迷雾到底在何方?

他一度猜测,那白光的后面就是他真正的归处,驱散了那团阻碍住他的迷雾,拨开它,他就可以看到傅司楠青涩的眉眼,最吸引他的还是他眼瞳深处的那种无邪。

“殿下……殿下,您这几日里胃口大不如以前了,您看您又瘦了许多,可不能再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啊……”

“殿下,你往哪里去?殿下……”

百里霁恍若未闻,记忆与空白的碰撞,撞击出无数片段,时间沙漏翻转,砂砾垂直而下。

水潭中荷花盛开的争艳,偶有蜻蜓立在上头,短暂停留片刻震动翅膀从百里霁与凌飞昱中间飞过。

“太子殿下,臣知道您唤臣前来是,是为了问傅司楠……”子承父业,凌飞昱一身朝廷命官锦缎袍坐在棋盘的另一侧,垂首道。

“就算知道了你还有傅司楠存在的记忆,于吾来说,已没有任何意义。”百里霁挽起红/袖,夹起一颗白子,落定在棋盘上。

凌飞昱少年俊美的脸上吃惊难掩,再看棋盘时,白子早已占据他半壁江山,覆水难收。

“殿下,好棋艺……臣惶恐,臣就是一臭棋篓子,怕难为了殿下。”

“你不必如此害怕吾,你既然已高位尚书,又何必再惧怕你父亲,吾倒是记得你为了司楠敌视我的那样子呢。”百里霁转眼又落下一子,终结了这盘早已分出胜负的棋。

凌飞昱身子一抖,立刻跪下请罪:“臣年少不懂事,还望殿下宽恕臣……”

“起来罢,吾并不在意。”百里霁双眸阖起,留点细缝,眉尾处仍是显耀出高贵无法比拟的气质,他又道,“凌尚书,吾想你给我讲讲司楠和你在一起时的事情……”

耳边细细聆听着,眼看着潭中荷花摇曳之姿,眼前浮现的是司楠的滑稽的动作、用膳的欢喜……果然,爱一个人进了心里,就像烙了印记,是颠覆苍穹也忘不掉的啊。

苍芸七百六十四年,冬至,帝逝,新皇百里霁继位,大赦天下,国号为念司,并立即在法令上加了一条:允许国内断袖,男子可娶夫,但必须执行一夫一夫制。

在新皇政治清明,赏罚有度的统治下,苍芸国内国泰民安,安宁祥和。

听闻新皇清心寡欲,一生未纳妃子,后宫内无一名女子,好多姑娘大为失望。

因膝下无子女,皇位不可传给外姓,百里霁花了毕生精力教导最年幼的十三皇弟百里皓。

苍芸七百七十八年,新皇重病,禅位百里皓,两年后太上皇百里霁逝。

白光刺目,原本已经去世的百里霁缓缓睁开眼睛,梦中的景象真实的出现在眼前,那出现过数十次的迷雾……这正是他该去往的地方。

“我就知道……是你来接我了,司楠。”百里霁嘴角上扬,双臂大张,投入到白光之中与之合为一体。

司楠,我来了,等我。